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芳華進了浴桶後,將身子全部浸入水中,頓時將四肢百骸緊繃的神經都放鬆了。
她閉上眼睛,將頭枕在浴桶邊沿,感受到屏風後秦錚幽幽透過屏風看過來的目光,雖然隔着屏風,但他的目光是那樣的濃烈,似乎裡面的熱度要將屏風穿透。
她嘴角露出些許笑意。
秦錚!
秦錚!
秦錚!
這個人啊!
她愛了兩世,丟不下,舍不棄,放不開,死生甘願的人啊!
這一世,明明是他逆天改命,抓住了她,可是她偏偏覺得,像是她抓牢了他一樣。
即便外面時局緊張,南秦內部依舊暗潮處處,背後人諸多算計籌謀,天下熙熙攘攘不平,肩上擔子的重擔太重,性命又太輕,可是她心裡這一刻卻偏偏感覺,那些都不算什麼,只要能和他在一起,就夠幸福了。
聽到他慢慢地放下筷子,慢慢地起身,慢慢地挪開椅子,慢慢地向屏風走來,她呼吸一下子就輕了。
浴桶內水霧漫漫,將她蒼白清透的臉染上了些許暈紅,整個人埋在浴桶裡,似乎被熱氣蒸得有些坐不住。
秦錚來到屏風前,停住腳步,伸手去觸摸屏風,拇指和食指攥住一角,想拉開,卻又用不上力,想擡步,心裡又做着天人交戰剋制着自己,他怕自己進去,便控制不住,要將裡面那個人兒吃拆入腹。
可是他卻又如此的想要她。
現在就想。
很想,很想。
這面屏風十分的輕薄,裡面的畫影透出來,隱約朦朧,讓他的火騰騰地往上竄,直燒到他四肢百骸,攥着屏風一角的手都有些抖了。恨不得,就什麼也不顧的衝進去,將她抱在懷裡,壓在身下,好好地疼愛。
時間一點點兒的過去,沙漏沙沙流着細沙。
他在門口站了兩盞茶那麼久,久到,謝芳華忍不住輕聲開口,似嗔似惱,“你到底要站多久?想化成雕像嗎?到底要不要進來?”
秦錚呼吸一窒,強忍放下手,有些惱地道,“不知道你自己的身子不好嗎?還這般引我。”
謝芳華一時無語,半響,才壓着呼吸說,“我……我感覺好多了,你……”
秦錚忽然轉身,向外走去,剋制地打斷她的話,“你好生休息,回來我檢查你是否休息好了。我去看看鄭孝揚那個笨蛋是否能應付得過來。”
謝芳華還沒答話,秦錚就衝出了房門,將房門從外面緊緊地給她關上了。
謝芳華聽着他關上房門後,在門口長長吐了一口氣,才大步向外走去,頓時泄氣地軟下身子,又是好氣,又是好笑。
這樣忍着,他……不難受嗎?
連她都有些難受了。
這樣一想,她臉頓時又紅了,暗罵自己一句,什麼時候,她也學了輕盪風流的女子了?
又在浴桶中待了片刻,謝芳華起身,裹了衣裙,來到牀前,挑開帷幔,上了牀,軟軟地躺在了牀上。
閉上眼睛,放心地想着,有秦錚在真好,她可以不用管了。
不過,不知道她睡醒後,他是否會已經回來了。
想着,想着,便睡着了。
秦錚出了院落門口,對一直守在外面,沒敢離開,等着吩咐的管家道,“小王妃在休息,守好這裡,不準出差錯,否則唯你是問。”
“是,小王爺,我家二公子已經調派了人手,專門守在這裡,您若是有什麼事情,只管放心去處理吧,這裡交給老奴。”管家連忙恭敬地道。
秦錚點點頭,出了別樁。
侍畫、侍墨知道秦錚離開了,便立即來到謝芳華屋外的畫堂守着,昨日夜,她突然掉下絕命機關陣,她們嚇死了,若是小姐真的死了,她們就算百死也難辭其咎,枉費了謝侯爺的培養。
更何況,這裡雖然是鄭孝揚的地盤,但也難以保證萬一,畢竟如今隱衛都另有安排了,沒帶在身邊,小王爺又去辦事兒了,她們一定要看好小姐。
外面的天色已然亮了,清晨陽光照下,晴空日朗,一片晴好。
滎陽城的百姓們昨日未被驚動,今日醒來後,都察覺出了不對勁。
滎陽城雖然各個街道店鋪門面都沒什麼異常,但城門上的守衛卻與尋常不同,府衙的守衛們全部被替換下,守衛城門的是清一色錦衣的護衛,各個面目肅然冷色,一看就令人生畏。
城門外,三萬兵甲候在那裡,並沒有進城,如一根根巋然的石樁,滿面肅殺,屹立不動。
百姓們又很快地發現,滎陽城府衙被與城門同樣的守衛給封鎖了。
百姓們緊接着又發現,滎陽鄭氏府宅也被與城門和府衙宅邸一樣的守衛給封鎖了。
百姓們窺探不到裡面是何情形,但也知道,昨日夜裡,一定是發生了什麼他們不知道的大事兒了,不由得人人緊張,恐慌起來。
整個城內,從清晨起,便瀰漫着一股沉暗壓抑的氣息。
一直到響午,城內都沒什麼動靜,但卻不知是誰從哪裡得到的消息,這個消息是如此的驚悚,以至於剛透出,便很快地在滎陽城內傳開了。
據說昨日右相府丞相司職李沐清大人和英親王府小王妃帶着人來了滎陽城,是奉皇命,來徹查滎陽城近日來發生的大事兒。滎陽府衙的趙師爺不尊皇命,不認李大人和小王妃,拒開城門,李大人和小王妃惱怒,帶着人攻進了滎陽城,去了府衙,府衙的趙師爺卻跑了,不知蹤影。
又據說,李大人和小王妃從府衙出來後,又去了滎陽鄭氏,可是到了滎陽鄭氏後,在鄭家的會客廳,小王妃便中了滎陽鄭氏佈置的絕命機關,掉了進去。
又據說,李大人惱怒,帶着人連夜便去了三百里地外的絕命李家,李大人剛走後不久,滎陽鄭氏的會客廳天塌地陷,機關轟鳴,會客廳被夷爲了平地,片瓦無存。
小王妃死了!
