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98、福緣未惜唯毒佞,身在紅塵事何歡
想求證出神入化修爲,必須先度過苦海劫。苦海天劫的考驗,擋住了絕大多數高人繼續精進的腳步,在石野的生辰宴上,主桌邊所坐的十九人皆是兩崑崙成名高人,其中還有一多半並未度過苦海呢!
傳說一入苦海便不可回頭,要麼渡劫成功、要麼就在劫數中殞落。可是對於絕大部分高人而言,能否度過苦海是另一回事,證入苦海往往都是可望不可及的境界,就算脫胎換骨後的嬰兒境界修煉圓滿,也可能遲遲堪不破邁入苦海的門徑、一輩子都止步於此,所以這段修行又稱無涯之岸。
李逸風之師春村散人也是崑崙修行界成名已久的飛天高人,嬰兒俱足境界早已圓滿多年、神通法力深厚,可是不論他再怎麼修煉,就是到達不了苦海岸邊。僅僅是一步之遙,卻似永遠無法邁過,對於春村而言,這一生最大的志願恐怕就是這種求證了,世間再沒有別的事情能有更大的吸引力。
所以春村散人遠去崑崙仙境,於蠻荒中行遊歷練,不僅是尋找各種天材地寶以及瑞草靈藥,更是在自古天成洞天福地中見證各種聞所未聞的奇異、感悟天地靈息以求破關機緣。春村如此,史天一之師夜遊先生亦如此,他已經很久沒有消息了。
倘若能證入苦海,誰也不敢保證就一定會歷劫成功,但有些人的情況比較特殊。比如正一門掌門澤仁歷苦海劫,做爲“過來人”的石野和白少流,都認爲澤仁求證出神入化是遲早的事。在苦海劫中不會有什麼問題。而如今,白少流對成天樂與小韶的評價也一樣。
但就算能度苦海。前提也是要先穿過無涯之岸。這一步對於成天樂和小韶而言都是格外艱難,更艱難的是如何將嬰兒俱足境界修煉圓滿。因爲成天樂走的是一條前人根本沒走過的路、要印證清晰的修行指引,更何況他如今還要從重凝玄牝珠開始。
聽見小白的話,成天樂以神念答道:“想當初,喬綵鳳大哥與我談過修行。超脫世間衆生百態,堪破求證脫胎換骨心境,而脫胎換骨之後的嬰兒境界,將求證的就是‘我’。我見證了世上無數的人、各種族類之妖,如今自身修爲已超脫族類之別。
但世上無數人眼中,也有無數個我、無數個成天樂。不同的人看見的是不同的成天樂、又是爲什麼?我行走世間留下的真正足跡是什麼。就像是嬰兒成人,修煉圓滿方能到達苦海岸邊。其實在梅花聖境中,我已經踏上了這條路,與小韶一起正在行走途中。”
白少流拱手道:“很好,明白就好,祝二位一路順風!”
成天樂與小韶離開了家鄉,親朋好友們只知他們二人出國深造了,但對於崑崙修行界的大部分人而言,這二人不知所蹤。成天樂並沒有對外宣稱自己將要離開萬變宗。也沒有說自己還在萬變宗,反正門中事務已經走上正軌,他在與不在並無區別,也無需刻意向外界交待行蹤。
……
大有宗宗門內堂中。一身黑衣的燕無歡坐在正中座位旁右手的第一席,如今大有宗宗門事務已完全由他掌控,但宗主的位置卻一直都空着。一名大有宗弟子正在向燕無歡稟報情況。站在座前壓低聲音道——
“成天樂與聞簫韶一週前在家鄉辦了喜事,兩天前離開便不知所蹤。誰也不清楚他們去了哪裡。燕總管,要不要我們埋伏在萬變宗那邊的人想辦法打聽一番?”
燕無歡淡淡的搖頭道:“不必了。成天樂身爲宗主,想去哪裡不必向門下交待。僅僅是參與宗門道場的妖修,卻要打聽人家宗主的行蹤,這是擺明了想自暴身份嗎?”
那名門人又說道:“成天樂前一陣子就在家鄉,除了小韶之外,身邊並無他人,這麼好的落單機會,總管怎麼不動手呢?”
燕無歡的目光突然變得凌厲起來,擡頭望着那人道:“陸青,你怎知我想殺成天樂?”
