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靈佛位於法佛寺半山腰一處矮峰,是一座高百米,佛體寬八十米,蓮花瓣達十米的佛體。是南秦第二大佛。因它腳下有一處天然的泉眼,被稱之爲聖靈泉。這處泉眼冒出的水,便被人稱之爲聖泉水。
每逢初一十五,便有很多達官貴人貧民百姓們進山上香,之後接一杯聖泉水,據說能逢凶化吉,治百病,驅鬼驅魔,是以,聖泉水極富盛名。
不過在這樣的除夕夜,萬家團圓的日子裡,來接聖泉水的人怕是除了李沐清,別無第二個人了。因爲今夜既不是初一,也不是十五。不是上香的日子,無非是佔了個除夕夜而已。
二人來到聖靈佛處,李沐清像模像樣地對着大佛拜了拜。
謝芳華站在大佛腳下,靜靜地看着佛身,如此高的大佛,如此磅礴的氣勢,當初打造這座大佛可是費了很多的人力和功夫,據說長達十年才建造好這尊大佛。而主持建造這座大佛的人,就是她懷裡揣着剛剛從普雲大師手裡拿過來的這本抄錄心經的主人,回絕大師。
回絕大師出家的法號叫做回絕,而他真正的姓名叫做謝靈淵,是謝家的人。當然,回絕大師姓謝,出身在謝家,而且是嫡系一脈,這件事情鮮少有人知道。
“你不拜一拜嗎?”李沐清見她站着不動,偏頭看向她。
“不拜!”謝芳華搖頭。
李沐清挑眉,“你不信佛?”
謝芳華淡淡道,“也不是不信,只不過是信與不信,不一定要拜或者不拜!芸芸衆生,熙熙攘攘,大千世界,心中有佛如何?心中無佛又如何?還不是一樣活着!”
李沐清莞爾,“這言論倒是稀奇,怪不得你能得秦錚兄另眼相看拴在身邊,他也時常會有一些讓人覺得聽不懂的奇談怪論,但是偏偏你還覺得他說得有理。”
謝芳華眉梢動了動,不答話。
李沐清從袖中拿出一個巴掌大的水壺,分外精緻,他上前兩步,靠近蓮花臺伸出手,有細小的泉水灌進他的水壺裡,他輕聲道,“我娘一直很信佛,我們府裡專門爲了她搭建了一處佛堂,專門爲她每日禮佛用。”話落,他笑了笑,“雖然我娘禮佛,誰都覺得她是信佛之人,但是我知道,她心中其實是無佛的。”
謝芳華挑眉,對於右相府的夫人,她見過兩面,是個慈愛端正的夫人,性情和英親王妃有幾分相似,與衆夫人交好,比起左相夫人帶着些厲害尖刻來說,右相府的夫人算是極其柔軟和氣的主了。在南秦京城夫人圈裡口碑極好。
“我娘那樣的人,任誰看她,都會覺得她心腸極好,是位好夫人,好妻子,好母親,好主母。”李沐清接滿水,蓋上壺蓋,並沒打算離開,順勢坐在了佛腳下,“可是你大約想象不到,我們右相府在她的手裡死了多少孩子。”
謝芳華看着李沐清,他臉色平靜,但是說這話的時候,還是有些蒼涼的感覺。
“急着回去嗎?若是不急着回去,這裡清靜,我們坐這裡待一會兒!”李沐清看着她。
謝芳華往城門方向看了一眼,緩緩坐了下來,二人中間隔了一個人的座位。
“我父親有兩房侍妾,四個通房丫鬟,其中有兩個人是母親沒過門時祖母身邊指給父親的。母親過門後,並沒有如其它府邸的夫人一般,將父親身邊侍候的人除掉或者趕走。不但沒如此做,反而給她們好吃好穿好戴,讓她們安心,繼續好好侍候父親。”李沐清看着京城方向,“不僅如此,後來母親又爲父親擡了兩個人在身邊侍候,於是,父親的後院便收了不少女人。”
謝芳華靜靜地聽着,不開口,也不打斷。
