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祺說的每句話、每個字,何苒都有認真聆聽,每句話、每個字,只要是宗祺說的,她都想一直聽不去。
但是,何苒偶爾也會插上一嘴:“你第二次回到宗家時,是帶了漕幫的兄弟?”
“是,義父給了我五十人。”宗祺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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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大當家收你做了義子?”何苒問道,那是漕幫的大當家啊,即使何苒身爲上位者,提到漕幫,也同樣雙眼放光。
此番南渡,苒軍找過漕幫,可惜不知爲何,漕幫在各碼頭的兄弟全都不見,爲了運輸糧草,苒軍頗費了些力氣。
宗祺點頭,承認了這件事。
“後來呢,宗老太爺被關了七天,出來後還活着嗎?”何苒好奇。
宗祺:“說出來你會噁心。”
“不會,我什麼沒見過?”兩世飄零,她早就不再是當年那個嬌氣霸道的小姑娘了。
宗祺心中一片酸楚,前世的小妹,十四五歲時還在無憂無虛地畫畫練拳打架,去鄉下看殺豬,直呼無法接受,大半年不肯再吃豬肉。
可這一世的何大當家,十四五歲便已接管天下驚鴻樓,這一路走來,她要經歷多少慘烈場面,纔會輕輕鬆鬆說出“我什麼沒見過”?
宗祺強壓下心頭涌起的悽苦,用平淡的語氣說道:“你可能想不到,七日之後,我把門打開時,看到的是什麼場景。呵呵,他在啃食屍體,啃的還是他最喜歡的一名小廝。”
“宗老太爺的兒子和他的平妻呢?”何苒又問。
“死了,全都死了,他那幾個兒子都被我殺了,宗老太爺與屍體生活七天都沒有死,看到兒子的屍體,他便氣血攻心,一命嗚呼。
至於吳氏,她既然口口聲聲捨不得宗老太爺,我便讓她爲宗老太爺殉節了,她是被活活餓死的。
我爲她在衙門請了個節烈的牌坊,那牌坊原是要建在宗氏族裡,我大方了一回,讓人將那牌坊建在她孃家門前,讓爲虎作倀的吳家人,每天出門便看到她的牌坊,讓他們知道,我能給吳氏立牌坊,也能給吳家立墓碑。”
何苒眼中放出光芒,哥哥啊,這真是她的親哥,換作是她,也會這樣做。
宗祺繼續說道:“我接管長房之後我才知道,原來吳氏母子早就許諾給他們好處,甚至就連僱的殺手,也有族老們的手筆。
我又用了兩年時間和那些族老們鬥智鬥勇,將整個宗氏一族的生意全部歸擾,兩年後,我正式接管宗氏的產業,不是隻有長房,是整個宗家。”
何苒鼓掌,她的哥哥如今已是宗氏家主了,最年輕的家主。
她想起漕幫的事,問道:“我南下之時,得知漕幫在各大碼頭的兄弟全都撤走了,是漕幫出了什麼事嗎?”
宗祺點頭:“是,幾個月前,漕幫二當家樑志厚和當時的揚州知府設下圈套,害死了我義父和大哥,你南下的時候,他們得知你揮兵南下,他們便將沿途碼頭的人全都撤離,你們找不到人,當然也就找不到船。
但當時我義父和大哥的死訊尚未傳出,碼頭上的兄弟們並不知道真相,他們還以爲這是我義父的命令。”
何苒啊的一聲,難怪啊,當時找不到漕幫的船,苒軍的人在各個碼頭上詢問,卻什麼都打聽不到,原來是這個原因。
“現在如何了?”何苒問道,漕幫擔負水上運輸重任,若是漕幫有什麼事,整個水運都要癱瘓。
宗祺似是看出她的擔憂,柔聲說道:“義父和大哥的仇,我已經替他們報了。
樑志厚和他的人都被剿殺,至於揚州知府,則要謝謝你。”
樑志厚及其黨羽死於龍河口的疾流之中,宗祺準備去取揚州之府項上首績時,何秀瓏大軍已經到了揚州城外,宗祺只能避其鋒芒,回到徽州。
何苒微笑:“揚州知府的人頭,被我掛到了城樓上,掛了許多日,直到嚇哭了小朋友,才被摘下來。”
“所以我要替義母、大嫂和義妹謝謝你。”宗祺說道。
何苒心中一動:“現在漕幫交給誰了?是韓大當家的遺孀嗎?”
