定國公知道荊老三下落,吐血三升的消息,周滄嶽也聽說了。
不要小看丐幫的情報網,更何況經過驚鴻樓的推波助瀾,金陵上至朝中官員,下至普通百姓,全都知道了這件事。
丐幫兄弟們雖然進不去高門大戶,但是走街串巷也能聽到。
周滄嶽怔了怔,然後便笑了。
他把荊老三帶回來後,便沒想瞞過何苒,畢竟,他手下便有苒姐的人,想瞞也瞞不住。
只是,他還沒有利用荊老三做點什麼,苒姐便已經替他做了。
苒姐就是苒姐,就是比他厲害。
至於苒姐做這一切的目的,周滄嶽當然也想到了,但,那又如何?他和苒姐之間還用斤斤計較嗎?
周滄嶽當然沒有如定國公聽說的那樣,把荊老三關進小黑屋,不分日夜嚴刑拷打。
他又不是變態,再說,他很忙的。
周滄嶽只審過荊老三兩次。
他雖然年輕,但他兩世加起來的經歷,可能比大多數中年人都要豐富。
第一次審訊,周滄嶽便看出來了,這荊老三就是個傻白甜,眼睛裡是清澈的愚蠢,他學問不錯,不僅是學四書五經,他還學過兵法。
得知荊老三學過兵法,周滄嶽便來了興趣。
周滄嶽雖然自封爲大元帥,可論起打仗來,他就是野路子。
後來雖然找了幾本兵書來看,可也只是翻了翻,還是在張世功來了之後,他才真正開始研究兵法,無論大軍行到哪裡,他的大帳裡都會有一個沙盤,這也是張世功向何苒申請的。
現在,用沙盤演兵,已經是周滄嶽和部將們平素裡最喜歡的消遣了。
可即便如此,虎威軍裡都是大老粗,真正學過兵法的沒有幾個人。
因此,當荊老三說他學過兵法時,周滄嶽便正襟危坐,與荊老三談論兵法。
可惜,沒談幾句,周滄嶽便失望了。
荊老三的確是學過,但是隻限於死記硬背,而且從他背誦時那平淡如死水的語氣,便能知道荊老三對兵法絲毫沒有興趣。
果然,荊老三承認,他雖是庶出,可是定國公對他的期許遠遠高過幾位嫡出的兄弟。
從他記事起,定國公便爲他廣請名師。
定國公是武將,爲了請大儒爲他授業,定國公厚着臉皮求上門去。
而他的騎射,則是定國公親自教的。
就連定國公府的世子都沒有這個殊榮。
可惜荊老三不是練武的料,剛剛學會騎馬,他便受了傷,雖然沒有落下殘疾,但他有了心理陰影,從此再也不肯騎馬。
定國公對其他幾個兒女非常嚴厲,哪怕是對最小的女兒也不假辭色。
但是對於荊老三,定國公卻展現出他慈父的一面。
但凡是荊老三提出的要求,定國公從不拒絕。
荊老三說他不想騎馬,也不想學武功了,定國公雖然很不高興,但最終還是答應了。
但是卻要親自教他學兵法。
用荊老三的話說,那簡直是生不如死。
他對兵法沒有一點興趣,爲了應付父親的提問,他只能死記硬背。
好在定國公後來也發現他志不在此,這纔沒有再逼着他學下去。
從那以後,定國公終於死心了,不再硬逼着他學騎射學兵法了。
與讀書一道,荊老三也沒有多少天賦,但他出身好,又得遇名師,加之他很用功,勤能補拙,他十幾歲考上秀才,若不是遷都後科舉暫停,他現在很可能已經是一位舉人老爺了。
至於他自己的身世,荊老三隻知道他和其他兄弟不一樣,他雖然記在國公夫人名下,但他實爲庶出,他出生時姨娘便去世了。
他小時候曾經問過定國公,他想去給姨娘上墳,定國公說姨娘葬在邊關,離得太遠。
後來,他長大了,知道在這府裡,有的話能說,有的話不能說。
比如他想給姨娘上墳這種話,就是要爛在肚子裡,永遠都不能說的。
問起他在國公府裡的生活,荊老三說從小到大,嫡母從未苛待過他。
兄弟們有的,他也有。
但是嫡母也從未對他過多關注,不過,他並沒有因此受到影響,畢竟,他雖然沒有疼愛他的母親,可卻有一個寵愛他的父親。
