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錚的最後這一句話如一記重錘,敲在了謝芳華的心坎上。直到二人回到謝雲繼的山林別院,那話依然在她耳邊嗡嗡地響着,蕩着迴音。
直到回到別院,打開門扉之前,秦錚再沒說話。
“小姐,錚二公子,您二人回來了?”侍畫、侍墨顯然是在門口等了許久,如今見二人回來,立即迎上前。
謝芳華拉回思緒,定了定神,看着二人應了一聲,將手中一直插在竹籤子上的魚遞給她們,問道,“還沒用晚膳吧?將這兩條魚拿去廚房燉了吧!”
侍畫立即接過魚,連忙道,“晚膳已經做好了,王妃和世子說等您二人回來一起用膳。燉魚很快的,小姐和二公子您二人休息一下,就可以開飯了。”
謝芳華點點頭。
侍畫、侍墨拿着魚去了廚房。
“二公子,按照您的吩咐,衣物都從京城拿來了。您進屋就可以換了。”林七聞聲走來,稟告秦錚。
秦錚“嗯”了一聲,一邊往畫堂走去,一邊隨意地問,“京中今日有什麼好玩的事情?”
“京中今日熱鬧得很。早朝皇上下旨召四皇子回京,命在京中如今閒來無事的清河崔氏二老爺的二公子崔意芝帶着皇上的輕騎衛去迎接。皇上給崔二公子點了一千人馬。說若是順利將四皇子迎接回京,那麼論功犒賞免三考三校,讓崔二公子直接進兵部做侍郎。”林七道。
謝芳華聽得清楚,腳步猛地一頓。
秦錚腳步慢了一下,扭頭瞅了謝芳華一眼,細挑眉梢,“皇上說讓他做兵部侍郎?”
林七點點頭,“早先二公子您吩咐回府取衣物之後,屬下怕別人做不好,便自己回了京中一趟,在府中遇到了下朝的王爺。王爺說皇上下朝後,立即召見了崔意芝進宮面聖,當時王爺、左右相都在一旁。皇上是這樣說的。王爺便讓奴才給您傳一句話來。”
秦錚笑了一聲,聽不出什麼意味,“崔意芝在京中晃悠了幾日,如今算是謀了一份大差事兒。”
林七從小就被賣入英親王府,因八面玲瓏,行事激靈,懂得看人眼色,所以得大總管喜順的喜歡認了乾兒子栽培,自然得了幾分識人的本領。那次崔意芝剛踏入英親王府的門,他就曉得這崔二公子定然不是個省油的燈。皇上親自會面,他肯定是要入朝爲官的。他往廚房瞅了一眼,聽言那小身影正在殺魚,想着同是崔氏嫡系一脈,這聽言是看不出半分長公子的派頭,比那崔二公子可真是差遠了。暗暗替他嘆了口氣,榮華富貴嫡出身份不要,偏偏喜歡做小廝打雜。
謝芳華一直知道皇上肯定不會放過清河崔氏這一塊肥肉,但是卻沒想到他大筆一揮卻布了一個這麼大的局。出手迅速果斷。先是提拔了母族呂氏的呂奕封爲安平將軍,然後又派崔意芝去迎四皇子秦鈺,將呂氏和崔氏藉由崔二老爺續娶的夫人和她的兒子崔意芝給串連了起來。以此攏住呂氏、崔氏。
呂氏衰敗多年,就需要這樣青雲直上的一個契機,自然會不遺餘力地抓住,感恩戴德。
清河崔氏一直以來秉持文人傲骨和清流門楣,族中子弟以文爲主,喜歡鑽研治世之道,大多書卷風流。但若是江山飄搖,天下傾動時,那麼文人不管大用。武將才更能夠發揮鋒芒。清河崔氏這麼多年來難得出一個文武兼備的子孫,自然甚是愛護。再加之若是能從武將,有謀有兵,也算是族中一道屏障。自然甚是歡喜。怎能不買皇上的賬?尤其還是許以兵部侍郎。
兵部尚書正三品,下設有侍郎二人,從正四品官職。兵部掌武選、甲械、車馬、地圖等。國之首要,一就是兵部,二就是戶部。一般能熬到兵部侍郎其位的人,怎麼也要入朝十年。一步步熬上去。可是崔意芝年紀輕輕,免除三考三校,入朝就是兵部侍郎,簡直是一步青雲。
可見,皇上對呂奕和崔意芝身上是下了一記重注。
謝芳華忽然想起了燕亭,當初皇上也是打算破格提拔燕亭,免除考校的,不知要給他按在什麼職位上。只是可惜,那步棋皇上還沒走,燕亭便離家出走了。
“還有嗎?”秦錚淡聲問。
林七點點頭,瞧了謝芳華一眼,見她不知道在想些什麼,他繼續道,“謝氏族長早朝後遞了宮牌,求面見皇上。”
“哦?”秦錚挑眉,“皇叔可見了?”
