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日燕亭回府,永康侯也辦完了秦鈺交代的事兒,從皇陵回了京。
永康侯進城後,雖然急着想見燕亭,但還是先按耐住了,進宮對秦鈺復旨。
處理的結果是:三皇子、五皇子貶爲庶民,柳太妃和沈太妃留在皇陵,爲先祖和先皇守靈。
秦鈺對這個處理結果滿意地點點頭,溫和地對永康侯道,“侯爺辛苦了,趕緊回府吧,燕亭已經回來了。”
“多謝皇上!”永康侯見皇上滿意,鬆了一口氣,匆匆出了宮。
回到府後,永康侯見到燕亭,雖然沒向永康侯夫人那樣喜極而泣,但見他一番改變,也甚是欣慰。
第二日,早朝,秦鈺與羣臣議事,言暫且延緩援兵漠北邊境之事,而是對回京的李沐清、燕亭另有重用。
羣臣自然無異議。
當日下了早朝後,小泉子便持着秦鈺的聖旨先後去了右相府和永康侯府。
李沐清進翰林院,燕亭進吏部。
雖然秦鈺並沒有對二人授予具體官職,但是卻言明今後事關籌備軍餉、選才任能,由二人全權做主。
這樣的聖旨下達後,朝中的一衆官員暗暗提了一口氣。
李沐清和燕亭回京後這樣安置,預示着以後皇上要對二人重用。沒言明官職,也就是代天子行事,告訴翰林院和吏部的一衆官員,對二人全力配合。
自此後,朝中便又多了兩位舉足輕重的官員,一位是李大人,一位是燕大人。
朝中有大半的官員都是出乎意料的,當初皇上身爲太子時,李沐清與其關係並沒有多親近,相反,他與秦錚的關係更近一些。而燕亭更是秦錚陣營的人,與秦錚一道更是處處看秦鈺不順眼。沒想到,如今卻都委以重任,而且,二人也樂於擔當此任。
更甚至,秦錚又全無蹤跡消息,不知去了哪裡,沒與幾日一同回京。
而曾經的英親王府小王妃,如今住在皇宮裡,登記之日若是沒變化,皇上便同時立後。
朝中一衆官員暗暗揣測,紛紛覺得,真是老了,看不懂年輕一輩執掌下的朝局了。
七日後,謝芳華給秦環開的藥方已經到了期限。
謝芳華吩咐侍畫將秦環帶到她面前,於正午時,看着他服用下最後一劑藥。
最後一劑藥服用下去之後,謝芳華給秦環把脈,片刻後,對侍畫道,“去將殿門關上,將我從宗師身上搜到的裝蟲盅的鉢拿來。”
侍畫點點頭,將殿門關上,將鉢取了出來,遞給謝芳華。
謝芳華招手,讓秦環站在她面前,對她說,“將手伸出來,食指遞給我,閉上眼睛。一會兒無論感應到什麼,都不要怕。”
秦環在皇宮待了七日,早已經不懼怕謝芳華,還覺得她很好,於是乖巧地點點頭,按照她所說,將手伸出來,將食指遞給她,閉上了眼睛。
謝芳華輕輕捏住他的手,手心溢出淡淡的青氣,將他的食指纏繞住。
侍畫見了立即說,“小姐,言宸公子說了,半年之內,您不可以再妄動魅……”
謝芳華擺手制止她說下去,低聲道,“不動用本源,只是引出他體內的蟲盅,折損不過絲毫,無礙。”
侍畫聞言只能住了口。
片刻後,只見一根血線爬上了秦環食指,漸漸地,在指腹處破開一個小洞,須臾,慢慢地探究地挪動出了他的食指,迅速地吸食纏繞在他食指上的青氣。
這是一隻極小極小的血蟲,肚子有些圓,胖胖的,看起來有些可愛。
侍畫睜大了眼睛,大氣也不敢出。
謝芳華打開鉢,指尖輕輕一卷,青絲纏住了那隻血紅色的小蟲子,將它放入了鉢裡。
將鉢扣住,撤回了青氣,隱約聽到裡面發出極其細微的不滿的抗議的動靜。
謝芳華將鉢收好,對秦環拍拍腦袋,“好了,可以睜開眼睛了。”
秦環慢慢地睜開眼睛,好奇地看着謝芳華手裡的鉢。
謝芳華對他笑笑,“如今你好了,可以回去找你娘了,我這便命人送你回去找你娘好不好?”
