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事實擺在眼前,就算她就不說,娘娘也是知道的。
“蘇錦言,這個賤人!賤人!”
暖轎上的轎簾已經在盛怒之下,被用力的扯了下來,又一把扔出了轎外,雪白的落雪,緋紅的顏色,看起來格外的喜慶。
惠妃心裡卻似是被人重重的插了一刀啊,她喘不過氣來,氣得面色扭曲,而恨不得非要大叫兩聲纔好。可這裡是深宮後苑,她就是有再大的火,也不敢如此放肆。
一口腥甜的味道,從嗓子裡冒出來,又被她深深壓住,眼前發黑的道,“走,回去!”
容嬤嬤不敢怠慢,急聲喊了起轎,嘎吱嘎吱的雪色踩在腳下,暖轎搖搖晃晃繼續向着重華宮方向而去。惠妃雪白的帕子捂在脣邊,等得終於順了氣,又慢慢拿開的時候,眼前一團刺目的血紅,像是在嘲笑着她的自作自受。
她眼前一黑,跟着身子搖晃,猛的栽倒轎內。
搖搖晃晃的轎子一路擡回了宮,還沒等放下,轎裡的人便全身無力軟綿綿的滾了出來,容嬤嬤呆呆看着,好半天才回過神來,放聲大哭,尖叫,“娘娘,娘娘……”
如此驚惶失措的喊聲聽起來壓抑,又讓人感到難受。容嬤嬤也不敢大聲喊,她心裡雖亂,還是喊了幾名大力太監過來,擡了娘娘回去,跟着又悄悄請了太醫,也沒敢讓人往御書房報。
隨着天色漸暗,外面的宮燈便又亮了起來,御膳臨送來了豐盛的晚餐,說是皇上要來,錦言便多等了片刻,核仁拿個手爐給娘娘塞到懷裡,一臉笑嘻嘻的道,“娘娘,今天的事,你說皇上要是知道,會不會怪罪娘娘?”
惠妃那麼囂張,也活該她氣得吐血。
錦言笑笑,平凡而安詳的臉色,並沒有什麼特色,但看着就是喜歡,“皇上要是怪罪下來,那我就一個人擔着好了。再說了,小庫房裡面那麼多禮,本宮也不知道都是些什麼,只看着盒子貴重就送了,難不成還送出了錯呢?”
眸光在眼中輕閃,錦言笑得溫潤。她最近心情好了,慢慢的精氣神也就上來了。
核仁捂臉,娘娘啊,您這招還真是高,坑死人不償命啊。
“這本來就不是娘娘的錯,也怪不到我們嘛!是不是?”
素白端了一盅蔘湯進來,遞於娘娘道,“補身子的,娘娘快用。”
無非也就是太醫院出的那些補藥,錦言不想喝,擡手往一邊推去,“身體好了,已經不用再喝。”
“那不行。”
核仁瞪着眼,一副絕不可以不喝的表情,義正詞嚴的道,“娘娘要是敢不喝這蔘湯,奴婢就去拉皇上過來,也讓皇上好好來管管娘娘。”
明明身體就那麼差,還敢不喝?
瞧這麼一副小管家婆的樣子啊,錦言頓時就無語了,“……還皇上呢,是本宮太寵你們了吧?”
這話纔剛剛落下,門口就一陣爽朗的笑聲入耳,景元帝踢着衣角進門,笑呵呵看着門內這主僕三人,“錦兒,是朕錯過了什麼好戲了嗎?你身邊這丫頭居然還要拉着朕來評理呢?”
眼前一桌的飯菜,葷
素都有,無論顏色還是營養也都搭配得極好。
錦言起身行禮,“皇上恕罪,臣妾一時禮儀,不知皇上駕到,有失遠迎……”
“你呀,在朕面前,那有這麼多禮呢?快快平身,隨朕一起用膳。”
皇帝彎腰,親自將娘娘扶起,錦言謝了恩,核仁在一邊插嘴道,“皇上,娘娘是因爲耍小脾氣不肯喝參湯,奴婢纔要請皇上過來評理的……”
一邊說,一邊還給娘娘使個眼色,瞧這得意洋洋的小模樣,錦言真是又好氣又好笑,“皇上,你別聽這丫頭亂說,臣妝是因爲蔘湯有些燙手,所以纔要放一下的……”
頓了頓,又牽着皇帝的手,到了滿是菜色的長條桌前,桌上各式菜色,極爲漂亮精緻,無論是顏色的搭配,還是營養的均勻,都是做到了大師級的水準。
皇帝看在眼裡,掠了黑金色的衣袍坐下,先是擡手捏了她一記俏鼻,又接着笑吟吟的道,“你呀,那蔘湯熱着喝就剛好,要是等得涼了,又得胃疼,怎麼就不知道要好好照顧自己?” Wωω ☢тт kǎn ☢¢ ○
一邊又看一眼核仁,核仁趕緊笑嘻嘻上前,端了蔘湯過來,皇帝親自端在手中,先是嚐了一口道,“不燙啊,這怎麼就燙了呢?來,朕餵你。”
細白瓷的勺子,盛着顏色微微發黃而又見底的蔘湯,輕輕遞到了她的脣邊,錦言張了嘴,“皇上……”
“不許說話,要乖乖說完,才能與朕用膳。”
皇帝板了臉,故意說着,錦言也只好低低,一勺勺的任他喂着,她慢慢的喝着。
漸漸的,思緒有些發散。
曾是極好春光處,無奈,已是時光荏苒,一切都變了……
曾經的嬌,曾經的寵,已在這漸然磨礪的時光中,慢慢就遠去得再不可見。
就如這蔘湯,味道再好,也回不去從前的幸福。
“錦兒,在想什麼?這麼出神?”