林七搖搖頭,“皇上沒見謝氏族長。但是派近身的吳權大總管傳了一句話,說若是關於謝氏長房一事,事情還未查明,暫不論斷。若是他有別的事情可以進宮面聖,若只爲這件事情,那便回府吧!”
“然後他回府了?”秦錚問。
林七搖搖頭,“他沒回府,去了忠勇侯府見老侯爺。”
秦錚忽然笑了,“謝氏族長一脈果然不傻。”
謝芳華看了秦錚一眼,若謝氏族長一脈是傻子的話,也不會一直掌管着謝氏族權了。雖然謝氏族長一脈無人入朝爲官,但卻有着隨時能面聖的特權。不在朝,卻可以言朝。先去探尋了皇上口風,再去忠勇侯府,擺明了此事聽皇上和忠勇侯的決斷。若是那兩方準了話,他再斟酌行事。
“還有嗎?”秦錚不置可否,又問。
“昨日永康侯夫人查出有孕外,今日午時,大長公主府也查出了有孕。”林七見謝芳華和秦錚齊齊一怔,他一股腦地說出來,“不是大長公主有孕了,是大長公主的兒媳婦兒,也就是仁郡王妃。”
秦錚瞪了林七一眼。
謝芳華知道大長公主膝下一子兩女,一子被封了仁郡王,兩女都被封了郡主,一個是金燕郡主,一個是懷燕郡主。那仁郡王妃她在英親王府見過,是大長公主帶着她兒媳婦兒去找英親王妃串門時,那會兒她是聽音。依稀記得這仁郡王妃的父親是戶部尚書,也就是程銘的姐姐。
京中姻親關係錯綜複雜,她回京雖然有這些時日,但是一直被秦錚纏得緊,事情紛至杳來,她到沒那麼多閒暇時間去理清這各中關係。看來接下來幾天若是無事兒的話,該找英親王妃多嘮嘮這裡面的事兒。沒有誰再比英親王妃更懂的了。
“仁郡王和王妃大婚已經兩年,大長公主日盼夜盼,總算盼來了喜訊。當即就歡喜得跟什麼是的。仁郡王妃身邊的嬤嬤卻說年前時,永康侯夫人提議仁郡王妃去觀音廟拜拜。觀音廟裡的妙音師姑對於求子甚是有辦法。本來是抱着試試看的想法,沒想到回來之後這纔沒多少時日就真懷上了,這有一半的功勞。大長公主一聽,連忙派人備了一份厚禮親自去了永康侯府重謝。”林七道。
秦錚冷笑了一聲,“觀音廟的妙音還真成真觀音了。”
“不管是真觀音,還是假觀音,總之孫太醫把脈,懷的真是喜脈。”林七道。
“永康侯府送了大長公主府好大的一個人情!”秦錚擺擺手,“說完了?再沒了?”
“沒了!”林七搖搖頭,京城那些滿天飛的關於忠勇侯府小姐的傳言自然是不必說了,再加之各府都有新鮮的事兒,已經熱鬧成一鍋粥了。
“滾吧!”秦錚擺擺手。
林七果真立即滾了下去。
謝芳華忽然記起秦憐說過金燕郡主喜歡秦鈺,大長公主多年來不曾阻止,看來也是看重秦鈺的。尤其是皇后娘娘早就未雨綢繆,拉了英親王妃的女兒,將英親王妃拉到了她的陣營,況且,她又回做人,和大姑子姐以及妯娌嫂子都相處得和睦。大長公主府只要是不做犯上作亂之事,那麼定然會永葆榮華親貴。永康侯府若想不倒,除了有皇上的扶持外,還要拉攏朝臣。如今賣給大長公主府麼大的一個人情,而且賣得還很是時候。那麼永康侯府就算有些小錯。也無大礙了。
永康侯府的勳貴雖然不比忠勇侯府的世代富貴,但能立於不敗之地,果然是不可小視的。
如今算起來,望族呂氏、清河崔氏、大長公主府、永康侯府、左相、右相、翰林院這些都是依附於皇權盤根錯節的。英親王府雖然和忠勇侯府定了婚約,但這婚約除了秦錚和她這一根纖細的紐帶外,英親王府實打實的是宗室,英親王將南秦的江山視爲自己肩上的重擔,對皇權固若金湯。放眼京城,忠勇侯府當真是孑然一身盈盈獨立了。
事到目前,忠勇侯府的前路當真是舉步維艱!