而他的兄弟們對他也從不排斥,他們都是練武的,寬厚豪爽,因爲他受過傷不能習武,兄弟們對他很是照顧,就連最小的妹妹,得知他的腿騎馬時受過傷,還給他做了一個暖腿用的焐子。
說起這些時,荊老三嘴邊含笑,顯然,他對他的生活,他的家人都很滿意。
周滄嶽閱人無數,一看就知道荊老三沒有說謊。
荊老三所知道的也只有這麼多。
因此,在第一次審訊之後,周滄嶽便沒有馬上進行第二次審訊。
荊老三在他那裡,雖然沒有小黑屋和嚴刑拷打,但是也沒有自由。
按照荊老三給出的書單,周滄嶽給荊老三送過去很多書,還給他配了一個書僮,荊老三可以繼續讀書。
聽到金陵發生的那些事,周滄嶽決定再審荊老三。
這一次,周滄嶽沒有隱瞞,他把定國公誤以爲他被人割掉耳朵,着急吐血的事,全都告訴了荊老三,當然,他沒提何苒,苒姐的行爲不容質疑。
果然,荊老三聽到之後嚎啕大哭,大罵那個造謠的人,他在這裡過得很好,有書讀,有人伺候,每天還有一隻大雞腿。
周滄嶽默默觀察,荊老三眼中一閃而逝的狠戾沒有逃過他的眼睛。
好啊,本大帥差一點就走眼了。
可能是白天哭得太多,消耗了體力,所以這一晚荊老三睡得很沉。
迷迷糊糊中,他感覺自己飛了起來,他想睜開眼睛,可是眼皮似有千鈞重,很快,他便又陷入深度睡眠之中。
荊老三徹底清醒時,他已經不在他原先住的地方了。
周滄嶽雖然沒有給他自由,但卻也給了他一個雅緻舒適的住處,他有書房,有臥室,牆上掛着四季花草的字畫,屋裡擺着做工精緻的屏風,他還有讀不完的書。 可是他現在身處的地方,卻與之前完全不同。
這裡甚至不能稱之爲住處。
因爲這是馬廄!
撲鼻而來的是乾草和馬糞混和在一起的味道,幾十匹戰馬嘴裡冒着白氣,有幾個脾氣暴燥的,一邊挑釁地看着他,一邊煩燥地跺着蹄子。
荊老三擔心下一刻,這些馬就會衝過來把他踩死。
他沒有說謊,他對馬有陰影。
小時候,他從馬上摔下來,馬蹄子踩在他的腿上,雖然那是一匹小馬,可那種痛苦卻深深刻在了他的記憶中。
他不騎馬,甚至不坐馬車和騾車。
定國公寵愛他,從京城到金陵,漫漫長路,他都是坐的轎子。
定國公府也有馬廄,但他從未去過。
可是現在,他不僅置身馬廄,他還變成了一個馬伕。
他身上的書生袍子沒有了,腳上做工精良的鞋子也沒有了,現在他身上是打着補丁的粗布裋褐,腳上是一雙露出腳趾頭的破草鞋!
荊老三大聲呼喊他的書僮,那書僮是周滄嶽的人,他從不信任,但是現在,他迫切地想要見到這個書僮,他害怕,他真的很害怕!
哪怕他被綁票,哪怕他知道對面的人是殺人如麻的虎威軍大元帥,他也沒有怕過。
他告訴周滄嶽的那些都是真的,但是有一件事,他沒有說。
那就是定國公不僅教他的騎射和兵法,還培養他冷靜應對,臨危不懼,從容不迫。
因此,他很快便取得了周滄嶽的信任,擁有了一個相對不錯的囚禁環境,他可以舒舒服服地靜待時機。
可是現在,他慌了。
面對擁有千軍萬馬的周滄嶽,他沒有慌,可是看着面前的幾十匹戰馬,他又驚又怕,極度恐慌。
荊老三大聲尖叫,能做戰馬的,都是有烈性的,因此,當這些戰馬聽到他的尖叫,就連原本對他沒有興趣,只是專業吃草的戰馬,此時也像是打了雞血一般來了精神,看着他躍躍欲試,一聲聲的嘶鳴讓荊老三更加崩潰。
他像是沒頭蒼蠅一樣,在馬廄裡四處奔逃,馬廄有門,雖然只是用木條釘起來的簡易門,可門外卻上了鎖。
荊老三用力砸門,哭着喊道:“放我出去,放我出去啊,來人,快來人啊!”