“但是,儘管我父親身邊女人不少,母親也不專房獨寵,但是偏偏,右相府除了我和妹妹。這麼些年,只長大了兩個庶女,並無別的男嗣出生。”李沐清笑了一聲,“是除了我從來沒有出生過男嗣嗎?不是,是出生過,而且不止一個。可是,沒有一個存活。”
謝芳華看了他一眼,高門府邸宅院裡面夫人的手段她比誰都清楚,主母一手遮天,只要不是過於仁慈的,無論是一個孩子,還是幾個孩子,都能暗中神不知鬼不覺地動用見不得人的手段處置了。英親王府出現了一個庶長子,並且平安長大,那是極其例外的少數。
“我十歲那年,看見母親身邊的一個婢女和一個姨娘院子裡的奶媽在後花園見了一面,轉天之後,那奶媽帶着一個孩子去後花園賞景,不小心同時掉進了水裡,救上來時,那孩子早沒氣了,奶媽也還有一口氣,但是被盛怒中的母親亂棍給打死了。”李沐清聲音低了下去,“我十五歲那年,一位姨娘懷孕九個月,吃錯了東西,造成了早產,折磨了一天一夜,之後產下一名男嬰,因爲早產,沒挺過滿月,那男嬰便夭折了。那大夫曾經和我孃親身邊的陪嫁私下有來往。”
謝芳華沉默,李沐清怕是從小就聰明,又與她哥哥一樣,心思極細,凡事比別人多了幾分敏銳,是以,有些事情他怕是不願意碰到,但因着這份敏覺,遇到了知道了也由不得他。
“而今夜,我們府裡,又有一位父親的通房小產了!萬家燈火團圓的日子,家家府裡喜氣洋洋,可是我們右相府,卻是一片慘淡。”李沐清苦笑了一下,“孃親安慰父親,我突然覺得不願意再看了,若是將來我的妻子在我面前溫柔體貼,款款相待,卻在我看不見的地方,毫不手軟地殺掉我的孩子,我實在難以想象。”
謝芳華這一刻有些能明白他今夜爲何不再府中待着跑出來吹冷風了。
“我不願意在府中待,便只能出來了!我想法佛寺能清靜一些,也讓我身上帶着那個孩子的亡魂前來受佛光超度,再投胎,別投右相府了,若是投的話,就投我孃的肚子裡。於是便打算出城來這裡。不想遇到了你也要出城。”李沐清轉過頭,目光有些奇異的顏色閃過,“聽音姑娘,你會一輩子待在英親王府的落梅居嗎?”
謝芳華移開視線,她的身份是聽音,自然不可能,沒什麼情緒地道,“應該是不會!”
李沐清仰頭看向天空,“前年,我娘給我安排通房,我不要,她問我爲何,我說我怕到我身邊的這個女子將來也如右相府那些父親的姨娘通房一樣,成爲主母手裡的玩物。她聽了半響沒說話。我知道她是爲了穩固地位,也是爲了我好。但是我還是忍不住出口傷她。我想,她當時應該也是傷心的。自此,便再不提給我安排通房之事。”
謝芳華不知道該說什麼,南秦京城裡面,如今公子哥兒,沒有通房貼身侍候的人怕是少之又少。當然,她哥哥算是一個,李沐清算是一個,秦錚若是不計算她這個假聽音的話,也算是一個。據她所知,謝氏裡面,除了謝林溪和謝雲繼沒有外,就連謝雲青也是有一個通房的。翰林大學士,監察御史家的公子也都已經有通房了。
“秦錚兄今日和忠勇侯府的小姐聖旨賜婚了。說真的,曾經有那麼一刻,我是想娶忠勇侯府小姐的。”李沐清笑了笑,“我是有一種感覺,這南秦京城那些小姐裡面,恐怕沒有一個人及得上她的淡薄性子!不管我娶了她以後有沒有通房,她大約都是不介意的。”
謝芳華忽然道,“你怎麼知道她不介意?又怎麼如此肯定她性子淡薄?”
李沐清怔了一下,失笑道,“就是覺得,有忠勇侯這樣的爺爺,子歸兄這樣的哥哥,忠勇侯府這樣詩禮傳家的門第,忠勇侯府小姐雖然不在人前露面,有病在身,但是性情又怎麼會差了?”
