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軍,這是您先前讓奴才挑選準備的綢緞,您看看怎麼樣?”一身粗布衣的婦人手裡捧着上好的青色綢緞,垂眉低眼,恭順地說。
傾天聞言,放下手裡的書本,擡眼,看着那青色的綢緞,不禁伸手去摸了摸,感覺觸感甚好,頓勾脣而笑,“這綢緞很柔軟,若是繡成枕頭,枕着定是一夜好眠。嬤嬤,你覺得巧兒會喜歡我送給她的這個生辰禮物嗎?”
“回將軍,送禮不在於奢華,而重在於心意。側夫人若是知道將軍心中惦記着她睡眠不好,心中憐惜,特地讓人在側夫人生辰之前趕製了這一件充滿將軍心意的枕頭,心中定感百倍欣慰,哪還還會有不喜歡之理?”那婦人巧舌如簧,聽似平淡無奇的話,卻是說得左丘傾天心花怒放。
“如此甚好!那就用這塊綢緞了!”左丘傾天面露笑容,“吩咐下去,要用上好的枕頭芯,切記要小心裁剪,不得出了任何的紕漏!”
“將軍請放心,奴才們會小心爲上的。”
“想不到阿離不在,傾天竟又添了一房夫人!”驟然響起的似笑非笑的聲音令納蘭允宣驀然一怔,擡眼,卻見滄離一身白色裙衫,肩披着紫色披風,跨過門檻,緩緩而至。
“阿離?”有些意外她的出現,傾天不禁站起來,又意識到什麼,便轉頭對旁邊的婦人吩咐道:“你先下去吧。”
待屏退那婦人之後,滄離站定在傾天的桌前,擡眸,澄澈的眸底閃爍着嘲弄之意,“只是不知,這一次慘遭橫禍的,是哪一家的小家碧玉?”
“阿離?我似沒有你說的那麼一無是處吧?”她的嘲諷令傾天蹙了蹙眉,卻也沒有因此而感到不悅,若是因爲這點小事就暴跳如雷,怕是他早就已經被她氣死了。
“我哪一次所納的夫人不是真正傾心於我的?我倆既然兩情相悅,爲何不能在一起?”
“兩情相悅……”滄離眸底的戲謔不加掩飾,“與你相悅的,怕不僅是隻有一個吧?對於你這種濫情濫娶之人,還是莫要侮辱了兩情二字!”
“你——”傾天深深吸了一口氣,將漸有燎燃趨勢的怒火壓下去,沒好氣地瞪了瞪她,“至少我與巧兒是兩情相悅,而並非我的一廂情願,我更沒有強迫她當我的側夫人!”
“巧兒?”滄離挑眉,眸光漸深,“我記得半年前離開鄔僵之前,你身邊的解語花有凰兒、婠兒、竹兒、顏兒,就是沒有巧兒。這個巧兒,是自何時冒出來的,我竟一點也不知道?”
“巧兒是我在兩個月前偶遇的女孩子,那時她受了重傷,是我救了她。”傾天倒是難得的耐心與她解釋,“她與我說,她一家人下江南探親,沒想到天降橫禍,半途遭遇了土匪,一家人除了她自己得幸逃生之外,其他人皆沒有逃過一劫。我見她孤苦無依,便帶回了鄔僵,日久生情,就在一個月前,我納了她爲側夫人。這半年來,你一直叛逆逃亡在外,不知道她的存在也是情有可原。”
“如此聽來,你的這個新夫人
,遭遇倒是令人同情。”滄離眸光莫測,似笑非笑,“有機會的話,我倒想與這個小嫂子見上一面。”
“你若想見她,我隨時都可以給你們安排。”傾天卻沒有看出她的異樣來,而是勾脣笑了笑,看着滄離,聲音不自覺帶了寵溺的意味:“對了,你一向對我這個將軍府甚是不屑,平日讓你來一趟就跟要了你這條小命一樣,今日怎會這麼好,倒不請自來了?到底是蓬蓽生輝,還是你無事不登三寶殿?”
“蓬蓽生輝到不敢當。”滄離忽然勾脣,冷然一笑,“只是心中有疑問,所以特地過來尋找答案。”
“什麼疑問?”
“我那日在東門的邢臺之上,有人惡意挑事,甚至妄想趁亂將我置之死地,若非慕子幻及時到來,怕是我早死於他們之手。”
“這確實是我的疏忽,我沒有好好保護你的安危,讓你受了委屈。”傾天垂了垂眼,面帶愧疚之色。
“到底是你的疏忽,還是你的故意爲之?”滄離眸光幽冷地睇着傾天,脣瓣微揚起的弧度甚是嘲諷,“難道,那些要將我置之死地的人,不是傾天你暗地安排的?”
“你說什麼?”傾天陡然一愣,待反應過來,登時怒不可遏,“你說那些人是我安排的?你說我要將你置之死地?阿離,我若想害你,我又何苦對你處處留情,早在酈國的幾次交手時,我就可以輕易殺了你了,又何須等到回鄔僵呢?”