那名叫陸青的門人被這目光盯的打了個寒戰,退後一步低頭躬身道:“總管大人,梅花聖境中的事情已經傳遍崑崙修行界,劉總已遭不測。衆人皆以爲是劉漾河襲擊劉總,但在屬下看來,此事另有內情。我們真正的仇敵應該是成天樂,劉總恐怕是遭了他的毒手,而您是一定會報仇的,不知屬下猜的對不對?”
燕無歡收回了目光中的凌厲之意,但眼神變得更加深沉莫測,緩緩道:“陸青,你很聰明啊,猜對了!”
聽燕無歡的語氣中有幾分讚許之意,方纔還很惶恐的陸青又露出了興奮之色,上前一小步道:“總管大人沒有動手,是因爲那神霄天雷符嗎?”
燕無歡淡淡答道:“你可知那是什麼地方?坐懷山莊就在那裡,石盟主之師風君也在那裡。”
陸青的聲音變得細若蚊吟:“這些高人我們對付不了,也不能去驚動。但我們想對付的僅僅是一個成天樂,大有宗完全不必自己出面,別忘了成天樂在世間是有家人的,只要設法引一些妖修……”
話剛說到這裡,燕無歡便冷冷打斷道:“陸青,你可知共誅之戒?不要說這麼做,只要公然說出這種話,不必成天樂或萬變宗出手,大有宗便等於與整個崑崙修行界爲敵,你想讓本門覆滅嗎?妖物在世間大多無普通家人親眷,往往出手不留餘地也不顧忌無辜,這是最讓各派修士忌諱的。千年前所立的共誅戒,恐怕主要就是針對我們這些妖修的!”
陸青趕緊解釋道:“屬下絕不是這個意思,也不是建議總管大人讓大有宗去幹這種事,只是設計引另外一些妖修去做,但還是燕總管考慮的周全。”
燕無歡面無表情道:“這不是周全。是界線。”
陸青:“那隻能等成天樂落單時下手了,只要他離開了萬變宗。我們就有機會。屬下得知,神霄天雷符需要大成修爲方能動用。成天樂失去了玄牝珠,他就算有神符在手,也是沒法用的。”
燕無歡:“聞簫韶在他身邊,此女亦有脫胎換骨修爲,你難道認爲她用不了神霄天雷符?此符一出,大有宗中沒人能擋得住!”
陸青:“神霄天雷符再強,也只能祭出一擊,總管大人屬下有的是不畏死之士,只要引出了這一擊。自可從容掩殺之。就算那聞簫韶有脫胎換骨之能,恐怕也保不住成天樂。但此事須從長計議、謹慎謀劃,絕不能傳出半點風聲,要讓那成天樂與聞簫韶的下場就如劉總一樣,從此不知所蹤。”
燕無歡看了陸青半天,眼神說不清是嘲笑還是讚許,看得陸青心裡有點發毛,燕無歡突然開口問道:“陸青,你與成天樂有仇嗎?”
陸青怔了怔。挺胸答道:“並無私仇,但劉總既然隕落在他的手中,我身爲大有宗弟子,便與他有不共戴天之仇!”
燕無歡眼中的嘲笑之色更濃:“你方纔說我大有宗中自有不畏死之士。可以先引出神霄天雷符一擊,明明白白就是當炮灰的意思。那麼我想問——你畏不畏,是否願意去引出這神霄天雷一擊呢?”
陸青的後背莫名冒冷汗了。這句話可不好答啊,但心念一轉隨即挺直腰桿道:“屬下當然願爲總管大人效死。但那聞簫韶既有出神入化之能,非被逼入絕境。是不會動用神霄天雷符的,屬下恐怕還沒那個本事。留在總管大人身邊,爲您效力謀劃,我自認更爲擅長。但總管大人若一定要屬下去做這件事,屬下也絕不會猶豫!”
燕無歡笑了:“你就不要再自稱屬下了,大有宗是修行宗門,不是什麼幫會組織。你放心,我也不讓你去的,以你的修爲,去了也沒用。只是這種事,不做也就罷了,如果真有這個打算,在沒有把握之前,那就連提都不要提。”
陸青暗自鬆了一口氣,又壓低聲音說道:“弟子當然明白,只是在總管大人面前,我纔會說這些。此事必須要策劃周全,絕不能出半點紕漏,若無把握便不可出手,需要等待時機。其實對於總管大人您以及整個大有宗而言,另一件事纔是當務之急。”
燕無歡不動聲色道:“哦,你還要爲本總管謀劃什麼大事啊?”