小王妃的兩名婢女,在小王妃死後,惱恨地自殺謝罪了!
這樣的消息,如風一般地悄無聲息地刮遍了整個滎陽城,聽到的人都不敢置信,大爲驚駭。
滎陽鄭氏有消息機關之事,延續了三百年,滎陽城內的人都隱約地知道。可是誰也沒想到,滎陽鄭氏的機關,竟然害死了忠勇侯府的小姐英親王府的小王妃。
那樣驚才豔豔的人兒!
爲了救臨安城的百姓,不惜以重傷拿得黑紫草,救了十幾萬百姓的女子。
錚小王爺愛重至寶的小王妃,忠勇侯府這一代唯一的嫡出女兒。
怎麼可能死了?
許多人都不相信,也不敢相信。
這一則驚天的消息不脛而走,不知怎地就流出了滎陽城,沿着滎陽城向外一點點地擴散。
巳時,絕命李家的地界已經收到了消息。
李沐清和小橙子昨日深夜,披星戴月趕路,與黎明時分,來到了絕命李家。
李家人聽說李沐清來了,拒而不見。
李沐清帶了一隊護衛,聞到絕命李家家主閉門不見的話,吩咐小橙子,擡出了秦鈺的皇命。
這是南秦的地盤,南秦如今的天子是秦鈺。
不論是曾經多少年前,絕命李家和右相府李家有什麼冤仇,可以不買李沐清的賬,但是,不能不買當今天子的賬吧?
小橙子亮出皇命後,果然絕命李家的大門緩緩地打開了。
李沐清和小橙子道明來意,請絕命李家速速趕去滎陽鄭氏,救謝芳華。
絕命李家的家主李霄,與右相李延年紀相仿,聽聞此事後,驚了一跳,對二人道,“絕命李家之所以多少代來以絕命機關著稱,被天下人給了個外號,正是因爲陣法十死無生。一旦機關啓動,設機關的人,也不能施救。雖然滎陽鄭氏的機關是絕命李家設的,但我等也沒辦法解開。”
李沐清看着李霄,儘量讓自己不太顯急切,道,“機關死陣,既然是人造的,我卻不相信真十死無生,李世叔說與外人聽,這番話,外人興許會信,但我也出身李家,雖然絕命李家早多少代已經出來自立門戶,但是李家的根骨總不能挖除,我們還是宗親。對於先祖輩的事情,沐清也知道一些。對於絕命李家的絕命陣,沐清也有所瞭解,所以,絕命機關不是全然沒有解的,只看李世叔願不願意付出代價救上一救了。”
李霄挑眉看着李沐清,“聽李賢侄這話的意思是,我能救,而不救小王妃了?”
“絕命李家,有一把天絕劍。據說能劈開絕命機關,是至寶。”李沐清道,“李世叔別告訴沐清,那把寶劍絕命李家沒有?”
李霄臉驀地一沉。
李沐清看着他,不緊不慢地又道,“皇上對小王妃甚是看重,小王妃出京時,皇上親送到平陽城,囑咐沐清,定要看顧好小王妃,不準有所閃失。沐清有負皇上所託,若是小王妃出事兒,沐清萬死不足惜,但是若是皇上知道,因爲絕命李家在滎陽鄭氏的機關,而使得小王妃陷入絕陣,定然會雷霆大怒,若是再知道絕命李家明明能救,反而見死不救,怕是誅九族也不爲過。李世叔可想好了,絕命李家這些代來,繁衍得也算是大族了,族親枝葉可是衆多,李世叔也不想絕命李家就此絕後吧?”