宗祺搖頭:“義母體弱多病,大嫂柔弱,義妹年幼,現在漕幫在我手上,我是新任漕幫幫主,待到見你一面,我便去揚州正式接管漕幫。”
何苒毫不掩飾自己的喜悅,她哥以後就是漕幫幫主了,她想用船,那不是一句話的事嗎?
望着喜不自勝的妹妹,宗祺眼底都是寵溺,眼前之人,不是什麼何大當家,這只是他家小妹。
他早就聽說了何苒這個名字,只是他以爲那只是重名重姓,可也因爲這個名字,他開始留意這個遠在晉地的“反賊”,那些年裡,他默默收集關於何苒的一切消息。
可惜南北相隔,各有立場,即使他依託漕幫,也只能得到有限的消息。
而他卻從這有限的消息裡,在腦海中漸漸勾勒出這反賊的模樣。
這次從徽州去揚州,宗祺忽發奇想,他想來見一見這個何苒,哪怕知道這個人不會是他家小妹,他還是想親眼見見她,不爲別的,就是因爲那個名字,那個與他血濃於水的名字。
“現在該說說你了,你怎麼也來了這裡?你.是壽終正寢嗎?”
雖然沒有前世最後的記憶,但是宗祺知道,飛機失事幾乎不會有生還的機會,那時他一定是死了。
所以他本能地認爲,妹妹也是死了之後來到這裡的。
他甚至不敢去問父母、祖父和曾祖父,他擔心聽到的都是噩耗,他家小妹都死了,其他親人肯定早就不在人世了。
何苒嘆了口氣:“不是,我不是壽終正寢,我陪爸媽去海邊,在海濱浴場裡,我遊着遊着就溺水了,然後就到了這裡。”
宗祺吃了一驚:“你會溺水?你可是拿過少兒組游泳冠軍的!”
何苒攤攤手,她還真就是溺水了,而且那還只是第一次,後來她又溺過兩次,以至於後來,她再也沒有下過水。
因爲她每次溺水便會改變一次身份。
第一次溺水,她從建築系女大學生變成了行走於亂世之中的何驚鴻;
第二次溺水,她從歸隱山林的何驚鴻變成了被滅口的蘭若;
第三次溺水,她從殺手蘭若變成了真假千金中的真千金何苒。
而現在的何大當家,一路走來太不容易,她可不想再次變幻身份,萬一重新來過,重打江山,她不累死也要氣死。
“至少我走的時候,父母安在,祖父和曾祖父還在幹休所裡頤養天年。”
兄妹倆長久沉默,一個家庭接連失去兩個孩子,哪怕是再堅強的父母,也受不了這接二連三的打擊。
那之後的事,他們全都不知道,但是也能想象得出,是怎樣的悽風冷雨。
良久,何苒打破了寂靜,她與宗祺不同,宗祺是剛剛得知妹妹也不幸身亡的消息,心中是對家人的無比擔憂和愧疚。
而何苒,她已經來了兩世,上一世,她從最開始想方設法想要回去,到無盡的擔憂和愧疚,從青春正艾到人到中年,這種情緒縈繞她多年,那一世,她幾乎每天都會想起父母親人。對親情的懷念讓她對周池一次次地心軟,直到心死。
而這一世,她已經重新來過,像是一個打補丁的人,縫縫補補前世的遺憾、不足和不甘。
這一世,她的朋友們都已老去,有些甚至已經做古,她沒有遇到過愛情,也不再渴望親情,她可以冷酷功利地面對前世養大的孩子,也可以理智冷靜地面對所有人,而對現代的記憶,也因時光而漸漸淡去。
“哥,韓大當家的遺孀現在揚州還是徽州?”何苒問道。
“她們以後都會住在徽州,當時局勢對她們很不利,我將她們接到徽州,不過這一次,她們要隨我一起去揚州,現在就住在金陵。”宗祺說道。
何苒頷首,沒有繼續問起韓家人,她和宗祺都知道,她不便和韓家人見面,就連宗祺,至少現在,也要避開衆人的目光。
“哥,你做了漕幫幫主,以後會留在揚州嗎?”