秦環點點頭,又露出不捨,小聲說,“可是我捨不得你。”
謝芳華失笑,“你娘就住在這京中,不是太遠,你回府後見到你娘,想我了還可以來看我。”
秦環頓時高興起來,連連點頭,小臉恢復了光澤。
謝芳華對侍畫道,“將他先送去讓秦鈺過目,之後他會派人將他送回裕謙王府。”
侍畫點點頭,牽着秦環下去了。
秦鈺正在御書房與李沐清、燕亭、崔意芝議事,三人這幾日以來對於如何籌備軍事有了個大體的方案,拿過來與秦鈺一起商議。
侍畫來稟告之後,秦鈺微露訝異,“秦環好了?他身體的蟲盅解了?”
侍畫點點頭,“小姐將東西取出來了。”
秦鈺見秦環已經面色紅潤,看起來十分健康,他問,“是服藥後自己出來的還是她取的?”
“是小姐引出來的。”侍畫道。
秦鈺頓時皺眉,“用了魅術?”
侍畫點點頭。
秦鈺騰地站了起來,“言宸不是早已經說了?讓她半年內不準動用魅術,她怎麼又動用了?你爲何不攔阻?”
侍畫小聲道,“小姐說,只是引一個小蟲子,動用不了分毫,所以……”
“那也不行!”秦鈺說着,便快步向外走去,“我去看看她。”剛走幾步,又回頭吩咐,“小泉子,你即刻將秦環送回裕謙王府。”話落,見李沐清、燕亭、崔意芝三人都看着他,他擺擺手,“今日就先商量到這。”話落,出了御書房。
小泉子立即領着秦環送出宮。
侍畫連忙跟上秦鈺。
李沐清、燕亭、崔意芝三人對看一眼,雖然都不太明白髮生了什麼事兒,但也知道事關謝芳華動用魅術之事。不過礙於她住的地方是後宮,三人都是外臣,秦鈺不帶領的情況下,不方便進入。
三人出了御書房,看向後宮方向。
重重樓闕宮閣,庭廊深深,一眼望不到深處,更看不到盡頭。
三人只能暫且擱下與秦鈺要商議的事情,出了皇宮。
到了宮門外,燕亭回頭看了一眼,嘀咕,“真不知道這皇宮內苑有什麼好的,深不見底,哪裡有宮外自在。”
李沐清嘆了口氣,“興許有迫不得已的理由。”
燕亭不置可否,提議,“回京後一直沒去來福樓,走,今日既然無事兒了,去喝一杯。”
“也好!”李沐清點頭。
崔意芝沒異議。
三人一起去了來福樓。
秦鈺到了後宮後,見到謝芳華,皺眉不滿地責備,“言宸走時對我再三囑咐盯着你,你卻是不聽,又動用魅術,難道真想自己的身體廢了不成?”
謝芳華無奈地看了他一眼,“你來的到挺快。”
秦鈺微沉着臉看着她,“信不信我現在就給言宸傳信?是不是隻有她能管得住你?”
謝芳華翻了個白眼,“你嚇唬小孩子嗎?我是有些怕言宸,但也沒不聽話。”話落,她軟了口氣,“就是一點點,我真是沒別的辦法了,才動用魅術,這個血盅只能用魅族魅術引出來。我保證,以後不再動用就是了。”
“你的保證奏效嗎?”秦鈺依舊不滿,繃着臉。
“奏效!”謝芳華伸出手,“要不然擊掌立約。”
“算了,總之是你自己的身體,就算我與你擊掌,你若是想反悔,我又拿你有什麼辦法。”秦鈺擺擺手,“下不爲例!”
