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房間後,謝芳華開始丈量好尺寸,秦錚拿着剪刀,幫她裁剪。
英親王妃進了落梅居,便看到了這樣一幅情形,屋中鋪開了布匹,二人緊挨着,商量着尺寸樣式和要繡的花色。
她本來愁容滿面,看到他們這樣,不由得也露出了笑意。
謝芳華擡起頭,見到英親王妃,不由訝異,“娘怎麼過來了?”
按理說,他們剛從正院回來,這個時辰,她應該和英親王在說話纔是。
秦錚也擡頭看來。
英親王妃笑着問,“你們這是在做衣服?”
“給他做衣服。”謝芳華笑着看了秦錚一眼,直覺英親王妃這時候追過來,一定有事兒。
“出了什麼事兒?”秦錚拿着剪子問。
英親王妃坐下身,嘆了口氣,對二人說,“你們知道憐兒哪裡去了嗎?”
謝芳華一怔,秦憐?她有好幾日沒見到她了,不由奇怪,“她不在府中嗎?”
英親王妃搖搖頭。
秦錚嗤了一聲,“我還以爲是什麼事兒?原來是爲她,您甭擔心了,她跟着大舅兄去漠北了。”
“什麼?”謝芳華一驚,看着秦錚,“她怎麼會跟隨哥哥去漠北了?”
英親王妃瞪了秦錚一眼,嗔怪道,“你既然知道,怎麼不告訴娘?就由得她去了漠北?她一個女孩子家,怎麼能說離家出走就離家出走?你怎麼不攔着她?”
“攔?”秦錚哼了一聲,“爲什麼要攔?她也不小了,樂意出去走一遭,就出去一趟又如何?她在京城裡,能做什麼?不但不能做什麼,以着她的身份,不避開遠走,難道要受夾縫氣?”
英親王妃一噎,半響才說,“那你也該告訴我啊!”
“告訴您又不能做什麼。”秦錚不以爲然。
英親王妃瞪眼,“她畢竟是女兒家,從來沒出過京城,這萬一……”
“不是有大舅兄在嗎?我在她身邊派了隱衛,也知會了大舅兄照看她,您放心吧。”秦錚拿着剪刀,一邊比劃着裁布,一邊慢悠悠地說,“您曾經跟我說過,年輕的時候,就想天下走一遭,將名山大川,風景勝地,都逛個遍。可是不成想嫁入了京城來,多少年沒踏出一步。如今您的女兒能有機會出去看看外面,有何不好?”
英親王妃面上的愁雲漸漸散去,還是有些擔心地道,“話雖然是這樣說,但是她在皇宮長大,不識人間疾苦,一直是衣來伸手飯來張口。謝侯爺去漠北是爲軍事,她跟着去,豈不是給他添麻煩?再說了,他在軍營,總不能將她捆在身邊處處照料,那像什麼話?萬一有個照料不到……”
“操心的命。”秦錚似乎懶得再跟她說。
謝芳華此時也回過神,對英親王妃勸說,“哥哥行事周全,即便他去漠北是爲軍事,但若是照看一個人,應該沒大問題,再說了,既然派了隱衛在身邊,應該不會有大事兒。娘您就別擔心了,她出去走走看看,的確是比呆在這京城裡好。”
英親王妃拍拍謝芳華的手,嘆了口氣,“這個孩子,她從小沒在我身邊長大,如今好不容易回府,我卻一直沒顧上她,你們好不容易大婚了,她卻一聲不響地離家出走了……”
“以後日子還長着呢,娘有的是時間照看她。”謝芳華寬慰她。
“以後她就嫁人了,更是用不着我了。在她的身上,我總覺得虧欠許多。”英親王妃不太好受。
秦錚輕輕哼了一聲,“她在皇宮悶了這麼多年,早就想跳出牢籠了,放她出去玩,就是對她彌補了。若是不放心,您也跟去漠北。”
“胡說什麼話?娘怎麼能去漠北?”英親王妃瞪了秦錚一眼,對他詢問,“我問你,這丫頭去之前是不是找過你,你答應了她,否則她不會這麼膽子大的。”
秦錚不置可否,“她若是不徵得我同意,踏不出城門,我就能將她綁回來給您。”
英親王妃頓時笑了,“你這個當哥哥的,想要彌補她,什麼方法沒有?偏偏放任她出京。”
秦錚不承認,“我又不虧欠她,彌補她什麼?我是看着她天天在我面前,讓我心煩。”
“死鴨子嘴硬。”英親王妃笑罵了一句,算是接手了秦憐出京去漠北的事兒,“既然你對她有安排,她不是偷偷出走,路上該不會有什麼大事兒,我就放心了。剛聽說她出京了,我這心都要急出病了,畢竟是個手無寸鐵的女孩子。”
秦錚不以爲然,“她都多大了,當年某個小女孩離京時,才七歲,不止手無寸鐵,還是……”
謝芳華一把捂住他的嘴,“這怎麼能比?”