怪不得前世忠勇侯府頃刻間便瓦解,謝氏舉族傾覆。南秦皇室布的這一局不可謂不大,不可謂不細密,不可謂不果決。高牆衆人推,牆不倒纔怪。
如今置身其外,冷眼旁觀地看着南秦京城這一團熱鬧,熱鬧下的錯綜關係竟然如細密的天羅地網。網住了整個謝氏。使得謝氏除了同族便再無可依傍的了。可這同族卻不是一根擰死的繩子,反而是分成了多股。且有的繩子已經從根部腐爛,吃裡扒外。那麼,內外夾攻。謝氏消亡成了必然。
秦錚回過頭,便見謝芳華臉色如這黃昏的天色,昏昏暗暗。他沒說話,向屋中走去。來到門口,挑開門簾,一腳踏入門裡,一腳在門外,見她沒跟上,依然站在院中,不滿地道,“還傻站着幹什麼?難道別人懷孕你高興得傻了?”
謝芳華瞪了秦錚一眼,向屋中走來,這叫什麼話?別人懷孕她高興得傻什麼?
秦錚眸光蓄上一層笑意,見她來到門口,低聲溫柔地道,“別羨慕別人,我們也能的。”
“滾!”謝芳華揮手給了他一巴掌。
秦錚到底是功力僅剩微薄,謝芳華這一掌雖然只幾分力道,對於如今的他來說也是抵抗不過。於是,那一腳被打進了門裡,踉蹌了兩步,才站穩。
謝芳華隨他身後,慢慢地踱步進了屋。
只見崔荊、英親王妃、謝墨含、謝雲繼都在屋中坐着,還有一個算是外來的人。正是李沐清。他坐在謝雲繼身邊,正喝着茶。
“混小子,你帶着華丫頭跑哪裡去瘋玩了?這麼晚了纔回來?”英親王妃嗔了秦錚一眼。
秦錚不答話,站住腳,目光卻落在李沐清的身上,挑眉,“你怎麼在這裡?”
李沐清微笑,“秦錚兄,又見面了。”
“爺問你話呢?”秦錚板下臉。
“我找到了崔老前輩,一時探討得入神,天色晚了。回京不甚安全,雲繼兄便把我留下了。”李沐清話落,看向謝芳華,目光溫和,含笑打招呼,“芳華小姐有禮了。”
秦錚哼了一聲,一把拽住謝芳華,“走,進屋換衣服去!”
謝芳華剛對李沐清禮貌地點了一下頭,還沒說話,便被秦錚拉扯着拽進了裡屋。
“這死孩子!”英親王妃笑罵了一句。
李沐清見那二人進屋,簾幕隨着他們進入飄飄蕩蕩,他笑了笑,不再說話。
進了裡屋,果然見地上擺着一口大箱子。
秦錚鬆開謝芳華的手,過去打開箱子,箱子分了三個格擋,分別裝着秦錚、英親王妃、謝芳華的衣服。林七做事兒算是極爲穩妥的,打點得甚是全面。
秦錚翻了翻,從箱子裡翻出一件素淨的煙羅錦遞給謝芳華,說道,“去換了!”
謝芳華拿着衣物,走到了屏風後。
秦錚又在箱子裡搗騰了片刻,拿出一件同樣素淨的月白織錦,也去了屏風後。
他到屏風後的時候,謝芳華剛褪了外衣還沒來得及換,見他竟然堂而皇之地進來,臉色一僵,剛要開口,便見他擺擺手,“還害羞什麼?你我到現在這地步,哪裡用得着避諱得這麼多?”
