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場不一樣的慶生之喜,便在這樣一種讓人窒息到幾乎毀天滅地的怒火之中,慢慢的到了天黑。
宮裡的太醫進進出出,錦宮的門裡門外,所有人都噤若寒蟬,無一人敢出聲。院子裡以樑總管爲首,跪滿了人,這些都是跟着皇帝一起出宮遊玩,承負着暗中保護的職責,卻是沒有做到自己本份的錦衛,與暗衛。
樑總管在這一刻,像是一瞬間,整個人都蒼老了十數歲,他心裡清楚明白的知道,若是這一次,錦妃娘娘真的醒不過來,那麼眼前這年輕帝王的怒火,當可席捲天地。
爲愛癡狂的事情,或許不會發生,可一旦發生,將無人可倖免。他們這些人,都得隨之而陪葬!
“唉,怎麼就……發生了這樣的事情?”
心中嘆息着,第一百零一次的想着這件事情的因果由緣,納蘭城身着錦衣,風一般的從宮門外飛步而進,樑總管瞪瞪眼,還沒來得及告之一聲,便被他身體帶起的風,吹得連頭髮都飛了起來。
心下猛然一個激靈,他下意識想要起身,可咬咬牙,又跪了下來。
但願,皇帝不會有遷怒。
而這想法剛剛纔落下,便聽錦宮內殿裡,一聲低喝,帶着從牙縫裡擠出的寒冷,“出去!”
是皇帝。
樑總管立時便不敢再動,老老實實跪下去,等待着生,或者是死。
納蘭城進去的急,出來的更急。而且這一次,他出來之後,更是錦衣一掠,隨之也跪在了地上,低聲請命道,“皇上,屬下願全督破此案!”
他帶着風闖進內殿的那麼一瞬間,皇帝就已先一步把他趕了出來,可即便如此,那空氣中飄浮着的濃郁的血腥味,也依然讓他心中發疼。
錦言,如果你不好,我怎麼能好?
他在這裡擔驚受怕,他所希望的人兒,也同樣在死亡線上,用力掙扎。
太醫的手上,已經滿是鮮血,又心驚膽戰,“怎麼辦?娘娘傷勢嚴重,如果拔箭,怕是挺不過去。可不拔的話……”
“噓!這話可不敢亂說。聖上便在外殿裡侯着,若是不好……咱們幾個的腦袋,可就真的不在這脖子上了。”
另一人也同樣急得滿頭大汗,而努力冷靜着。話音落下,兩人擡眸看向殿外,恰在這時,納蘭城闖進,被皇帝一聲怒喝趕了出去,這兩名太醫頓時又一個哆嗦,彼此相視一眼,都在對方的眼中,看到了無奈的絕望,與如死灰般的不甘。
“可是,如果不試試,又怎麼知道?”
終是不願意讓自己的性命,就這樣永遠的留在這一刻,兩人又商量片刻,便由其中一人出去外殿請示皇上,另一個留在這裡,繼續爲娘娘續命。
核仁帶着滿臉的淚,跌跌撞撞的跑進跑出已經好幾次,哭得連嗓子都啞了,“娘娘,您說過要爲奴婢挑個好人家嫁了的,娘娘您不能說話不算數,奴婢還在等着娘娘的賞,娘娘,您醒醒,您不要睡……醒醒。”
最後一次端着剛剛換好的水盆進來,她再也走不動路,撲在牀前就哭着,哽咽得不能自己。牀邊的太醫顧不得安慰她,只
是仍舊在徒勞的想要將錦妃娘娘的生命,再留長一些。
當外殿的太醫,終於請得皇帝進來的時候,景元帝向來穩健的步伐,也竟顯了一絲凌亂的無力。
“按朕的意旨辦。拔箭!如果錦妃知道,她也一定會這樣選擇的。”
眸光中閃着淚意,心裡卻帶着潑天的恨!
如果,當真是後宮那個賤人所爲,這一次,他會將她抽筋拔皮,永世不得超生!
一定!
他一定會!
上前幾步,他將跪地的核仁踢到一旁,氣得再次大怒,“滾出去!你們主子還活着呢,你在這裡給誰嚎喪?!出去,滾!”
這一次,如果錦兒真的活不了,這裡的所有人……都要爲她陪葬!
“皇上,皇上……”
核仁捱了一腳,大哭着想要求着留下,可一見帝王的神情,那樣的哀絕而憤怒,她出口的話,便又嗚嗚咽咽的吞回了肚子裡。
最後一句話,她跪地叩頭,“皇上,娘娘一定不會留下皇上不管的,娘娘是捨不得皇上的……請皇上,一定要救活娘娘。”
娘娘人那麼好,老天爺不會不開眼的。
帶着哭聲退出去,與樑總管等所有人,用心而虔誠的跪在了一起,樑總管側眸看了看她,終於嘆一聲,隻字不語。納蘭城仍舊將身形跪得筆直,他心裡也同樣在祈禱着,錦妃娘娘,可以平安無事。
漸漸的,已是月上中天之勢,屋子裡什麼情況,院子裡跪着的人一無所知。
只是在錦宮內殿裡,皇帝早已不加任何避諱的坐在了滿是鮮血的牀上。
錦妃閉着眼睛,背部向外的爬在牀上,氣若游絲,奄奄一息。
這等情況下的她,外界的任何動靜,她都也聽不到了,皇帝動了動脣,鼻子有些發酸,慢慢擡手握緊了她,張口就罵:“你這個笨蛋女人,怎麼就那麼傻?居然敢以身爲朕擋箭,你以爲你是貓,會有九條命的嗎?”