“可是,我若說,那些人身上都有你左丘大將軍特有的烙印,你會相信嗎?”滄離冷然一笑。
“什麼?”傾天怔了怔,“你說的是真的?”
“我沒有騙你的必要,那些人至今還被我鎖在聖女居,你如若不信的話,大可親自去檢驗檢驗。”
“不可能!我根本就沒有安排什麼人去傷害你!你是我的妹妹,我怎麼可能會不擇手段將你置於死地呢?”
“可是那些人確確實實是你的人,如若當真不是你派出去的……”滄離冷冷睨着他,“那你這個大將軍也當得委實糊塗,連自家後院着火,卻不知道是誰放的火!”
“阿離……”傾天皺了皺眉,低頭思忖了一小會兒,擡頭起來看着滄離,目光堅定,“你放心,我會給你一個交代的,如若讓我找出那人,定不會放過他!”
“最好如此。”滄離冷冷一笑,轉身就往外面走去,可走了兩步,忽然又停了下來,回頭若有所思地看着傾天。
“怎麼了?”傾天被她看得心裡直發毛,不由不安地問道。
“我需要你幫我一個忙。”
“什麼忙?”
“保護慕子幻的安危。”
傾天因爲禍起蕭牆之事覺得有愧於滄離,所以對滄離提出的請求,幾乎是不假思索地答應了。
傾天的能力雖不足以與百堯相抗衡,但是多一個人多一份力量,有傾天幫她牽制着百堯,他也就不會那麼輕易地傷及慕子幻了吧?
他說不會殺了慕子幻,
她相信他說了就必定會做到,但是他遊戲折磨人的惡習與手段,更令人生不如死,倒還不如一刀殺了更痛快一些!這點,只需從她這十七年來所過的行屍走肉般的日子就可窺知。
滄離前一刻纔剛剛與傾天商討着如何保護慕子幻,下一刻出了將軍府的大門,就看到了慕子幻站在不遠處的一棵梅樹下,身上披着白色的雪狐披風,墨發如染,眉眼如畫,清俊絕代,與他身後簌簌而落的雪花與白色梅花幾乎融在一起,就像是自畫中走出的美人。
他就站在那裡,看到她沒有轉身就離開,也沒有邁步迎上來,就一直站在那裡,如子夜星辰的黑眸深深地凝着她,像是隔了幾世朦朧的煙雨,夢幻而不真實。
滄離站在將軍府門口猶豫着要不要離開,可想到百堯尚纏繞在耳的話,略微躊躇,還是邁步,向他走了過去。
不知走了多久,腳步踩在柔軟的雪地之上,身後留下一個個腳印,只是直往慕子幻的距離,卻在越拉越近,最終停在了他的面前。
滄離擡眸,凝着他蒼白的面龐,半晌,輕輕地開口問道:“你……你沒事了吧?”那日,他就那樣倒在她的面前,病情明顯不輕。她不知道使用了多大的力氣,纔沒有讓自己邁開腳步朝他直奔而去。
“沒事了。”慕子幻輕輕地搖了搖頭,目光淡淡地看着她,似恢復了以往的淡漠與疏離。
凝着他這樣疏遠的目光,滄離忽然覺得心有些堵,有些疼,陡然間意識到,自己那日那麼殘忍地對他說出那麼無情的話,他的心,怕是更加疼吧?
不知道沉默了多久,滄離又問:“你爲何還留在這裡?”
“因爲你就在這裡。”幾乎不經思索,他凝着她,神色平靜地說道。
滄離怔了怔,“你不恨我?”
“阿離,我說過,我怕你恨我。”慕子幻忽然擡手,有些躊躇地撫上她的臉頰,眸光終於有了一些溫度,“我那日要離開,是不知道該如何面對我們二人之間的關係。我想恨你,可是恨不起。我怕你討厭我,更怕你恨我,所以不敢去找你。可是阿離,我想你了。”
他說,他想她了。
滄離垂了垂眸,斂下的眼簾掩去她眸底的情緒,她擡手,將他輕觸着她臉頰的手拿下,擡眸,凝着他略顯朦朧的雙眸,“子幻,你不該留在這裡,不,你不能留在這裡的。我求你,離開鄔僵,立刻離開這裡,好嗎?”
“你會隨我一起走嗎?”慕子幻沒有問什麼,只是執着於自己的心。
“不……”滄離輕輕搖了搖頭,她若離開,百堯勢必會像冤鬼纏身,無論她跑到哪裡,他都會糾纏不休的。
他現在看上了慕子幻,她不敢想象,他會用什麼樣的手段來折磨他。她現在只知道,慕子幻必須要遠離鄔僵國,遠離她。
“可是,阿離,我是來找你的。”慕子幻看着她,忽輕輕握起她的柔荑,輕輕地摩挲着,“要走,我也要牽着你的手,一起離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