秦錚住了嘴。
英親王妃見秦錚被謝芳華捂住嘴,她手拿了,他也不反駁,頓時又氣又笑,“果然是一物降一物。還就華丫頭能制住你。”
“我爹呢?別告訴我你沒嚇住他,讓他進宮了。”秦錚不客氣地說。
“臭小子,都大婚了,說話也不討喜。”英親王妃嘆了口氣,“你爹沒進宮,聽你的,裝病了。可是他心裡難受,我讓他自己靜靜。畢竟這麼多年了,他心裡也委屈。”
秦錚冷哼一聲,沉默下來。
“接下來怎麼辦?難道就讓你爹一直裝病了?”英親王妃看着秦錚詢問。
“一直裝病,有什麼不好?”秦錚挑眉,神色淡漠,“爹也該歇歇了,這麼多年,日日操心國事兒,你們也未曾好好賞花弄月。”
“我們都一把年紀了,還賞花弄月?被小輩笑死了。”英親王妃笑着站起身,“算了,先這樣吧,走一步看一步吧,你們不必送我了,我回去了。”
秦錚點點頭,當真不送。
謝芳華卻放下手中的布匹,跟出了門檻,挽住英親王妃,小聲說,“娘也別憂心,路是人走的,有一句話說的好,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如今裕謙王一直留在了京中,以後必得重用。爹操勞這麼多年,是該歇歇,享享清閒了。”
“你說得有道理。娘明白,娘只盼着你和錚兒好,我就好了。”英親王妃拍拍她,“回去吧,否則臭小子又該揪我的花了。”
謝芳華失笑。
英親王妃出了落梅居。
謝芳華在院中站了片刻,轉身回了屋,秦錚按照她早先丈量好的尺寸,還在專心地裁剪,她從後面抱住他,柔聲說,“我在想,若是我們都退出京城,避世的話,會不會很好?”
“是很好。”秦錚點點頭,隨即又冷笑,“不過雖然很好,但是由不得我們這樣好。”
謝芳華沉默下來,將頭靠在他的後背上。如今秦鈺拿秦錚沒辦法,自然是因爲秦錚手裡攥着的東西,但是一旦攥着的東西松開放開,那麼秦鈺掌控了主控,還哪裡有他們的好日子?
就向忠勇侯府,這麼多年一退再退,退到皇室的刀刃能夠封侯時,定不會手軟,如上一世。
至少在目前來說,無論是忠勇侯府,還是英親王府,都退不得。
“別偷懶了,過來給我縫衣服。”秦錚放下剪子,拍拍她的手。謝芳華離開他後背,轉身去拿針線。
二人不用別人幫忙,侍畫、侍墨等人只能閒得無聊待在院外跟玉灼和林七說閒話打發時間。
這一日,從皇宮到英親王府,再到京城各個府邸,氣氛詭異而微妙。
當日夜,雷鳴電閃,下起了大雨。
謝芳華被雷聲驚醒,動了動身子,秦錚立即輕輕拍她,“是打雷了,沒事兒,繼續睡。”
謝芳華安心地窩在他懷裡,待了一會兒,聽着一波一波地電閃雷鳴,睡不着,沒了睏意,小聲說,“在無名山的時候,每逢打雷,我都想着,若是一個大霹雷下來,會不會將整個山都給劈開了。”
秦錚摟着她的手一緊。
“後來,打雷的時候,我就跑出去,觀察雷電在山頂的落腳點。”謝芳華回憶,腰間傳來疼痛,她拉回思緒,小聲說,“你勒疼我了。”
秦錚語氣不愉,“你竟然在雷鳴電閃時去山頂?你就不怕出事兒?”