那支箭,或許會傷了他,可斷斷也不會如她這般嚴重。以至目前,竟是到了性命垂危的地步,這要讓他該怎麼辦?
看着那仍舊露在她背後之外的箭羽,隨着她緩緩起伏的呼吸聲,也跟着漸起漸落,皇帝的聲音也哽咽了。
傻!
真傻!
狠狠的吸一下鼻子,他揚聲道,“納蘭城!協同京兆府尹,以最快的速度查破此案,不得有誤!”
“是!”
殿外院子裡一聲響亮的迴應,納蘭城立時起身,卻由於跪得時間太長,而略顯幾分踉蹌,樑總管下意識擡手去扶,納蘭城已於一個瞬間,便又重新站穩了身姿。
核仁眼淚汪汪的看過來,“納蘭大人,拜託了!”
她們家娘娘的命,不是這麼白取的!那些個膽敢對帝妃出手的惡人,一定不得好死。
納蘭城目光看過來,視線落在她哭得已經極醜的臉上,重重的點了點頭,“會的!”
話落,他大步出去,衣袖帶起的風聲,再一次將衆人的髮絲吹揚而起,樑總管不止沒有鬆口氣,反而心情更加沉重了。
納蘭大人這一次,真是魯莽了。
闖宮請命,這豈不是要讓皇上的猜忌心,變得更重了嗎?
“皇上,可以拔箭了。”
準備好了一應事務,顫顫發抖的太醫,將手裡吊命的參片雙手捧過去,皇帝緊抿着脣,也不說話,只擡手將爬着的錦妃扶了起來,靠在了自己的懷裡,擡眸道,“參片。”
太醫忙不迭的將參片送上,皇帝手指捏過,另一手便託着錦妃的下巴,又費力的分開她的脣,終是將參片含了進去。
至此,像是皇帝的動作,牽扯到了她後背的箭傷,錦妃更是於昏迷中微微的掙扎着,皇帝眸光心疼極了,立時軟了視線,俯於她耳邊,低低的哀求着道,“錦兒,不要動,別動。是朕在這裡,朕會救你的,朕一定會救你的……”
這樣的一個傻女人,如果就此沒了,他以後要從哪裡去找?
他像是在沙裡淘金子一般的終於淘到了她,她這麼好,他如何又捨得將她放手?
“錦兒,不怕。有朕在,會沒事的,一定會沒事的。”
參片含了進去,可很快又吐了出來,皇帝又一次擡手將之喂進去,這一次,他終是眼含熱淚的再不放手。
他就這樣手託着她的下頷,以防她再次將參片吐出。
微微開啓的薄脣內,卻是一聲接一聲,呢喃低語的不停的求着她,哄着她……與其說是給她安心,卻不如說是讓他自己更加有期盼,有信心。
至此,他也才終於知道。這個從前卑微渺小的小宮女,如今已是成了他心中永遠都不可以取代的女人。
他需要她,也根本就離不開她。
她的溫柔,她的善解人意,從前看來是乖巧懂事,賢德淑惠,如今看來,就是一味永遠都戒不到的毒。
假如這個世間,真的自此之後沒了她,那他以後苦了,累了,乏了,倦了,想要喝酸梅湯了,更或是想要與人鬥嘴找樂子了……他又該去哪裡?
原來,時間總是在不知不覺間,就能將一個人的身影,永遠的,牢牢的刻印到了心底裡去。
“皇上……”
牀前微躬身站着的太醫,緊張又小心的出聲道,“娘娘中的長箭,還是越早拔除的越好……”若不然,瞧這氣息越來越虛弱,太醫是真怕這錦妃娘娘一旦撐不下去,再毀天滅地的嚥了那最後一口氣,那麼他們這些個人,所有都活不了。
死,或許並不可怕。可怕的是……死的這麼無價值。
“好!朕抱着她,開始吧!”
景元帝吐了口氣,眼底含着的淚意,倏然回溯,又語氣沉沉,“救好娘娘,朕賞你三世榮華,救不好……”
先別說三世榮華了,這一世的性命,也都要永遠的留在這裡了。
太醫嚇得腿軟,可皇上的威脅,從來就是不是威脅,那是金口玉言,言出必行!
“皇上,請到時候,還要仔細的抱好了娘娘,微臣怕這一旦拔箭,那一瞬間的劇疼,娘娘會受不住。”
額上冷汗,又擦了一把,太醫咬了咬牙,豁出去的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