謝芳華不說話。
“至於對於通房,她若是介意,我便真的可以不要,反正我是看夠了後院的爭鬥,孃親的手段。若是能有個一心一意的妻子,琴瑟和鳴,不去沾染那些烏七八糟的事兒,想來也是不錯的。”李沐清悵然一聲,“可惜,秦錚不給我機會!”
謝芳華垂下眼睫。
“聽音姑娘,若是有朝一日,你不能再在英親王府待下去,或者是待不下去了,就來我身邊吧!”李沐清忽然道,“我也許可以給你一個妻子的身份。”話落,他強調,“沒有侍妾通房的妻子的身份。”
謝芳華面色微微一僵。
李沐清靜靜地看着她微微僵硬的側臉。
沉默半響,謝芳華忽然站起身,冷靜地道,“李公子,我們該回去了!”
李沐清目光在她站起來纖細的身子上定了半響,緩緩起身,收起情緒,溫聲問,“我們是原路走鐵索橋返回,還是走山路下山?”
“走山路!”謝芳華看着京城方向,有好走的路,誰還走難走的路?
李沐清點點頭。
二人一改來時一前一後,並排向山下走去。
走了一段路,京城內忽然傳出一聲爆響,“騰”地一聲,煙花在空中炸開。
謝芳華停住腳步,看向那炸開的煙花。
李沐清也同時停住腳步,看向半空中。
正當子時,煙花一個接一個地放響,不多時,便將夜空點燃得璀璨奪目,分外絢麗。
李沐清看了片刻,笑着道,“今年禮部新研製了不少帶有花樣的炮竹,據說要放半個時辰。皇上和皇后也會在宮裡的觀景臺上觀看,讓京城方圓幾百裡的百姓們都能看到煙花。”
謝芳華點點頭。
“若是我們沒下山的話,法佛寺山頂上的位置看煙花應是最好。”李沐清道。
“這個東西再好,也是轉眼即逝。”謝芳華從天空收回視線,有些淡漠。
“你可真是……”李沐清看着她,無奈地笑道,“從來不曾見過像你這樣的女孩子,老成得如一個婆婆,性子這樣的不討喜,偏偏還讓人覺得特別。”
謝芳華沉默,上一世她自然不是這樣沉悶不討喜的性子,可是得到了什麼?這一世,無名山八年將她打造成如此模樣,不求討喜,只求能守護住她要守護的東西就足夠。
李沐清見她不語,周身的氣息有一絲隱隱地沉暗,他收斂笑意,不再說話。
夜風習習,空中煙花響聲連綿不絕。
法佛寺通往京城的路上,兩個人的腳步踩在石板路面上,發出輕輕淺淺的聲音。
走了一個時辰,還剩餘十里地。
李沐清忽然偏頭對謝芳華道,“前面有一家麪館,我們去吃一碗麪再回去吧!如今天色已經這般時候,我們回去之後城門還是沒開,若是還翻越城牆的話,怕是再不會那麼容易了。畢竟李侍衛帶着人出入城門了一趟,如今城門士兵定然不敢再偷懶懈怠了。”
謝芳華向前方看了一眼,只見不遠處一家麪館亮着燈,她問,“今夜是除夕,麪館做營生嗎?”
“麪館的主人是一對老夫妻,無兒無女,我們去問問,也許他們不怕人多熱鬧。”李沐清道。
謝芳華點點頭,“也好!”
二人說定,便一起走到路邊的小麪館。
麪館的門從關着,門口掛了兩個紅火的燈籠,門面有些破舊,但是貼了喜慶的對子和對聯,門窗上貼了窗花和福字。看起來有過年的氣氛。
李沐清上前叩門,溫和地喊,“老人家,開門!”
“來了!哪位啊?”一個老丈應了一聲,從裡面將門打開,看到二人一愣,目光定在李沐清身上,訝異地問,“李公子?您這是……”
李沐清笑了笑,解釋道,“我們二人從外面回城,路過您這裡,有些餓了,不知您是否今夜還做營生?給我們煮兩碗麪吃!”