謝芳華失笑,“下不爲例。”
秦鈺見她難得的服軟,臉色好了些,對她問,“血蟲呢?給我看看。”
謝芳華攤手,“沒辦法給你看,打開蓋,它就會立即跑出來,我必須用魅術再引它入內。”
“那算了。”秦鈺作罷,對她問,“這個蟲子,你打算用它做什麼?”
“不是說了嗎?等着人來取。這麼重要的東西,總有人來拿。”謝芳華道。
秦鈺點點頭,還是不放心她的身體,“你身體真的無礙?”
“無礙,我是醫者。”謝芳華頭疼地道,“你這個皇帝,每日要盯着的事情多了,不要只盯着我好不好?”
“你若是是聽話,我還哪裡用得着費心盯着你。”秦鈺也無奈。
謝芳華看着他好笑,揮揮手,“你快去處理事情吧,我這裡沒事兒。”話落,她想起什麼,又道,“對了,放出風聲去,就說裕謙王府的孩子找到了,病了,被我治好了。”
秦鈺意會,點點頭,見她真無事兒,才放心走了。
小泉子將秦環送回了裕謙王府,頓時驚動了裕謙王、王妃、秦毅夫人、欽佩等人。
衆人齊齊迎了出來。
秦毅夫人見到秦環,頓時哭着上前,一把將他抱在了懷裡,秦環高興地喊娘。
秦環小臉紅撲撲,氣色極好,哪裡還是那個中了蟲盅被人控制的病弱孩子?
裕謙王和王妃對看一眼,連忙齊齊上前對小泉子道謝。
小泉子擺擺手道,“雜家可當不起王爺和王妃的謝,小公子是皇上和芳華小姐找回來的,小公子身上的病是芳華小姐救好的,王爺和王妃若是要謝,就進宮去謝恩吧。”
裕謙王連連點頭,“本王稍後就去宮裡謝恩。”話落,示意管家打賞小泉子。
小泉子也不推辭,領了賞回宮去了。
裕謙王妃見小泉子走了,扯過裕謙王,悄悄擔心地問,“王爺,如今孩子就這麼光明正大地被找回來了,那背後的人萬一對咱們再……”
“糊塗!”裕謙王扯開袖子,對她瞪眼,“皇上既然如此做,就是自有主張,你不要再婦人之見,免得害了我們全家。”
裕謙王妃委屈地點了點頭。
裕謙王連忙沐浴更衣,收整一番,匆匆進宮去謝恩。
秦鈺這次並沒有爲難裕謙王,只是囑咐他,若是再有人找來威脅他,骨氣硬些。既然在京中,他自然不會讓裕謙王府出事兒。
裕謙王連連點頭,歡喜地出了宮。
當日,裕謙王府找到了孩子的消息並且由謝芳華將孩子的病治好了的消息迅速地傳出了京。
一晃十日,京城極其安靜,除了禮部忙碌地籌備新皇登基大典和李沐清、燕亭、崔意芝籌備軍事外,京城內外,再無其它動靜。
言宸從離京後,無消息傳來。
秦鈺派出去的隱衛,也全無消息。
京城太太平平。
十日後,漠北邊境傳來謝墨含的加急文書,言北齊二皇子齊言輕突然返回了北齊京城,邊境兵戰暫時息止。
文書傳來後,朝臣齊齊猜測,北齊京城到底是出了什麼事情,爲何齊言輕離開了北齊邊境?不過就南秦目前的形勢來說,他離開邊境是好事兒,可以給南秦充足的時間準備。
三日後,便是秦鈺登基的吉日。
這期間,秦錚一直杳無音訊。
英親王妃眼見着日子一天的臨近,在府中急不可耐,但又全無辦法,她派出去的人至今也沒傳來消息。秦錚如今到底在哪裡,也不知道。
英親王自小出身皇家,又在朝局中屹立多年,對政局有着一定的敏銳度。他不比英親王府只在意秦錚和謝芳華的婚姻,而是對朝局有了一絲憂慮。
如今的南秦,在他看來,太過平靜了。
平靜得讓人恍惚地覺得真是一個太平盛世。
數月前京中內外接連出事,邊境興兵等等,似乎都成了雲煙,過去了一般。讓人覺得新皇登基,開始迎向新的局面,欣欣向榮。
可是清醒的他知道,太平的背後是先皇留下的諸多弊端和爛攤子,沒有徹底的剷除和清除乾淨,怎麼可能會有太平盛世?