碗裡的蔘湯喝下去,空碗都已經收了,可看她還是一副神遊太虛的樣,皇帝擡手在她眼前晃晃,她回神,眼角便滴了一滴淚,聲音低低的道,“皇上,臣妾沒有想什麼。臣妾只是覺得,在經過了那麼多的事情之後,臣妾如今還能在皇上面前如此安好,這已經就是上天賜於臣妾的福氣了。”
擡手拭了淚,她聲音略有哽咽,皇帝便嘆一口氣,伸手將她擁入懷中,輕聲哄着道,“都已經回來了,過去的事情就不要再想了好嗎?過去的事情,朕也有錯,錦兒曾經受的苦,朕也一直是記在心裡的。”
若說蘇錦言這個女人,最能打動他的地方是什麼,並不是她的容,也不是她的貌,而是她數年如一日對於皇帝的癡心,與全部的信賴,只有在她面前,皇帝纔會覺得自己是回到了家。
沒有任何算計,也沒有任何陰謀的地方,是他心中最最嚮往的地方。
更何況,現在她還爲他生了三個孩子呢?
兩個皇子,一個公主,是他心頭永遠的寶。
“錦兒,朕答應你,等着過了年,到皇兒抓週之時,朕便會詔告天下,封我們的皇兒爲太子,封你爲皇貴妃之尊。”
從前蘇錦言的位份,最高是貴妃位,如今皇帝想要補充,居然一躍便至皇貴妃之尊?
皇后位下第一人,這是繼賢妃之後,景元帝身邊第二個皇貴妃。
“皇上,這……”
錦言猛的瞪大了眼睛,呆呆看着他,漸漸的眼裡的淚水再次滾滾而落,景元帝有些慌了,手忙腳亂鬨着,“錦兒,這是怎麼了?怎麼又要哭?是不是又哪裡不舒服,還是仍然不想原諒朕?”
他過去做的事情,站在帝王的立場,疑心是該有的,是不會有任何錯處的。可站在她的立場上來看,這完全就是一場無妄之災,她若心裡有委屈,也是應該的。
“好啦好啦,別再哭了好不好?朕看得也揪心……喏,這是你最喜歡吃的水晶肘子,荷蘭豆,你嚐嚐味道有沒有變?”
一個人,還是一個女人,終於從那荒蕪淒涼的冷宮中重新踏出而見到這方天地,皇帝想,這大概是也是喜極而泣了。
當然他是不願意承認,她心中依然不願意原諒他。
他是一國之君,他不接受這種可能性。
親自舀了滿勺的荷蘭豆給她放到面前用餐的小盤子裡,盤面很精緻,描着金色的鳳凰,欲要衝飛而出,錦言頓時便手一顫,皇帝笑着,“是你的,用吧!”
栽得梧桐樹,才能引得鳳凰來。
她這院子裡沒有鳳凰樹,只有火紅如血的丹桂,如今也是光禿禿的提不起精神。外面落雪紛飛,天地蒼茫一片,蘇錦言無論如何都想不到,她會在這樣一個寒冷的夜,得到皇上如此沉重如山的金口玉言。
先是太子,後是金鳳,如果她再不懂,她也真是不配在這個後宮中,再生活下去。
可皇帝的恩賜已經太多,如山一般的壓得她喘不過氣來,她有些不敢受。
“皇上,臣妾纔剛剛於冷宮而出,還是戴罪之身,臣妾不敢接下皇上如此厚愛。”
她起身跪地,地下溫暖,卻是覺得連靈魂都在顫着。
雲端之上,每一步都要走得小心翼翼,捧得越高,便摔得越重。
她是無論如何都不能忘記,她是如何從一個高高在上的貴妃之位,又狠狠摔下雲端,一朝變成人人看笑話的冷宮錦嬪。
皇帝的心,從來難猜難測,曾經的前車之鑑,她也再不敢去輕犯。
“錦兒不必惶恐。我們的皇兒都已經要立太子呢,難道身爲皇兒的母親你,就沒有資格得到這一切嗎?”
擡手將跪地的女人扶了起來,景元帝徹亮的眼底帶着微微的笑意,“朕相信錦兒能擔得起朕的期許。而朕既能擔得起這整個江山,身爲朕最愛的女人,你又從何以爲自己沒有這能力,擔得起這天下後宮?”
皇后,不僅僅是她一個人的皇后,還是這整個天下的皇后。
擡手扶在她的肩膀,他似乎扶得很用力,可這一刻,她卻是絕不能應!
衆矢之的。
這是又一次的,又將她小小一個弱女子,推上這整個天下的風口浪尖嗎?
“皇上,臣妾……不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