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野在旁邊也笑着插話道:“成總,你確實很有個性,哪怕在正一門掌門面前,你也是開口直言並不多想。……其實吧,這事我也聽說了。成總這陣子是不是沒開機,或者電話信號不好啊?”
石野突然改口稱呼他爲成總,明顯有調侃的意思。成天樂答道:“前一陣子在於道陽的隱秘洞府中,當然沒有手機信號,我乾脆就關機了。”
澤仁又笑道:“原來如此,想必是蘇州等人總打你的電話打不通,也就沒有再打了,所以你這幾天還沒收到消息。在海南抓住那名妖修的人就是履謙,那妖修當時名叫花山,但他在蘇州也用過一個名字,叫花膘膘。”
成天樂這才反應過來,澤仁道長剛剛是故意逗他玩呢!這位看似隨和謙厚的正一門掌門,偶爾也會開開玩笑。成天樂曾向各派傳訊,請求同道相助留意花膘膘的下落,而花膘膘終於沒躲過去,終於被履謙道長在海南抓住了。
這已經是一個月前的事情了,當時成天樂正在於道陽的洞府中,訾浩等人聯繫了好幾天怎麼都聯繫不上,也知道成總有事不便打擾。等到成天樂離開洞府,這幾天忙着四處找人求教,也沒有來得及和蘇州衆妖聯繫,今天卻聽澤仁掌門親口說了出來。他趕緊起身再度行禮,感謝正一門及履謙道長相助之情。
按照成天樂先前向各派發出的求助內容,只是希望諸位同道能留意花膘膘的行蹤,如有發現及時告訴蘇州衆妖,他們自己再趕去拿下花膘膘。但履謙道長髮現花膘膘的地點遠在海南,乾脆就好人做到底,而且花膘膘修爲不弱,他也不希望訾浩等人趕來動手一不小心產生傷亡波及,於是先出手將花膘膘制住。
現在花膘膘已經“回”蘇州了,據說正在羣妖的監督下“思過悔改”,至於具體是怎麼回事,要等成天樂回蘇州後纔會清楚。一番道謝之後,正一門掌門既然這麼晚來訪,一定與石盟主還有要事情相談,成天樂便先行告辭。
天已經完全黑了,知味樓已經打烊,但是門僮還沒有“下班”。成天樂下樓的時候,還在想石野問的那幾個問題,一出門便迎面遇到了史天一,竟恍然又有所悟。
史天一這位題龍山弟子,從某種意義上處境其實與他是一樣的。夜遊先生易淵留下正傳法訣當然不會有錯,可是史天一與王天方這兩位師兄弟如今並沒有突破大成之境,也就繼承不了題龍山的傳承,當然還有宗門道場以及那洞府中的諸般器物。
史天一肩負的責任以及他的願望並不是自成一派,若從個人角度看,他的責任更重大,但完不成就是完不成,有些事情不因人的慾望而轉移。假如史天一終究無法修至大成真人,他也只能儘量設法將題龍山的法訣以及秘密以某種方式傳下去,但題龍山這一派在他本人手裡是無法恢復了。
說遺憾確實遺憾,但少年時得遇夜遊先生,對史天一而言是大幸運,他已經擁有的成就是常人無法想象的收穫。那題龍山宗門道場本就不是他的,若沒那個本事去繼承就不要再打別的主意。他的師弟王天方當然做錯過很多事,但是最初想偏的就是這件事。
見到史天一,成天樂便想起自己的處境,其實他的收穫可比這位題龍山弟子大多了,唯一遇到的麻煩不過是自以爲修錯了法訣。其實那法訣並不是錯的,只是本身問題而已。史天一則迎上來道:“成總好大的面子,石盟主竟然親自趕回來見您了!”
成天樂苦笑道:“我也不知怎樣感激纔好,一點私人的問題,沒想到石盟主竟從幾千裡外趕回。”
既然是私人的問題,史天一倒不好細究了,只是問道:“成總的問題解決了嗎?”
成天樂答道:“其實也無所謂解不解決,只要自己明白就好,石盟主叫我明日此時再來。”
史天一:“明天再來?那就上我那兒去住吧,這一天讓我好好招待招待您!”
成天樂搖頭道:“多謝好意,若是下次我一定樂意打擾。可是石盟主剛剛問了我幾個問題,這一天一夜我需要好好思悟,就在這蕪城中一個人靜靜的走走。”
史天一:“哦,原來如此,那我就不打擾成總的修煉了。”
成天樂逛街去了,而且是大半夜,一個人背手似有目的又漫無目的的遊走,就像他曾經穿行姑蘇的大街小巷,在元神定境中修煉御行之道。蕪城不是蘇州,但天地間萬事萬物總有似曾相識之處,他在感悟可能也在解答兩個問題:哪裡是蘇州、哪裡是蕪城;爲何是蘇州、爲何是蕪城?
