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的目光,錦言並不陌生。
在過去的一年多時間裡,她從皇帝的眼中,是見過好多次的。
那是不悅,沉怒,與殺伐冷冽的代表。
而人總是會累的,一次又一次,總是會出現這樣那樣的問題,錦言便再也不想解釋了。
她站在皇帝身邊,靜靜的等待着或是開恩,或是降罪。
是她的,便是她的,不是她的,再多說無益。
“樑公公,着人將寒秋帶下去吧。”
抿了薄脣,景元帝目視前方,看天邊雲起雲落,變幻沉浮,一如他此刻的心境,他也是沒有想到,對於納蘭夫人之死,竟是有這麼多的隱情。
自然,到底寒秋現在所說的話,是否屬實,皇帝也自然會派人去查。不過在這之前……他目光轉向了臉色平靜的錦貴妃,“你還有何話要說?”
錦言閉了閉眼,吐了口氣。嫣然的笑意,重又掛上眉間:“皇上,臣妾不會辯駁,不會理論,臣妾只是想說,在皇上心中,是否真的信任臣妾?”
……
當日帝妃出行,於聚仙樓前遇刺,錦貴妃爲護皇上,身受重上,皇上一怒之下,查封聚仙樓,到如今,也快要一年的時間了。
一年的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這裡也已然是早就換了好幾次東家,到眼下,聚仙樓倒不是茶樓酒樓了,而是搖身一變,改名集仙樓,寓意凡是來這裡的人,都是欲仙,欲死,仙家齊集之地。
說得好聽,是春紅柳綠,再說得直白,便是勾欄院。
納蘭城換了儒衫行至前來,集仙樓前,也早就熙熙攘攘,滿是人潮了。與其它的接待方式不同,這裡不論是白天,還是夜晚,都開門營業。
“我找你們老闆,請引見一下。”
掠了衣衫行至近前,納蘭城與門口的龜奴道,“就說,納蘭來了。”
既然武月寒是明着下了戰書,納蘭城便不是了納蘭明珠,也要爲了皇上……來這一趟。
龜奴似乎是老早便得了主子的吩咐,立時便進門去報,不多時,武月寒眉眼含笑的出來,“納蘭公子,當真是久仰久仰。月某還以爲這次來的會是納蘭大人呢,沒想到倒是光風霽月的納蘭公子。公子文采斐然,人中龍鳳,今日一見,果然是公子如玉,天下無雙。”
武月寒笑呵呵的說着,倒是這一張嘴,把曾經賣糖人的巧勁都用上了,端的是如同塗了蜜糖的劇毒。
聽之舒坦,細思,又更是一身冷汗。
納蘭城面色冷然,半點不爲他的巧舌如簧所動,武月寒也並不以爲意。兩個同樣俊美的男子,納蘭城青衣如柳,挺拔傲然。一身的貴公子的儒雅氣質,仿若天成。
武月寒縱是出身也不算低,可惜卻佔了個私生子的名份,又這麼多年,都跟着養父母在市井裡生活,自然也多少的沾了些塵世凡氣。他眉眼微微眯起,也早就沒了當初那般的憨厚與仁心,賣糖人的經歷,現如今對他來說,是恨不能忘記的過往。
納蘭城看着他好半天才道,“從前便見過武公子的,又何來的今
日一見?倒是武公子過謙了。先說說吧,是有什麼事,要與家父合作的?”
彼此讓了請,進了集仙樓。一步踏入,撲面而來的脂粉氣,讓人極是不好。納蘭城頓了頓,慢慢又道,“一年前的中秋佳衛,武國公名下聚仙樓被封,如今倒是沒想到,又竟是能重回武公子手中。”
不知是刻意,還是無意,納蘭城將“重回”二字,咬得極是清楚。武月寒哈哈一笑,“納蘭公子沒想到的事情還多着呢。只是不知眼下,納蘭公子有沒有想過,既進了這集仙樓,想要再走出去,怕是就沒那麼容易了?”
指尖敲在桌上,篤篤作響,納蘭城清笑一聲,冷道,“既然敢來,又何怕出不去?武國公在哪裡?請出來吧!”
這話說得,極不客氣。
曾經人人稱頌的大曆武神,武國公,如今已然是叛國重罪,人人得而誅之。
武月寒臉色沉了下來,“納蘭城。我敬你滿腹詩書,又年輕有爲,也不想太過爲難你,可你也別太過分了!”
頓了頓,見納蘭城終是不語,他這才冷哼一聲,“原本今日是請你父親來見,不過你來也一樣,只不過,你來了,便見不過武國公了。你也只能見到我了……”
兵對兵,將對將,什麼身份對什麼人。武月寒倒是將此看重得厲害。納蘭城點頭,“請直言。"
“很好。既是直言,我月某隻有一個意思:我們合作。”
“如何合作?”