“哎呀,您有些日子沒來我這個小麪館了!煮兩碗麪容易,快進來吧!”老丈聞言連忙讓開門口,熱情地請二人進。
李沐清笑着道了一聲謝,擡步走進麪館。
謝芳華跟在李沐清身後走了進去。
“老婆子,趕快去做面,李公子帶着一位漂亮的姑娘來吃麪了。”老丈扯開嗓子對裡屋喊了一聲。
“你這個死老頭子,咋呼什麼?”一位老婆婆從裡面急忙走出來,見到李沐清,頓時歡喜地道,“李公子有些日子沒來了?今日可是除夕夜,李公子怎麼跑來了這裡?”話落,不等李沐清答話,目光落在謝芳華身上,“哎呦,好一個俊俏的姑娘!”
謝芳華被兩位老人的熱情感染,不由對他們笑了笑。
“這位姑娘笑起來可真好看!”那位婆婆讚揚,眉開眼笑地對李沐清道,“李公子,你可真是好福氣!”
李沐清微微偏頭,咳嗽了一聲,眉目染上笑意,“打擾婆婆過年了!”
“什麼打擾不打擾的,我們兩個老東西過年也沒滋沒味的,你們來了正好。”那位婆婆一邊說着,一遍拿鐵壺倒了兩杯熱水,放在桌案上,對二人指了指,“這火爐邊熱乎,你們快過來烤烤火!”
李沐清笑着坐在桌前,點點頭。
謝芳華也緩緩落座,不同於外面門面的破敗,屋內的陳設極其整潔乾淨,尤其是桌椅,被擦得跟鏡子面一般,纖塵不染。兩杯清水熱騰騰的,一下子就能讓人感覺到濃濃暖意。
“你們先喝水,我們去給你們做面!”老婆婆對二人丟下一句話,一邊向廚房走去,一邊對老丈喊,“老頭子,你去給我燒火,我去和麪!”
“好!”老丈笑呵呵地跟在老婆婆身後走向廚房。
李沐清端起熱水喝了一口,溫聲道,“老婆婆不能生育,老丈卻沒有休妻另娶,據說老婆婆曾經自己要和離,老丈死活不幹,後來,兩個人一直相互扶持着過到現在。”
謝芳華點點頭,端起杯子握在手中。
“世界上最情深的夫妻,莫過於此了!”李沐清又道。
謝芳華喝了一口熱水,認同道,“是很讓人羨慕。”
“他們兩個人都會做得一手熱湯麪,老丈比老婆婆做得好。但是老婆婆不讓老丈做,她總是說君子遠庖廚。但是偏偏老丈喜歡陪着她,於是,倆人一起去廚房,老丈燒火,老婆婆做面。”李沐清道,“本來他們的手藝在京城裡面開一家麪館,生意定會更好,但是他們都不喜歡京城,便一直生活在這裡。只爲過路人做一碗麪,維持生計。”
謝芳華放下水杯,“京城裡的繁華是伴隨着喧囂的,的確不如這裡寧靜。”
李沐清笑着點點頭。
二人靜靜坐了一會兒,老丈和老婆婆從廚房走了出來,一人手裡端了一大碗麪。
謝芳華看到兩大碗麪放在桌子上,扯了扯嘴角,“太多了!”
“姑娘太瘦了,多吃些!我老婆子看你也不過十四五的年紀,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可別爲了愛美節食虧待自己,將來啊,你嫁人後,身子骨若是長不開,不好生養。”老婆婆笑呵呵地看着謝芳華,“我像你這麼大的時候,我阿孃就告訴我別節食,可惜,我就是天生的有疾,不是那下蛋的雞。”
“死老婆子,人家還是個姑娘,你胡說什麼呢?”老丈不滿地瞪了老婆婆一眼。
老婆婆有些不好意思,“我這不是高興嗎?是多嘴了。”話落,她取過來辣椒碟和醋瓶子,推到李沐清和謝芳華身邊,“李公子,姑娘,你們慢慢吃,你們就算快吃完離開,這時候回去城門也不開,進不去,稍後你們就在我們這歇歇,天亮再回去。”
李沐清笑着點點頭,“好,勞煩兩位老人家了!”
“不勞煩,不勞煩!你們慢慢吃!”老婆婆擺擺手,笑着回了裡屋。
“姑娘啊,你若是實在吃不下這麼多,就勻給李公子些,他是男人,總要比女兒家能吃些。”老丈笑呵呵地丟下一句話,也隨着老婆婆回了裡屋。
謝芳華雖然晚宴時候沒怎麼吃東西,肚子裡是有些空,但是看着面前這一大碗麪,她也覺得吃不下。
“你若是真吃不下,勻我些?”李沐清含笑問她。
謝芳華擡起頭,看着他,“你吃得下?”