他的聲音不大,但也不小。必定能傳出去。尤其外面畫堂那幾人都是耳力極好的。
謝芳華一噎,背過身子,快速地將衣服披好,動作利落地系裙帶。
秦錚看了她一眼,慢悠悠地脫掉外衣,自然地開始穿戴。
不多時,謝芳華穿戴妥當了,迴轉身,見他也已經打理好,往日鮮衣華服,憑地有一股張揚。今日月白織錦,雅緻尊貴。她咳嗽了一聲,移開眼睛,見他沒打有出去的打算,則繞過他向外走去。
剛出了屏風,便被秦錚一把拽住,拉着她往炕上走去。
“你幹嘛?”謝芳華低叱他。
“走了這麼遠的路趕回來,你難道不累?反正魚剛下鍋燉上,你與我休息片刻。”秦錚說話間,拉着她強拖硬拽地躺在了坑上。
謝芳華覺得他手勁極大,怕是把如今僅有的勁兒都用膳了。若是她強行掙脫,勢必要傷着他。知道他不待見李沐清,這是又犯了脾氣了。只能挖了他一眼,跟着他躺在了炕上。
秦錚身子沾到炕,舒服地“唔”了一聲,閉上了眼睛。
謝芳華自然是知道他極累了。連番受重傷,內力不濟時,哪怕有功夫,比普通的山野樵夫走山路還要困難幾分。就算在碧天崖的溫泉池裡休息那麼一兩個時辰,也是不抵用的。他一聲不吭地從碧天崖走到這院子,早就該累了。也難爲他支撐着着走回來。
不多時,秦錚就睡着了。
謝芳華倒是不累,聽着外間畫堂幾人的說話聲,繼續想着早先的事情。還能不能將崔意芝從皇上的手中奪回來。崔意芝從進京城來了之後,本來當日皇上要見,皇后娘娘卻摔傷了腿,後來謝雲繼邀他宴府樓擺席面,探尋他的意思。但即便和謝雲繼相交幾年,顯然他也有考量,並沒有表態。而後皇上去了英親王府,他面了聖。之後說住去落梅居,卻最後並沒去住。後來他故意引了聽言打探關於她的消息。再然後還沒等他理會,皇上今日卻下了旨意讓他前往漠北的路途中去迎接秦鈺。加之皇上提升了呂奕,她舅舅回京待命。這一連串的事情,她自然得費心思好好地思量了。
“這兩孩子進屋之後竟然不出來了。”英親王妃在畫堂一轉話音,說了一句。
“大約是累了,應該在榻上躺着呢。”謝墨含道。
“可是要吃飯了呢!”英親王妃向裡屋看了一眼,見林七、聽言、侍畫、侍墨齊齊端了晚膳走了進來,一陣香味,她對身後的翠荷吩咐,“你進去喊他們,再累也要用過晚膳再睡。就算那臭小子不吃,也要華丫頭出來吃,她身子骨弱,可不能餓着,務必喊起來。”
翠荷應聲,連忙進了裡屋。
謝芳華沒睡着,聽到聲音,自然是坐起來了,見秦錚還睡着,且睡得熟,她撤出手,他卻緊緊地抓住她的手不讓她動彈,她見他依然睡着,沒有要醒來的跡象,抓着她的手也是本能。她揉揉額頭,無奈地出手點了他的睡穴,纔算是讓他鬆開了手。
翠荷剛要開口,謝芳華擺擺手,她噤了聲,跟着謝芳華出了房門。
英親王妃見她出來,仔細地打量了她一眼,忽然奇道,“華丫頭,你們今日是去哪裡玩了?我看你這氣色紅潤怎麼比昨日又好了幾分?”
謝芳華還沒開口,李沐清忽然笑道,“今日在碧天崖的溫泉池旁,我遇到了秦錚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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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上牆:西子湖畔情華蔓縵,探花:容景雲錦給我的感覺是太遙遠,只可遠觀。而錚二,比他們真實。
13861827962,舉人:養文好久了,這兩天一次性啃完,味道真的不錯^o^,看着京門的這羣少年少女,腦子不時就想到紈絝裡的那一羣,一樣的恣意瀟灑,一樣的兒女情長,現在暫時把淺月和容景放書架上吧,跟着阿情一起看京門的風花雪月和蕩氣迴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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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秦錚是我寫文至今,五年多時光打磨想駕馭的貼近背景和現實最真實的男主,複雜而灼華。越到後面還有更讓大家喜歡的,等着吧……謝謝親愛的們送的月票,辛苦攢得的最珍貴的月票。麼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