這些年來,漕幫的總舵都設在揚州。
宗祺搖頭:“不會,我還有很多事情要做,但是會在揚州多留些日子,等到漕幫步入正軌,我便會離開。”
他又看向何苒,輕聲問道:“外界都說你是何驚鴻的徒弟,可又說你出自真定何家,是嗎?”
何苒有點不好意思告訴哥哥,她其實就是何驚鴻。
“對,這就是我這一世的出身。”
出門在外,身份都是自己給的,何驚鴻徒弟、真定何家大小姐,就是她給自己的出身。
宗祺說道:“那何家很不地道,想來你吃了不少苦。”
何苒她在何家還真沒吃過什麼苦,她倒是讓何家人吃了不少苦。
“還好,我在何家總共也就住了幾天,他們還沒來得及讓我吃苦,我就進京了。”
何苒哈哈一笑,她還挺懷念在何家的那些日子,在她這金戈鐵馬的人生中留下了很多有趣的回憶。
宗祺想起小妹以前的那些事蹟,釋然一笑。
小妹在何家住的那幾天,恐怕是把何家搞得雞飛狗跳吧。
而且據他所知,何家也是從那時開始,便漸漸敗落,如今更是
想來這也是小妹的手筆吧。
“對了,我聽到一些傳言,說何家老夫人來金陵後委身於一個姓餘的老混混,這件事,你可知曉?”
何苒一笑:“你也聽說了?我還是這兩天剛剛知道的。”
宗祺問道:“對你可有影響?”
何苒:“幾十萬大軍我都不怕,這點影響,於我,不算什麼。”
宗祺淡淡:“既然這樣,那操控這件事的人,也就不用交給你了,我來處置吧。”
何苒吃了一驚:“啊?你查到了?哥,你比錦衣衛還要厲害,是什麼人?”
她把這件事交給了鐘意,可是整整三天,至今也沒有找到何書銓,就連餘老頭也下落不明,而那幕後黑手,更是不得而知。
宗祺微笑:“這人名叫喬西常,原本是個名不見經傳的七品小官,但是他的妹妹卻是齊王后宮的美人,而且就在上個月,剛剛產下一個男嬰。”
齊王得位不正,私德敗壞,因此,何苒來到金陵之後,下發的兩道旨意,一個是封孟老太君爲仁義夫人,另外一個便是將停在城外寺廟的大行皇帝靈柩找了一處,以親王身份下葬,不以帝制,沒有廟號。
此舉相當於廢掉了周熾這個皇帝!
因此,現在周熾不是先帝,只是齊王。
何苒眉頭輕蹙,何盼,曾經是齊王后宮的宮女碧桃,據她所說,齊王對後宮女子都沒有興趣,就連皇后和四妃,也只是偶爾過去坐坐,從不過夜。
何盼說起過一位喬美人,喬美人和她當時服侍的小主一樣,都是從未被臨幸過的處子之身。
難道在何盼離開之後,齊王轉性了,開始寵幸后妃了?
喬美人的這個兒子,如果只從年齡來看,是能對得上的。
可是何苒卻覺得有些蹊蹺。
“齊王都死了,荊重光新立了永和帝,難道喬西常還想擁立一個小皇帝,與我爲敵嗎?”
宗祺說道:“他就關在地牢裡,你可以親自審問。”
何苒想起了喬美人,問道:“喬美人和那個孩子在何處?”
“喬西常不肯說,暫時還沒有審出來。”宗祺說道。
何苒笑了:“好,你把他交給我吧,對了,還有餘老頭和何書銓,也一併給我,我讓他們一家團聚。”
宗祺笑着搖搖頭:“小壞蛋!”
話一出口,兩個人都是一怔,接着便一起笑了起來。
曾經,每當她淘氣的時候,哥哥也會叫她“小壞蛋”。
何苒前腳回到仁義夫人府,喬西常、餘老頭以及何書銓便被送了過來。
餘老頭與何書銓倒是沒吃什麼苦頭,喬西常卻是傷痕累累,宗祺爲了讓他說出喬美人母子的下落動了大刑。
何苒讓人把餘老頭和何書銓與何家母子關在一起。
一家四口終於團聚。
認出被扔進來的兩個人都是誰,何三老爺一巴掌打在何書銓臉上:“一定是你泄露出去的,你這個小王八旦,看我不打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