所以,如今的太平不過是隨時會粉碎的鏡面,一旦鏡面粉碎,也許會掀起滔天的巨浪。
與英親王一般的重臣,如左右相、永康侯、翰林大學生、監察御史等人,也敏銳地覺察到了京中非同一般的平靜。
李沐清、燕亭、崔意芝這些日子對於軍餉籌備軍事徵兵有一定的進展成效。
三日一晃而過。
這一日,來到了秦鈺登基之日。
前夜,下了一夜的細雨,宮牆和京城各處被雨水洗刷得極其乾淨,早晨起來,空氣中有一絲絲泥土的清香。
這一日,京城九門皆調動重兵把守,皇宮內院更是重重御林軍嚴防有人作亂。
一早,秦鈺便着內侍官給謝芳華送來了皇后的禮服。
禮服極其漂亮,華光異彩,在舊制的基礎上,秦鈺還是用心地讓人重新做了細微的改動,鳳凰振翅欲飛,浴火翱翔於九天,栩栩如生。
秦鈺穿戴好嶄新的帝王龍袍,前來見謝芳華,對她溫聲道,“先行即位禮、大赦天下、頒佈詔書登基,接玉璽、百官朝賀等一應事畢,才行封后大典。前面一應事情十分繁瑣,估計要大半日,你先在這裡休息,待儀式差不多時,我派人來喊你入朝。”
謝芳華慢慢地點了點頭。
秦鈺看着她,目光凝視,過了片刻後,上前一步,握住她的手,低聲說,“芳華,若是登基立後順利,你就做我真正的皇后吧?可好?”
謝芳華擡眼看他。
秦鈺與她目光對接,溫聲道,“這一生,攜手到老,不求百年,只求你我一生。我爲帝,你爲後,南秦江山開創出真真正正的太平繁榮盛世,也不枉這一世。”
謝芳華從他目光中看出了真摯,坦誠,清澈,她面色現出片刻的恍惚,不過瞬間,便撤回手,對他道,“若是今日真能順利,我便應承你也無不可。”
秦鈺露出笑意,“當真?”
“不是君子,也能一言九鼎!”謝芳華道。
秦鈺頷首,上前一步,抱住她,“在平陽城的月老廟,我曾經將你我的名字寫在了紅布條上,吩咐月落用綵帶掛去了槐樹上。神槐長了千年,締結了多少姻緣,我只祈求,到我這裡,靈上一次就好。”
謝芳華一怔。
秦鈺將她抱緊,似乎要揉進懷裡,片刻後,又慢慢鬆手,放開她,低聲道,“月落對我此舉不解,說天下萬千女兒家,你明明對我無意甚至有惡,我爲何偏偏對你卻執着。當時我對他說,我不比秦錚晚識你,只不過是造化弄人罷了。”
謝芳華抿脣。
秦鈺輕輕擡手,爲她理了理鬢角的髮絲,溫柔地道,“我只但願,今日,真能太平,若是讓我用一生的生命來換,也甘願。”
謝芳華頓時皺眉,“亂說什麼!”話落,催促他,“快去吧!”
秦鈺笑了笑,點點頭,轉身出了內殿。
謝芳華看着他被儀仗隊簇擁着離開,忽然想起,曾經在平陽城的月老廟,那一日,她見到秦鈺。秦鈺一身雪青軟袍,身上披了一件輕薄的暗紅披風,身姿秀雅地站在那裡,有綵帶從房檐上飄落下來,風吹起,拂過他如玉的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