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植從耳房裡出來,把小陳子招到身邊:“你找兩個忠實可靠的侍衛把這裡看護住,另外還要做幾件事,第一,整理一份關於高麗的情報總結,關於李成桂的,關於朝廷對高麗王被廢黜的態度的,關於高麗使節的,總之全部都要,同時命令所有分座注意蒐集所有有關高麗的情報;第二,你立刻帶十個可靠的人到牛首山,江寧鎮尋找王路朝。這些人連跑個路都不會,那麼個小鎮上,平時誰不認識誰,突然來了一些陌生人,不是找着被人注意嗎?對了,另外你要派人到五城兵馬司打探一下昨夜的案子有沒有抓到什麼活人。快去,今日之內,最好把所有事情給我辦好。”
小陳子一聲得令,轉身就要走,朱植一把把他拉回來道:“找到王路朝之後該怎麼說?”
小陳子道:“就說他妹子在我們手上。”朱植滿意地點點頭。
交代了一系列任務之後,朱植和楊榮來到書房裡。朱植第一件事就是打開昨夜的那捲卷軸,只見這是用黃綾寫的上供朝廷的禮單,綢緞百匹,稻穀一千擔,千年老參十根,東海明珠一百顆,好馬300匹,歌伎50人。我靠,怎麼這年頭送禮物怎麼連莊稼都送啊,這李成桂這麼土啊。不過這東海明珠百顆和千年老參可都是好東西,看來爲了討得正式封號,李賊還是下了大本錢的嘛。
在給朝廷禮單裡面還疊着一張紙,朱植一看,喜上心頭,哈哈,原來如此啊。他不說話把紙交到楊榮手裡。楊榮接過一看,原來是一張上供給燕王的禮單,送的東西和送給朱元璋的幾乎一模一樣,只是區別在於每樣少了一半而已。
楊榮道:“燕王僭越!”對,任何一個朝廷官員看到這兩份禮單都會立刻想到這個問題。以前屬國與上國之間的上貢,都只能是王對皇帝的,把上貢給皇帝的禮物又送給其他官員,而且在貢給皇帝之前先送個燕王,這是僭越的明確證據。
朱植不說話,反問楊榮:“勉仁覺得如何?”
楊榮道:“看來,這是扳倒燕王的好機會啊。不過得想個辦法,把這張禮單讓皇上知道。當然不是由殿下發現了。”
朱植道:“哼哼,這次倒要看看四哥還能怎麼辯解?”
楊榮並沒有朱植的欣喜,只是淡淡道:“殿下,榮有一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朱植道:“說吧,你我二人還有什麼不當講的。”
楊榮道:“燕王被扳倒了,王爺有好處嗎?”
這話如重錘一樣敲擊在朱植心中,剛纔還以捏着燕王小辮子感到慶幸的朱植不禁心中一驚,是啊,自己怎麼沒想到這層?他連忙問道:“勉仁的意思是?”
楊榮道:“上次榮與殿下分析過,太子殿下的做法並非對殿下完全信任,那麼日後殿下在遼東如何能確定不爲皇太孫猜忌?假如扳倒了燕王,殿下對太孫還有作用嗎?殿下可曾聽過,司馬懿避禍之法?”
朱植道:“勉仁請講。”
楊榮道:“空城計,許多人都道司馬武帝膽怯,恐城中有埋伏。可他一生戎馬,難道連這點計謀都看不通嗎?非也,實乃司馬避禍之法,假如入城取諸葛孔明之首級,則蜀國失掉脊樑,滅國指日可待。但滅了蜀國,等待司馬的難道不就是狗烹弓藏嗎?”
朱植如夢初醒,一拍大腿道:“假如燕王被扳倒,我遼王就會是進了空城的司馬武帝了!?”
楊榮道:“遼王明鑑,所以一定不能讓燕王被扳倒,但可以利用此事減少皇上對其信任,削弱他的勢力。皇上依仗燕王守邊,始終不會廢黜他。所以等上貢事發之後,殿下還要出來爲燕王說情,這樣一來,才能真正減輕王爺送行一事在皇上心中留下的疙瘩。”
朱植哈哈大笑:“好計,好計,如沒有勉仁提醒,植如何能想到這層關係。”朱植有時候過於代入這個年代了,往往被一葉障住了自己的眼睛。朱植明白由於自己來到這個世界,原先遼王的歷史地位已經悄悄地發生了改變,燕王對於他來說,既是對手又脣齒相依。日後老朱歸西之後,他與朝廷、燕王之間就成爲一個特殊的三角關係。假如早早扳倒了燕王,那日後朝廷以天下而制一隅的,將不是北平,而是他的廣寧啊。
朱植道:“那勉仁以爲,對於王瑤這對子女,我們又該如何處置?”
楊榮道:“殿下,現在朝廷對高麗的態度彷彿已經準備承認李成桂,王氏兄妹是不可能有機會的。不如把他們送回高麗,讓李成桂處理他們。”
朱植覺得楊榮對朝廷的事情很熟悉,而且也很有辦法,但作爲一個現代人和他相比,自己最大的優勢是知道後世的歷史,對於戰略問題心中自然有底。他知道自己未來和燕王的關係,那就絕對不允許在遼東腹背有這樣一支與燕王交好的力量存在。
朱植道:“明年,本王就要就藩了,太子哥哥讓我做螳螂之後的黃雀。但如果我們背後有這樣一支與燕王交好的軍隊埋伏,我們豈不成了黃雀前面的螳螂嗎?”