納蘭城挑眉反問,心中已然有了大概,武月寒呵的一聲嗤笑,“你爲父恕罪,我爲父爭天下。納蘭城,如果此事功成,別說你想要聚個錦貴妃,便是這天下美人,也由你儘管你的挑……”
錦貴妃纔算什麼?
武月寒抿了脣,努力將自己心頭的那一點最後的良知強行壓下,即使曾經對她有過傾慕,有過最純真的感激,他也已經還了她了。
“錦貴妃,她只不過也是一個包衣奴才出身的賤籍而已,她能夠一步登天,還不是踩着我皇姐的血淚,才上了位?”
縱然這話不好聽,事實真相,也差不多便是如何。
景元帝最初提拔蘇錦言上位,的確也存了要羞辱武皇后的心思,而且,還真的成功了。
“貴妃之尊,又豈容你胡言亂語!武月寒,我看你也沒什麼誠意要談,道不同不相爲謀,告辭吧!”
灑然起身,納蘭城往外而行,武月寒悠然的聲音追了過來,“你就不想見你的女兒的嗎?”
納蘭城猛然頓足,並沒有轉身。
他眉宇間擰着的不安,慢慢平靜,他今次,便是爲此而來。
武月寒又道,“你的女兒她很好,剛剛足月的嬰兒,倒顯得像是好幾個月了呢。粉嘟嘟的眉眼,極是漂亮……”
“你閉嘴!你若敢傷她,我絕不放過你。”
驟然轉身,納蘭城怒喝,武月寒哈的大笑,拍着手道,“很好!原來我還以爲納蘭公子能夠永遠沉着冷靜,無動於衷呢!”
眉宇間透出譏諷,“合作?”
這話,已經不是
邀請,而是篤定,威脅。
若不答應,可以,你的女兒,你將會永遠的都見不到。
“先見到我女兒,再談合作的事。”
幾乎深呼吸,納蘭城終於壓下了想要找人的衝動,他倏然凌厲的眉眼,又猛的看向武月寒,“可若是你敢騙我,這後果怎麼樣,你也該知道的。”
這一生,他活得好累,如果能以他的死,來結束這所有的一切流言蜚語,他願意。
只是,他剛剛纔出生的女兒,是無辜的。慕秋已然死不瞑目,他們的女兒,他會要她好好活着。
“很好,痛快!”
武月寒揚脣,“啪啪”拍手,“將那孩子帶出來。”
集仙樓二樓欄杆邊側,一名打扮得妖嬈精緻的美人,俏生生的抱着一個尚在襁褓裡的孩子,出現在的二樓間。
“公子,這是你們的孩子吧?看起來好可愛呢。”
美人笑呵呵的,右手臂彎裡抱着,左手手指逗弄着,納蘭城下意識上前一步,“我怎知道孩子是不是我的?”
難保武月寒不會找個假的,來糊弄他。
可此刻,他似乎也別無選擇。
“呵!想要知道真假,很簡單。鸞兒,將孩子身的特徵,指給他看。”
名叫鸞兒的美人,立時就笑着點頭,隨手翻動着懷裡的孩子,片刻,將孩子光溜的從襁褓中提起來,指着她右肩背後的一處胎記道,“月牙形的胎記,納蘭大人可曾看得清楚。”
月牙形的胎記,他自然是知道的……慕秋生的時候,他在。
一見那女嬰肩上的胎記,納蘭城也立時便清楚,這就是他的孩子。
“把孩子給我,我答應你!”
終於,骨子裡的天性佔了上風,納蘭城答應。
彼時,帝王譴了貴妃回宮,核仁秀兒小和子三名忠僕自然也跟着回去,樑總管親自帶了人,將好不容易抓到的眼線押了下去,寒秋臨走時,又忽的與皇上道,“皇上九五之尊,睥睨天下,可有些事情,皇上又到底知道多少呢?”
一句話,景元帝已經在心裡想了很久,很久。
寒秋死到臨頭,不會說那樣無意義的話,他似乎意有所指。
錦宮,惠妃已經在裡面等到了很久,等到終於看到錦言回來,立時就跳起身,又一副幸災樂禍的模樣道,“喲!貴妃娘娘這是去哪裡了?怎麼一副小宮女的打扮?這要不知道的,還以爲娘娘怎麼了呢。唔,對了,本宮今日前來,是來給娘娘送信的。皇貴妃娘娘說了,皇上出征日,誤了五月端午,歸來時,又錯過了七月乞巧,所以,皇貴妃的意思是,再過一個多月,便又是皇上的生辰了。想要明日請貴妃娘娘一同去往明華殿,然後姐妹位都商量一下,看看這中秋佳節,該怎麼過?
一番話說得不陰不陽,聽着沒什麼不妥,可心裡就不是舒服。
錦言從河邊回來,又受了些驚嚇,後來更被寒秋一番話說得心下極是難受,也根沒有心情去應付任何人,直接便道,”本宮知道了,惠妃如果沒什麼事,就退下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