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米歇爾越來越放得開,小愛就不再刺激她了,只是默默聽着,不時出言附和一兩句,充當一個完美的傾訴對象。
慢慢的,小愛弄懂了米歇爾跟家裡,或者說跟她父親之間的矛盾是怎麼回事。
簡而言之,米歇爾的母親在她很小的時候就去世了。
她父母應該感情很好。
這之後,她父親再未另娶,當然也沒有黑化,要去搞穢土轉生什麼的,只是一心撲到了工作上。
她父親是很典型的天才型人格——
驕傲,張揚,自我,獨斷專行,精力旺盛,好大喜功,不甘人後,對人對己的要求都嚴格,屬於遠遠看着容易心生崇拜,近距離接觸一陣就會敬而遠之的類型。
好在米歇爾從小性格偏軟,與強勢的父親相處起來倒是少有摩擦。
總體來說,父女關係還不錯。
可惜好景不長,等到米歇爾的父親發現他壓制了半輩子的老對手竟然生了個優秀得不行的好兒子,米歇爾的悲慘童年便隨之開始了。
嗯,如果小愛猜得沒錯,米歇爾的父親是大紫堇社長的話,他壓制了半輩子的老對手也就可以確定是得文製造的茲伏奇社長了。
而茲伏奇社長的兒子,除了茲伏奇·大吾還能有誰。
小愛完全能想象得到,從小被好勝心強,事事不爲人後的父親逼着去跟大吾這個完美到變態的傢伙比,一次次被打擊得體無完膚的小姐姐內心裡該是多麼崩潰。
而在妹妹小瞳逐漸長大,開始展露出訓練家與科研方面的天賦,甚至能與父親討論一些很專業的問題後,米歇爾越發感到自卑與彷彿被家人排擠到角落的孤獨感。
唔,這倒是有點像火影裡的劇情——大吾是宇智波家的天才鼬,米歇爾是日向家的雛田,小瞳則是妹妹花火。
不過火影那個戰亂不休的殘酷世界裡孩子普遍早熟,雛田中後期的表現可說是外柔內剛,吸粉無數。
米歇爾卻是被保護得太好了。除了最外面薄薄一層看似高冷難近的堅殼,內裡就只剩下滿滿的迷茫與柔軟又容易受傷的纖細心靈。
說實話,小愛是覺得米歇爾的煩惱多少有些矯情的。
她前世是普通家庭出身,有過好幾次拼盡全力卻一無所得的經歷。
漸漸麻木,開始躺平放棄掙扎的時候,自然酸過那些輕輕鬆鬆就贏在起跑線上的後浪們。
像是米歇爾的初始寶可夢,作爲準神幼崽的寶貝龍,只要穩穩當當培養到最終進化形態暴飛龍,八枚徽章可說是毫無難度。
之後就算是靠時間硬磨,也遲早能磨到館主級別的水平。
可以說一出生就站在了無數捕蟲少年奮鬥一輩子也不一定能到達的終點。
不過未經他人苦,莫論他人非。
有着最好的出身,拿到了最頂級的資源,也就意味着會被以最高的標準要求,要與最優秀的一羣人展開競爭。
米歇爾就悲劇在父親是一個不屑於理解普通人的天才,只知一味高壓而非因材施教,又被安排了一個不合適的,註定無法贏過的比較對象。
這使得米歇爾的童年充滿了挫折與否定,很少被稱讚,也幾乎沒有體驗過努力得到回報的成就感,或是被他人認同的滿足與幸福。
總而言之,壓抑得一塌糊塗。
有一說一,這樣的成長經歷能到現在都沒黑化,沒有生出報復社會的念頭,也沒像美劇裡常見的放縱墮落,
嗨飛亂搞,依然保持着軟萌軟萌的純真本性,其實挺不容易的。
上輩子如果不是一直單着,也沒穿越的話,再過十年,她就差不多到要面對女兒青春期煩惱的歲數了。
隨着瞭解加深,發現米歇爾雖然外表很符合她的審美,內在卻還很稚嫩,很不成熟後,小愛就有些不太好饞小姐姐的身子了。
看向米歇爾的時候,眼神裡不自覺多了些長輩看晚輩的老父親一樣的憐惜意味。
米歇爾倒是挺敏銳的。
小愛的態度剛有了變化,她就渾身一個激靈,隨即一臉疑惑地露出了尷尬而不失禮貌的笑容。
小愛趕忙岔開話題道:“話說回來,米歇爾姐姐這次旅行有什麼目標嗎?”
眼見米歇爾猶豫着似乎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小愛又換了一種問法。
“那這麼說吧,米歇爾姐姐決定離家出走,總有個緣由吧?”