一語驚醒夢中人,楊榮眼睛一亮,是啊,這個問題自己爲什麼沒有想到呢,他突然覺得,朱植有時候考慮問題很不靈光,但此時又發現,朱植卻經常在一些自己想不到的地方着手發現問題。而這些地方往往是戰略上的,楊榮只是感覺到了,他連戰略這個詞都沒概念呢。他連忙道:“殿下高瞻遠矚,榮的確沒有考慮到這一層。難道殿下想利用他們?”
朱植微笑着點點頭。楊榮想道:“這怎麼可能,王氏在高麗的勢力已經式微,他們如何扶持也是扶不起來的,讓他們去挑戰李成桂,那隻能是螳臂當車。”
朱植並不怪楊榮,他對未來世界不懂,不知道許多時候,可以通過各種政治經濟軍事手段搞垮一個國家政權。楊榮不懂,可朱植對於美國人那些花樣百出的手段可是清楚得很啊。阿富汗、智利、以色列,這些都是可以借鑑的先例。在阿富汗和智利,美國人都是通過扶植代理人搞掉了自己不喜歡的政權,而以色列等於他們在中東地區的利益代理人。如果從最初的力量對比來說,阿富汗、智利、以色列那些美國人選擇的勢力都不是那麼強大。
朱植道:“沒錯,相對李成桂來說,王氏兄妹的力量是弱小了些,可是在高麗,忠於王瑤的人必然存在。在時機成熟的時候,找個機會把王氏兄妹送回高麗,就會成爲李成桂的心腹大患。日後就算王氏兄妹無法撼倒李成桂這棵大樹,只要他們把局勢攪亂,讓李家無法成爲燕王的助力就行了。這叫代理人,懂嗎,不用我們親自介入,只要扶植一個代理人就可以達到我們的目的。”朱植甚至把代理人的概念向楊榮灌輸。
楊榮雖然不能完全明白代理人的意思,但朱植的想法他是明白的,這種新的概念古代也不是沒有,你的敵人的敵人就是你的朋友正是這個意思。楊榮哈哈一笑:“好個代理人,不過如果朝廷一旦同意了接受李成桂的請求,那麼這樣做就非常危險。”
朱植道:“這點小事也難得倒你楊勉仁嗎?呵呵,不要多,只要朝廷推遲承認李成桂兩年時間就足夠了。”
楊榮道:“像這種事,朝廷根本不會上心,不然也不會把他們兩方面晾在一邊那麼久。現在雖然李成桂已成事實,但畢竟他是以下犯上,壞了君臣大禮。榮思之,對於這種關乎大禮的事情,不用咱們籌劃,朝廷中自然有諍臣出來力爭。”
朱植道:“對,咱們就讓那些諍臣出來說話就行了。這可不是國本大事……”二人不約而同地相視一笑。
中午時分,關於高麗的情報已經送到朱植案前,朱植和楊榮一起看了有關情報。他發現,其實“無間”早已經有關於燕王接受李成桂禮物的情報,但一直苦於沒有明確的證據而已。不過朝廷對於這種小藩屬還真是看不上眼,王路朝兩次上本一次上本,被老朱留中,還有一次被壓在禮部,根本沒人搭理;李成桂那邊的使團來到之後,只是由光祿寺負責管吃喝,至今仍沒有見到老朱。
不過朝廷倒是議過一次高麗之事,朝中分成兩派,一派認爲既然李成桂已經成爲國王,那不如順水推舟給他封號,因爲原來的高麗王辛禺在洪武二十一年曾想起兵反明,有不臣之心,這一派主要的支持者有兵部尚書茹瑺,御史解縉、胡廣;反對者則有禮部員外郎張敏,兵部給事中趙廉,這一方的理由看上去也很有力,以下犯上是破壞君臣大禮的謀逆之事。承認了李成桂,是不是意味着朝廷開此先例,可以承認一個謀逆的賊子?此例一開,後果不堪設想。況且反明的辛禺早已被廢,高麗前國王王瑤爲表示懺悔還專門把一雙兒女送進京爲質。所以朝廷不應該承認李氏,該下旨嚴斥之,令其速迎王瑤歸位。
很明顯支持者一方人強馬壯,怪不得把王氏兄妹給逼急了,被迫鋌而走險。可是這兩兄妹對明朝這些事真是門外漢,對於這種藩屬國易主而且還是以下犯上的大事,朝廷怎麼會那麼容易就定奪了,而且這種不上心的事能有一年時間出結果就不錯了。
茹瑺、解縉、胡廣看來就是燕王埋伏在朝中助力。這些人在前段時間易儲的過程中,全部隱藏下來。沒想到這個看似不關聯的事件,讓這些人浮出了水面。朱植當即命令京城分座對此三人進行全方位監控,希望通過他們三人可以把整個燕王在朝中的勢力全部拉出來。
等朱植看到來自兵馬司的情報時,又吃了一驚,朝鮮國使團正使鄭道傳於昨夜被刺?!怎麼王紫若卻說他們沒有成功?難道,難道闖入朱植房中那中年人就是鄭道傳?!哈哈,如果真的是他,那活該此人倒黴。貿然闖到朱植房間,就算朱植大搖大擺殺了他,他都該死,真是無心插柳柳成蔭。姓鄭的一死,報回國內就得兩個月,那邊再派使臣來又得兩個月,這一來一去小半年就出去了。再想個辦法讓幾個大臣反對反對,嘿嘿,估計王氏姐妹的扶持計劃就可以實施了。
昨夜裡據統計,有六名使團成員被害,三人受傷,刺客死了四個,被捉了一個,可是這人是個硬骨頭,爲了不連累王氏兄妹咬舌自盡,這麼一來,等於兵馬司那邊的線索全斷了。不過這些刺客太苯,如果不趕緊被小陳子帶回來,出問題的可能性很大,現在全看小陳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