“若是不想浪費掉,我勉強能吃得下!”李沐清頷首。
“那就給你些!”謝芳華不客氣地挑了一大筷子面撥進了李沐清的腕裡,本來就滿滿的大腕頓時摞成了一堆小山。
李沐清嘴角抽了抽,半響沒說話。
謝芳華心中好笑,拿着筷子低着頭吃了起來,麪條很有韌勁,入口噴香滑軟。
李沐清見謝芳華吃得香,看了她片刻,忍不住道,“聽音姑娘,我若是撐壞了,這後半生……”
謝芳華筷子一頓,接口道,“後半生你自己負責!”
李沐清失笑,搖搖頭,拿起筷子,慢條斯理地吃了起來。
半個時辰後,謝芳華放下筷子,只見李沐清還剩下半碗,她有些憐憫地瞅了他一眼,便若無其事地從懷中拿出那本經書翻看。
李沐清接收到她的眼神,筷子頓住,擡起頭,目光落在她手裡的經書上,輕聲問,“爲什麼非要得到它?很重要?”
謝芳華笑了笑,看着經書的表情有些木然,“也算是很重要吧!總之我得不到它的話,別人就會利用它來興風作浪,我自然不能允許。”
李沐清眸光動了動,不再說話。
謝芳華將《心經》閱覽了一遍,之後捧着它的封皮看了半響,緩緩轉過身,拿起火爐邊的鐵鉤挑開爐蓋,將經書直接扔進了火爐裡。
李沐清一驚,猛地擡頭,不敢置信。
謝芳華慢慢地蓋上了爐蓋,經書遇到火,“騰”地着了起來,透過鐵皮的縫隙溢出紅紅的火光,將她清秀的容顏照得極其明亮。
正因爲明亮,反而看起來眉目更是清冷漠然。
李沐清盯着她看了半響,才問,“爲什麼費盡心力得到反而燒了?”
“沒有了才能最安全不是嗎?”謝芳華挑了挑眉。
“你可真是……”李沐清嘆息地搖搖頭,似是佩服,又有些可惜,“回絕大師生平的手抄,也就剩下這最後一本了吧?就這樣被你燒了!真是可惜!”
“能救人的東西,燒了也不可惜。能害人的東西,燒了更該不覺得可惜。”謝芳華道。
李沐清沉默片刻,忽然盯着她的眼睛,“傳說回絕大師出生在謝氏嫡系一脈?”
謝芳華掃了他一眼,沒說話。
李沐清見她不答,也不再問,低下頭繼續吃着面。
謝芳華靜靜地坐着,手支着額頭,窩在椅子上,姿態有些懶散和漫不經心的靜謐。
半個時辰後,李沐清吃完最後一根面,長吁了一口氣,“總算吃完了!”
謝芳華給他倒了一杯水,問,“走嗎?”
李沐清端起水漱了漱口,搖搖頭,“歇一會兒吧!走不動!”
謝芳華笑笑。
過了一會兒,老丈出來收拾碗筷,對二人道,“李公子,姑娘,後院廂房有一鋪炕,我家老婆子已經收拾好了,你們要不要進去歇歇?稍微睡一會兒?”
李沐清看向謝芳華。
謝芳華搖搖頭。
李沐清對老丈道,“我們再坐一會兒就走,您二老歇着吧!不用理會我們。”
老丈點點頭,應了一聲,笑呵呵地下去了。
過了半響,李沐清忽然看向窗外道,“燕亭兄不知道能否脫離永康侯府派出的攔截的人。若是能擺脫的話,不知道何年何月能再回來了!他突然離開,以後這京城怕是要冷清一陣子了。”
謝芳華也看向窗外,外面漆黑一片,她想起燕亭離開前說的話,沉默不語。
李沐清見她不吱聲,也不再說話。
片刻後,謝芳華從窗外收回視線,身子靠在椅背上,閉目養神。
李沐清靜靜地看着她,過了半響,一手扶着桌案,一手支着額頭,也閉上眼睛休息。
南秦京城內的煙火早已經停歇,裡屋偶爾傳來老丈和老婆婆的說話聲,分外和樂安靜。
一個時辰後,謝芳華忽然睜開眼睛,站起身,對李沐清道,“走吧!”