“起因應該是小瞳的金屬怪在今年進化成巨金怪,得到那個男人的允許可以出門旅行的時候,我提出想跟小瞳一起,卻被毫不猶豫地拒絕了。”
米歇爾輕輕一聲嘆息,兩手不再環抱膝蓋,而是放開來撐在體側的臺階上,身子也順勢向後靠到池邊,擡起頭一邊仰望着無星無月顯得格外開闊的夜空,一邊緩緩開口道。
她的嘴角帶着一抹苦笑,語氣裡卻多了一種莫名的釋然。
“這不是他第一次拒絕我了。他是那種視子女爲自己的一部分,會把子女的失敗當成自己失敗的人。
而他向來是不接受失敗的。
說白了,他只是覺得我不行,害怕我拿不出成績,最後丟他的臉罷了。
其實我也知道自己是不行的。沒有天賦,從來比不過別人,不管做什麼都做不好。
我認命了,十歲那年放棄了成爲一名訓練家的夢想,乖乖聽從他的安排,學管理,學禮儀,學社交,只是希望有朝一日能得到他的認可。
我真的以爲自己認命了,已經放棄了的,卻沒想到在一旁看着得到他允許的小瞳跟巨金怪在一起一邊商量一邊做着旅行前的準備,看着一向不擅長表達感情的妹妹露出發自內心的期待與笑容的時候,我突然非常非常羨慕,非常非常不甘心,覺得如果真的一次都沒有嘗試過就放棄的話,絕對會後悔一輩子。
所以,我帶着寶貝龍跑了出來。”
似乎是一口氣說了這麼多有些口渴,米歇爾略顯不適地揉了揉喉嚨。
小愛趕忙探出身子,從木盆裡拿來一瓶哞哞牛奶遞給了她。
米歇爾接過後道了一聲謝,隨即頗有一副借奶消愁架勢地一仰脖,“噸噸噸”地一口氣悶進去大半瓶,接着一擦嘴角溢出的一道白濁,一反常態地發出異常豪爽的“哈”的一聲滿足呻吟。
“好在那個男人還算講點道理。”
小口小口地喝完剩下一點牛奶,又舔了舔嘴角,把空瓶放回木盆,米歇爾繼續道。
“我跟他算是達成了一種默契吧。他沒凍結我的賬戶,也不會派人把我抓回去。
但他只會縱容我胡鬧這一次。
如果我沒在地區大會取得讓他滿意的成績,就要乖乖回家,以後一切聽他安排。
我知道自己是比不過小瞳的,所以沒有報名今年的大會,準備先旅行一陣子,提升一下寶貝龍的實力,最好能多收服一些夥伴,等到明年再報名。”
羨慕,憧憬,不甘心,想要得到家人的認可。歸根結底都是爲了他人而努力。
這是青春期少年少女常見的,自我意識開始覺醒,卻沒有形成一個相對獨立的人格,一套成熟的價值觀時的表現。
說白了,米歇爾想成爲訓練家的理由只是乍一聽不錯,挺雞湯, 挺熱血,但本質上不過是一時衝動。
一般來得快,去得也快,更經不起挫折,也就是所謂的三分鐘熱度。
她的內心深處更多是迷茫,尚未找到一個發自內心的,堅定的,強烈渴望的,只爲自己而願意用一輩子去實現的可稱爲人生目標的事物。
不過話又說回來了,除了有幸穿越重生的主角,沒有誰是一開始就那麼成熟,活得那麼通透的。
旅行的最大魅力就在於不可期的相遇與隨之而來的成長。
像是小茂開始旅行的時候只是爲了證明自己,既是要證明自己無愧於大木博士的孫子這一身份,更是要證明自己即便不是大木博士的孫子也同樣優秀。
而在白銀大會輸給小智後,小茂終於放下了這些無謂的驕傲與糾結,選擇遵從本心,跟隨爺爺大木博士進行研究,致力於解開寶可夢進化之謎這個幼時就有的夢想。
小遙出門旅行時連目標都沒有,只是爲了不給千里丟臉而隨大流。
最後也因爲與小智相遇,找到了華麗大賽這個可以一生爲之奮鬥的目標。
就連小智也是一樣的。
剛出門旅行,嘴上喊着“目標是成爲寶可夢大師”,卻連屬性剋制表都背不全的傻東西只會給人一種初生牛犢不怕虎的無知與可笑感。
是一個又一個地區的旅行,一次又一次失敗後的初心不改,才讓傻東西逐漸成長爲智爺。
讓當初一個空洞的口號成了真正有分量,有靈魂,有說服力的夢想。
纔有了一粉二十年,只爲小智一冠的不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