“你威脅我?”李霄看着李沐清。
“不敢。”李沐清搖頭,“沐清實話實話,雖然絕命李家遠離京城多少代,但是京城內外的事兒,想必李世叔都十分清楚知曉,皇上對小王妃是如何看重,自然不必沐清細說。更何況,除了皇上,還有英親王府呢?還有忠勇侯府呢?雖然老侯爺外出雲遊了,但忠勇侯還在,謝侯爺還在。”
李霄忽然冷笑一聲,“怪不得李賢侄年紀輕輕,就受皇上看重,被封爲丞相司職,真是令人刮目相看。李家子孫有你,何愁不前途無量?”
“右相府的榮華已經到頭了,能不能再盛一個臺階,還是未知,絕命李家和右相府本就是同根生,李世叔若是這次出手相救小王妃,以後絕命李家但有用得到沐清的地方,凡事都好說。”李沐清又道。
李霄聞言站起身,臉色雖然難看,但語氣卻不那麼強硬了,開口道,“先祖輩既然出門立戶,老夫也不能改了先祖輩其志,以後用不用得到李賢侄,且先放在一邊。但說這天絕劍,可是我絕命李家先祖的傳家至寶,從來不輕易拿出來。今日老夫就看在皇上的面上,拿出此劍,親自隨你去一趟滎陽鄭氏救小王妃吧。”
“多謝李世叔,皇上知道,也定然大慰。”李沐清也站起身道謝。
“不過,話我先說在前面,這劍能不能劈開玄鐵鑄造救小王妃,還是未知。”李霄道。
李沐清看着他道,“小王妃是一定要救出來的,天絕劍能不能管用,就看李世叔是否盡力了。”
李霄哼了一聲,不再言語,去後方親自取天絕劍了。
李霄沒耽擱多長時間,便取回了天絕劍,對絕命李家的人安排一番,便帶了幾個年輕一輩的子弟,一隊護衛,與李沐清和小橙子一起出了絕命李家的大門。
一行人剛走不遠,便有絕命李家的人來稟報了一記驚天的消息。
滎陽鄭氏的絕命機關陣啓動,致使會客廳天塌地陷,小王妃死了。
李沐清聽到後,當即驚了,險些栽落馬下。
小橙子臉“刷”地一下子就白了。
李霄面上也露出驚異和不敢置信之色,立即道,“這怎麼可能?李家的絕命陣可從來不曾塌陷過?”
李沐清勉強震住心神,看着那稟報之人。
那人看了李沐清和小橙子一眼道,“消息千真萬確,是從滎陽城傳出來的,是親眼證實的。”
李霄聞言看向李沐清。
李沐清臉色頓時變得慘白,坐在馬上,半響不動。
小橙子頓時哭了,“皇上,奴才對不起您,沒照看好小王妃。”
李霄看向李沐清,“李賢侄,如今怎麼辦?”
李沐清回過神,抿脣道,“我不相信芳華會死。”話落,他雙腿一夾馬腹,“駕”的一聲,縱馬向前馳去。
小橙子立即打罵跟上李沐清。
護衛在二人身後,跟隨疾馳而去。
李霄見李沐清和小橙子帶着人縱馬前走,速度之快,目力難極。他左右看了一眼,又對報信的那人問,“消息可真是確實?”
那人點頭,“真是確實。”話落,探身上前,貼到李霄馬前,壓低聲音道,“是那人傳來的消息,滎陽鄭氏會客廳全塌了,夷爲了平地。絕命陣塌陷,人還能活嗎?小王妃怕是真的死了。她的兩名婢女,都自刎而死了。如今滎陽城內,都傳開了,整個滎陽城,死氣沉沉。”
“絕命陣塌陷,人也不一定會死。”李霄道,“據說那小王妃極其有本事,且有魅族的血液,非常人能及。興許還在機關暗牢內,畢竟機關暗牢是玄鐵鑄造,沒有天絕劍,如何能破開?不破開,也就不會塌陷,砸不到人。如今,興許還活着。”
那人又壓低聲音道,“正是因爲那小王妃有魅族的血液,非常人可比,消息才確實,怕是真死了。因爲,滎陽鄭氏府宅內所有草木草木一夜之間都枯竭了。”
李霄一驚,“竟有這事兒?”
“是。”那人點頭,“據說魅族血液同天地草木而生,如今草木都枯竭了,那小王妃本就身子不好,在京城時,都拿藥喂着。如今經此大難,還能挺住嗎?十有八九是真死了。”
李霄聽罷,半響方道,“若是真死了,那麼……”他擡頭,向前方看了一眼,又扭頭,看向京城方向,半響後,又看向北齊方向,後面的話,沒說出口。
“既然如此,大伯,我們還去滎陽城嗎?”一名年輕男子問。
李霄想了想,對他道,“你不必去了,我另有要事兒吩咐你。”話落,對他招手。
那年輕男子上前,李霄對他耳語了兩句,那年輕男子點頭,打馬回了絕命李家。
李霄見男子折返後,對衆人說道,“我們跟上李沐清和小橙子公公,去滎陽城。”
衆人點頭。
一行人依舊尾隨李沐清之後,帶着天絕劍,前往滎陽城奔去。
這時候,李沐清和小橙子那一隊人馬早已經不見了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