李沐清醒來,向窗外看了一眼,溫潤地道,“現在回去是不是還有些早?也許還要在城門等一會兒,不再休息一會兒了?”
謝芳華搖頭,“不了!”話落,又道,“或許你可以在這裡多休息一會兒,我先走。”
“既然一起來的,怎麼能不一起回去?”李沐清站起身,向裡屋看了一眼,老丈和老婆婆年紀大了,似乎受不住睡下了。他從懷中掏出一錠銀子,放在了桌案上,對謝芳華輕聲道,“走吧!”
謝芳華點點頭,轉身出了門,冷風迎面撲來,她輕輕打了個寒顫。
李沐清看了她一眼,走在她左側,正好擋住了吹來的冷風。
二人一起向城門方向走去。
一個時辰後,來到城門,城門緊緊地關着,守城的士兵不像他們出城時一般懶散玩賭,而是一個個肅穆而立,遠遠看來,甚是嚴峻。
城牆上翹着腿坐着一個人,眉目清俊,冷風颯颯,吹起他輕軟錦袍,頸長的身形如黎明前的啓明星,整個城門方圓十里,因了他的存在似乎一下子奪目起來。
謝芳華腳步猛地頓住。
李沐清也看到了城牆頂上坐着的人,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他微微一怔,旋即轉頭看向謝芳華。昏暗的暮色裡,清寒稀薄的冷風下,她的臉色情緒難辨。他抿了抿脣,低聲問,“你出來時,可曾與他打過招呼?他可知曉你出城?”
謝芳華垂下眼睫,搖搖頭。
李沐清伸手揉揉額頭,建議道,“若不然避一避?”
謝芳華擡起眼皮,重新看向城門,只見秦錚已經向城外看來,隔着略遠的距離,他的目光定在她和李沐清的身上,看不清他的神色,那眼神似乎一下子穿透了距離,分外凜冽。她淡淡道,“爲什麼要避?”
李沐清一噎。
謝芳華繼續向城門走去。
李沐清忽然笑了笑,也隨她一同擡步走向城門。
秦錚保持着原有的姿勢,看着二人一步步走來,漆黑的眸子微微地眯着,俊顏在城牆牆垛的陰影下一半明一半暗。
一炷香後,謝芳華來到城門處,打量了一眼緊關的城門,仰頭看向秦錚。
李沐清笑着對秦錚打招呼,“秦錚兄,怎麼沒在府裡守夜,來城牆上吹冷風?”
秦錚彷彿沒聽見李沐清的話,看着謝芳華,冷峻着臉,一言不發。
謝芳華從他身上收回視線,轉身向城牆角落處一塊大石頭走去。
“站住!”秦錚輕喝了一聲,語氣鮮有的低沉隱怒。
謝芳華不理會,彷彿沒聽到,徑自繼續向前走。
“誰給你的膽子連我的話也不聽了?”秦錚忽然甩手,將拇指上戴的一個玉扳指對着她打了過來。
玉扳指脫手甩出,氣勁極大,轉眼間就到了謝芳華後背處。
李沐清一驚,頓時上前兩步,出手擋住了玉扳指,只聽“啪”的一聲,玉扳指打在了李沐清的手上,他低淺地悶哼了一聲,倒退了一步,抓住了玉扳指。
謝芳華停住腳步,轉頭看向李沐清。
李沐清輕輕握着手,仰頭看向城牆上,臉色平靜地笑道,“秦錚兄,若是我記性不曾退步的話,這個玉扳指可是德慈太后賞賜給你的,你一直戴在手上,珍惜得不行,今日卻拿它來打人,你就不怕摔碎了?”
秦錚面色緊繃,冷着臉看着李沐清。
李沐清看着他,又笑道,“若是我不接住的話,聽音姑娘的後背怕是會被你打斷一根骨頭。你向來雖然不會憐香惜玉,但是對聽音姑娘總有幾分特別。如今這是怎麼回事兒?難道你有了聖旨賜婚的未婚妻,便不將珍視地捧在手心的人看在眼裡了?”