這傻小子逛街很有個性,不分白天黑夜,就是這麼一步步走下去,直到第二天晚上,就這麼走回了知味樓。
……
且不提成天樂逛蕪城,他下樓後,君子居中的石野向澤仁傳達了一道神念,解釋了成天樂登門求助的來龍去脈。澤仁微微一怔的道:“他怎麼恰巧驚動了風前輩呢?”
石野苦笑道:“哪有那麼巧的事情,肯定是有人背地裡攛掇,結果仙師指路、指到我這兒來了。”
澤仁:“誰能做出這麼玄妙的事情來呢?”
石野:“不是誰能,而是誰會。換做澤仁掌門你,恐怕是不會這麼做的。”
澤仁也苦笑道:“是啊,我好歹也是崑崙第一大派的掌門,不想被人敲腦門。”
石野:“那倒不會,仙師的脾氣已經比當年溫和穩重多了。但既能請動仙師、又肯這麼幫成天樂的,恐怕只有白少流了。”
澤仁:“既然成天樂已經找到了你師父。以風前輩的手段,問題應該當場就解決了,怎麼又讓他跑到知味樓來找你?”
石野嘆了口氣道:“假如是當年,以仙師的脾氣,弄不好吹口氣摶個玄牝珠就當場給了成天樂,管它是不是真的成玄牝珠,反正能當玄牝珠用就行了!……但是那麼做,僅僅是補成天樂本人修煉法訣的缺憾、得到大成之具足神通,法訣存在的問題並沒有解決。
所以我說仙師的脾氣和當年已經不一樣,以他的身份,有些話可能不好說也不想說,所以才把成天樂指到我這裡來。這也是在考我啊,他知道成天樂的出現對我以及對崑崙修行界意味着什麼,也想考我能不能看出問題所在、把事情給搞定了?”
澤仁笑道:“師父考徒弟倒是天經地義,成天樂是自己送上門去的,正好讓風前輩送來考你。但你已有化身五五之大神通,風前輩還要這麼考你,倒是有點出乎我的預料。”
石野:“化身五五,在仙師眼中恐怕也算不得什麼大神通,就算我將來能飛昇成仙,他也未必會覺得很稀奇。只是成天樂這件事情倒是東崑崙前所未遇,甚至讓人感到匪夷所思,解決起來並非僅看誰的神通法力有多強大。”
澤仁:“對了,這次芒碭山兩崑崙法會的情況如何?”
石野又嘆了口氣道:“西崑崙有幾位妖王十分難纏啊,假如換做當年我仙師在場,恐怕已經掏出黑如意去‘說服’了。但我身爲崑崙盟主卻不能那麼做,只有耐心解說,好歹勸服他們不要生事。但是妖物行走世間,這個狀況是我們要面對和解決的;可我東崑崙自古以來就沒有這樣的門派,空口解說總是困難。我倒是很期望成天樂能做出個樣子來,以後也就好辦了。”
……
成天樂本人並不清楚石野和澤仁的這番談話,更不清楚石野已經猜到是白少流暗中搗鼓的這件事。他在蕪城行走了一天一夜,若恍恍惚惚,也若混沌中又開一竅。第二天晚上再次來到知味樓,仍是那間君子居里,石野正在等他。
見面行禮落座之後,石野開門見山道:“成天樂,昨日所言法訣之事,我想問你——這幾年姑蘇之行,是有得還是有失,你是否有所不滿?”
成天樂答道:“當然是有得,我亦無不滿。”
他詳細解釋了一番自己的想法。無法煉成玄牝珠,並不是失去了什麼,因爲成天樂本來就沒有,當年他不過是一個被人騙到傳銷團伙的傻小子,誤打誤撞得到妖修法訣有今日成就。這些是在以前的夢想中也想不到的大收穫,他得到的已經太多太多了!
但很多人總是得到的越多便想要的越多,比如今天又想要玄牝珠了,關鍵在於他是怎麼想的?這不應該是對法訣的不滿,而是自我的追求。修行人追求更高的修爲,並非出自貪佔之心,而是達到一種更加完美的存在境界。若是這一念有差,心性就有偏離。
成天樂原先確實有些想偏了,爲了大成而求大成。倒也不能怪他心性不好,因爲有太多的客觀原因,比如他欲開宗立派的想法、小韶在畫卷中的狀況等等。可是當他與小韶在畫卷世界裡“重逢”,又經石野昨日發問,這才徹底通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