“那時候真沒怕,我只想着怎麼將無名山給毀了。”謝芳華輕聲說,“因爲無名山皇室隱衛巢穴,纔是南秦背後陰暗皇權的刀,要想保住忠勇侯府,我必須先把這刀給毀了。”
秦錚不言聲。
謝芳華沉默了一會兒,又小聲說,“後來真讓我給找到了方法,關星象,天變、大雨、雷鳴、閃電,天時地利,正是好時候。”
“八年呢。”秦錚偏頭吻住她,聲音低喃,“只要你回來,總歸是好的。”
謝芳華心下觸動,迴應他的吻。
秦錚忽然翻身將她壓在身下,脣齒纏綿,低低問,“歇過來了嗎?”
謝芳華紅着臉點點頭,白天因爲做衣服,晚上上了牀,兩個人都累了,尤其是她,自然沒做什麼就睡了,如今被雷閃打醒,倒是正是好時候,她伸手摟住他的脖子,身子輕輕貼向他身子。
秦錚呼吸一窒,灼熱席捲包圍她,將她困在自己身下懷裡,這樣那樣地變成他想看的模樣。
外面雷鳴電閃,室內春宵幾度。
帷幔內雲困雨歇時,已經幾近天明,外面雷鳴電閃也停了,但是大雨依舊在下。
謝芳華疲憊地在秦錚的懷裡睡去,秦錚攬着她,摸着她如玉溫滑的肌膚,滿足地愛憐片刻,也閉上眼睛跟她一起睡去。
響午時分,謝芳華醒來,秦錚已經不在身邊,她伸手摸了摸,身邊被褥冰涼,慢慢地坐起身,挑開帷幔,見窗外大雨依舊下着。
她披衣下牀,走到門口,打開房門。
門外,大雨嘩嘩,雨打落梅,地上盡數是落梅花瓣。
“侍畫、侍墨!”謝芳華站在門口喊了一聲。
“小姐!”侍畫、侍墨從隔壁房間衝出來,“您醒了?”
“秦錚呢?”謝芳華問。
侍畫、侍墨對看一眼,輕聲說,“一大早上,有人來報,西山軍營出了事兒,小王爺被喊走去西山軍營了。”
謝芳華蹙眉,“出了什麼事兒?進來說。”昨天實在是累了,她早上竟然沒聽到絲毫動靜。
侍畫、侍墨進了屋,抖了抖片刻身上便染上的水漬,說,“聽說是發生了鬥毆,打死了人。其中一個是范陽盧氏的世家子弟,叫盧藝,是左相宗族的子侄,另一個人是永康侯夫人孃家的親侄子,燕小侯爺的表兄。叫李昀。”
“誰死了?”謝芳華又問。
“范陽盧氏的子弟。”侍畫道。
“我記得永康侯夫人的孃家是趙郡李氏,也就說那個人是趙郡李氏的子弟了。”謝芳華道。
侍畫點點頭,“據說叫李昀,他還是京中掌管宮廷禁衛軍李統領李瀾的堂兄。”
謝芳華忽然道,“右相也是出身李家,他們和右相可有關聯?”
侍畫愣了一下,點點頭,“奴婢知道小姐醒來要問,小王爺走後,奴婢就派人查了。右相雖然是李氏的分流,但揪起根源,也在趙郡李氏。只不過,三代以來,右相府自立門楣,趙郡李氏的人也不像范陽盧氏一樣總是出現在百姓的視線中,與右相府走動不多,所以,大家都忘了。”
“我記得謝氏長房敏夫人也出身在趙郡李氏。”謝芳華想了想,又道。
侍畫點點頭,“敏夫人是庶出,其實和永康侯夫人是同族姐妹,只不過永康侯夫人是嫡出,趙郡李氏分支也頗多,她們這一支比右相那一支近些。所以,再加之永康侯夫人在燕小侯爺未曾離京前,性情和敏夫人相投,所以,走動得近,而右相府清貴,除了燕小侯爺和李公子,倒沒人提起這茬親戚走動。”
謝芳華慢慢地坐下身,想起在除夕宮宴,明夫人和永康侯夫人行走親近,原來是因爲同族。她想了想,又問,“可查到了是因爲什麼原因鬥毆?”