秦錚側目看着李沐清,聞言本就清冷的俊顏鍍了一層冰,須臾,他森冷地道,“李沐清,我的女人,還容不得別人來心疼憐惜!我願意打願意罵也容不得別人來插手?”
李沐清面色微微一僵,旋即失笑,“秦錚兄,燕亭兄走了,你是否有些不快?究其原因,你佔一大半。難道你我之間,也要老死不相往來?”
秦錚抿脣,神色有一瞬間近乎無情,須臾,他輕輕一揮手,對已經變成了木頭樁子的守城士兵吩咐,“開城門,請李公子進城!”
“錚……錚二公子……還沒到開城門的時辰……”守城的頭目顫顫巍巍地道。
“我說開城門就開城門!沒到時辰又如何?”秦錚一記眼風甩了過去。
守城的頭目心膽具顫,不敢再辯駁,連忙對守城的士兵揮手,“快,開城門。”
守城的士兵連忙打開了城門。
“你現在就給爺滾,三天之內,別讓爺再看見你,否則我不敢保證你我再老死不相往來。”秦錚冷聲對李沐清道。
李沐清盯着秦錚看了片刻,忽然笑了,溫和地道,“到底是我有幾分顏面,多謝秦錚兄海涵。我今夜府裡出了點兒事兒,本來想出城散散心,不想遇見了聽音姑娘。並無非分之舉,也無非禮之事。”話落,他看了謝芳華一眼,話音微微一轉,“不過,我本來也想娶忠勇侯府的小姐,奈何你沒給我機會。若是聽音姑娘它日不堪在英親王府的落梅居待着了,想換個地方的話,求到我身上,我定然是義不容辭的,到時候還請秦錚兄放過一馬。”
秦錚輕哼一聲,嗤笑道,“李沐清,爺說過,兄弟是兄弟,女人是女人,但若是兄弟搶我的女人的話,就掂量掂量他的本事。”
李沐清坦然一笑,“我覺得女人和本事到沒多大關係,有本事,不一定能拴住女人。”
秦錚眸光驟然變黑,他放下翹着的腿,一手扶住城牆的牆垛,縱身從城牆上跳下。
守城的士兵們見他沒有絲毫鋪助工具便直直跳下城牆,齊齊發出驚駭的呼聲。
李沐清面色一緊,上前一步,須臾,想起什麼,又止住不動。
謝芳華目光沉靜地看着從城牆上縱身躍下的秦錚,微微蹙眉,南秦京城的城牆比一般州郡縣的城牆都高,大約二十米,一個人最好的武功,也無非能一躍三四丈,也就是十三四米,而他這般沒有任何工具鋪助地落下,由高向低,身體帶有一股自行墜落的衝勁,那麼,即便武功再好,恐怕也是輕則崴腳,重則摔傷,再重則會摔死。
秦錚他到底有多大的本事敢如此縱身跳下城牆?
冷風吹來,縱身跳下的人衣袂輕揚,俊顏輕狂,眸光清寒,似乎他周身都籠罩着一層寒涼姿態,就如天上的一顆星早先還好好地掛在天空,轉眼間便隕落而下。
眼看距離地面還剩下三米之距,他卻還沒有拿出任何防護的東西保護自己。謝芳華眉頭擰緊,腰間的攀牆鎖瞬間便扔了出去,堪堪地纏住了他的腰。
秦錚的落姿忽然被擋了一下,他擡起頭,順着攀繩索向謝芳華看來。
謝芳華扭開頭不看他,手輕輕一扥,將他甩在了地上,轉瞬收回了攀繩索。
秦錚的身子在地面上轉了一個圈,堪堪穩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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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親們送的月票,都辛苦了,我都看到了,愛你們,麼麼噠!京門路還遠,我們慢慢來!
還有十天過年,倒計時了!立春前後,氣溫變化總是不穩定,我感冒一個禮拜,終於漸好了。一把辛酸淚。大家注意身體,每日多多喝水。保持好心情。關於更新,請放心,我還有點兒存稿,春節不會斷更,安心看文吧!麼噠!
今日上牆者:別光,童生[2015—2—9]“感覺這個右相公子最後也會成爲二爺防備的情敵啊!”
作者有話:情敵這種生物其實很好,可以生成某種催化劑。o(n_n)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