陸青的聲音壓得更低道:“總管大人很清楚,劉總已遭成天樂的毒手,大有宗宗主之位虛懸,這絕非長久之計。經過此番變故,宗門中人心浮動,這既是考驗也是機會。燕總管應當機立斷繼任宗主之位,整頓門風以振聲威。
其實門中弟子都知道,大有宗雖是劉總所創,可是各種事務一直都是燕總管您在打理,它能有今日,皆是總管大人之功。以您的修爲才幹,更適合宗主之位,正式掌控宗門之後,便可革弊興利,使大有宗氣象一新。”
燕無歡看了看身邊那張空着的宗主之位,面無表情道:“你怎知劉總已隕落成天樂之手?”
陸青有些奇怪的反問道:“弟子猜的啊,剛纔總管大人不是說我猜對了嗎?”
燕無歡:“你還猜到了什麼?”
陸青:“劉漾河應該就是劉總的另一個身份,此事是絕對的隱秘,卻已被成天樂所知。”
燕無歡點了點頭:“陸青啊陸青,你真的很聰明!雖然沒有任何證據,你卻做出了這種猜測;自己這麼猜也就罷了,竟然還把它說了出來,而且是對我說的!”
陸青有些不解的問道:“難道弟子猜的不對嗎?這種事情當然只能和總管大人說,弟子絕不會對第三者妄言的。”
燕無歡的語氣中不帶任何情緒波動:“這些事情我有提過嗎?內情如何,難道我不清楚,需要你猜出來告訴嗎?你方纔說與成天樂並無私仇,但身爲大有宗弟子,猜到劉總隕落於成天樂之手,便與他有不共戴天之仇。那麼請問——你可知成天樂爲何要殺劉總?”
陸青的後背莫名又開始冒冷汗了,有些不安的答道:“屬下並不清楚,可能是因爲往日私仇吧,還請總管大人指教。”
燕無歡:“我與成天樂是有私仇,但與大有宗無關。而你沒有任何證據,空憑猜測便在我面前說出劉總便是劉漾河。大有宗尚在請崑崙各派相助尋找劉總下落,你便建議我取劉總而代之。不明情由,卻讓我組織大有宗高手去斬殺成天樂,甚至還想犯下共誅之戒。這幾條夠得上欺師滅祖、禍亂宗門了!陸青,你可知大有宗之門規?”
陸青的神色陡然變了,退後一步剛想說什麼,卻已經說不出話來,喉嚨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捏住,身子一軟跪倒在燕無歡面前,緊接着往前一趴、腦袋磕了在地上。燕無歡坐在那裡伸手虛拍一掌,只見衣冠包裹中的陸青變成了一隻野狍子、正在不住的哆嗦嗚鳴。
燕無歡展開神念招呼道:“來人!”
門外旋即走進兩位妖修,拱手道:“總管,您有何吩咐。”
燕無歡一指地上的狍子:“陸青無憑辱測尊長,劉總尚下落不明,便鼓動本總管竊宗主之位。更有甚者,煽動大有宗對付同道之家人,企圖違反崑崙共誅之戒。我已徹底廢去其修爲,你們就將其原身棄之山野、自生自滅吧。”
燕無歡並沒有殺陸青,但這處罰比殺了它更狠。一隻狍子開啓靈智成妖,又走出山野化爲人形、得到修行宗門的傳承指引,這是多麼難求的造化機緣。而如今燕無歡將它徹底廢了,又扔回山裡面,這隻狍子只能是等死啊,而這種死法還不如主動找個地方去跳崖呢。
兩名大有宗門人聞言也是一臉震驚之色,但一句話都沒多問,就將這隻狍子連同身上人的衣物一起拎出去了。燕無歡嘆息道:“師尊建立大有宗,是順應潮流之功業與功德,但有些事情確實做得不妥。看見這個陸青,便知如今的大有宗必須肅整門風。”
這裡只坐着燕無歡,他這番話是說給誰聽的呢?一股令人莫名心神動盪、不禁心生歡求之望的暗香傳來,一個婷婷嫋嫋的身影從屏風後走了出來,坐在燕無歡對面道:“我已完全收斂了神氣,你怎知就是我呢?”
說話者就是孔翎,燕無歡微微苦笑道:“屏風後這條密道,只有師尊、你、我以及王天方知曉,難道還會是王天方嗎?你已經來了挺長時間,什麼都聽到了、也都看見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