身後的戰馬還在嘶鳴,荊老三拼命砸門,可他只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無論他怎麼砸,那道四處漏風的木門還是紋絲不動。
荊老三渾身乏力,終於站不住了,暈倒在門邊。
他做了一個夢,夢裡他又回到那間滿是書香的房子裡,他坐在舒服的椅子上,書僮坐在紅泥小爐邊煮着香茶。
茶壺咕嚕嚕冒着泡泡,這一切多麼美好。
可是當他醒來時,入目便是那扇破舊卻異常堅固的木門,陽光從木門的縫隙裡透出來,斑斑駁駁地灑在地上。
他看着地上的光影,目光由近向遠,那是什麼?是一匹馬!
沒有書香,沒有紅泥小爐,沒有冒着泡泡的茶壺,夢醒時分,他還在這裡,他仍然在這個可怕的馬廄中。
眼前便是一匹馬,不知爲何,這匹馬沒有拴着,正在馬廄裡悠閒地走來走去。
但是顯然,其他的馬也想像它一樣,或者很不滿它能閒庭信步。
於是,那些馬憤怒了,它們咆哮着,打着響鼻,冒着白氣,跺着蹄子,嘶鳴聲此起彼伏。
荊老三哪裡見過這樣的場面,這對於他不亞於閻羅地獄,荊老三隻覺身下一熱,一股熱流涌了出來。
若是往常,他一定羞愧極了,可是現在,他卻全無感覺,因爲比起恐怖,尿褲子又算什麼?
那匹馬終於看到了他,興奮地向他走了過來,一股臭味從荊老三身下傳來,他徹底失禁了。
可能那匹馬也聞到了臭味兒,它嫌棄地甩甩大腦袋,竟然停下了腳步。
可是已經晚了,就在這匹馬揚起蹄子朝他走過來的那一剎那,荊老三不僅失禁,他還昏死了過去。
也不知過了多久,荊老三醒過來了,接着,又暈過去,再醒,再暈,再醒,無限循環。
終於,荊老三離開了馬廄,但是他卻不知道了,因爲他發起了高燒,燒得迷迷糊糊,軍醫說若是由着他繼續燒下去,很可能會變成傻子。
周滄嶽對此非常滿意,他讓人給荊老三治病,而他剛好趁着這個時候去打個仗。
周滄嶽知道何苒在徐州,苒軍的戰場主要集中在鳳陽、淮安和揚州。
他離得有點遠,不能過去幫忙。
但,他可以敲山震虎啊。
這陣子苒姐太忙,已經很久沒給他寫信了。
他不敢打擾,也不敢主動寫信。
苒姐本來就不太關注他,長此以往,苒姐就要忘記有他這個人了。
就像在夢裡那樣,苒姐就不記得他了,他每個週末都去大院門口偷看苒姐,可後來苒姐看向他時,還是像在看一個陌生人。
如果那是他和苒姐的前世,那麼這一世,至少,不能讓苒姐忘記有他這麼一號人!
趁着荊老三生病,周滄嶽親自去桐城點了一把火,燒了桐城的縣衙,又與桐城守軍打了一仗。
桐城地處江淮要塞,商貿因爲水運而繁榮,尊儒重教,科舉之風盛行,桐城名人,有文壇領袖,有當世大儒,城中書院學館林立,更有盤根錯節的世家大族。
可想而知,周滄嶽的一把火一場仗引起了多大的轟動。
消息傳出,整個江南的讀書人全都處於憤怒和恐慌之中。
這是虎威軍,是一羣窮兇極惡的叫花子!
聽說了嗎?虎威軍所過之處,連一隻活雞都看不到。
現在虎威軍盯上了桐城,眼看那豐厚清正的古雅之地便要淪爲戰場,文采風流毀於戰火,就問誰不痛心,誰不揪心?
好好的一座城,就要被一羣叫花子給佔了。
這還不如給何苒呢,苒軍會善待每一城的百姓,對讀書人更是推崇。
周滄嶽點了一把火,在四面八方的罵聲中回來了,好吧,荊老三雖然退燒,但卻迷迷糊糊,軍醫說是受驚過度,還要繼續休養。
周滄嶽.早知你這麼不爭氣,我就多放幾把火再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