“據說這盧藝頗有書生氣,平常是個不太出彩的文弱之人,當初進西山軍營,也是因爲范陽盧氏想要鍛鍊子侄,送進去一個,還是走了左相的門路。尋常在西山軍營,弱質彬彬,常被人笑是娘娘腔,趙郡李氏這位李昀,是今年剛進去的,據說和他沒什麼過節。昨天衝突,據說盧藝和李昀半夜在練武場,不知爲何就發生了爭執,打了起來,李昀失手殺了盧藝。”侍畫道。
謝芳華眯起眼睛,“半夜在練武場?當時還有別人在場?”
“據說李昀武功極好,剛進軍營一年,便連升三級。”侍畫道,“當時沒人在場,盧藝被殺後,有人聽到動靜,才都知道了。”
謝芳華沉思片刻,忽然道,“我記得王妃的表弟娶了趙郡李氏的嫡女?”
“回小姐,是的。趙郡李氏的嫡女嫁入了清河崔氏,是王妃的表弟妹,也是永康侯夫人的親妹妹。依着這層關係,所以,王妃這些年對永康侯夫人和敏夫人都很是禮遇。算起來,和咱們王妃的親戚也不遠。”侍畫道。
謝芳華忽然笑了,“各大世家,京中貴裔府邸,繁衍這麼多年,到處是姻親。這樣聯繫起來,也就是說,范陽盧氏、左相府、右相府、趙郡李氏、清河崔氏、英親王府、謝氏長房雖然被貶去了嶺南以南的溼熱之地,但是忠勇侯府還有個謝林溪。而謝氏六房明夫人出身在清河崔氏,這樣就都攪進來了。”
侍畫點點頭。
“王爺和王妃也知道消息了吧?”謝芳華又問。
侍畫、侍墨點頭,“應該知道了。”
謝芳華想着英親王剛剛發病閉門謝客,可是便出現了這麼大的事兒。范陽盧氏死了子侄,一定不會善罷甘休,定要趙郡李氏給個交代,但是趙郡李氏這個李昀既然能一年內在軍營連升三級,定然是個有本事才華之人,趙郡李氏的人怎麼甘願陪給范陽盧氏?這樣一來,矛盾就出來了。
若是這件事兒處理不好,那麼,激化兩大世家矛盾,目前的平衡就可能會徹底打破。
她又問,“正院可有什麼動靜?”
“王妃一個時辰前派人來問您起來了嗎?奴婢回了沒有,就說讓您歇着吧。什麼時候起來,派人告訴她一聲。”侍畫道。
“如今也響午了,你去一趟正院,告訴娘,就說我收拾一下,過去陪她用午膳。”謝芳華看了一眼天色說。
侍畫點點頭,拿着傘出了房門。
侍墨連忙端來清水,侍候謝芳華梳洗穿衣。
不多時,侍畫回來稟告,“王妃說等着小姐,雨太大,讓您多穿點兒,別染了寒氣。”
謝芳華點點頭,收拾妥當,侍墨又拿出一件薄披風,她披上,撐着傘出了房門。
她剛到正院,還沒進院內,喜順打着傘匆匆走來,見到她,連忙見禮,“小王妃!”
“喜順叔,你急匆匆的,可是有什麼事兒?”謝芳華停住腳步,對喜順詢問。
“是永康侯夫人來了,她挺着大肚子,這麼大的雨,老奴將她請進了客廳,就急急來報王妃了。”喜順道。
謝芳華沒想到永康侯夫人這麼看重這個孃家侄子,竟然冒着大雨前來,愣了一下,對他說,“你去招待吧,一定要小心,別怠慢了,我進去和娘說一聲。”
喜順點點頭,又匆匆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