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月一時半會兒實在想不通,心神不寧,眼光就開始四處亂瞟——看到那宮女劉媛兒已經輕手輕腳的將白色的獅耳宣德爐放回原處。須臾之間,這殿內香氣又四溢蔓延開來,一室的空氣都被薰染起來了。
印月在吸香入肺的一瞬間,只覺得自己整個兒都被馥郁芬芳的桂花香氣所裊繞,渾然忘記了自己身在何處,只覺得有一股子說不出的沁人心脾。
“木樨香?”李妤兮纔剛淺淺坐到椅中,鼻中就已聞到此香。
不待皇太子妃回答,王才人似是冷笑着沒話找話,衝口而出,“太子妃素來都愛這香。”
李妤兮貝齒微露,眼眶中居然生出亮晶晶的瑩光,挑眉奇道,“姐姐這宣德爐中燃的可是木樨真香?”
“正是木樨真香。”此時太子妃正伸出一臂,慵懶地取過一塊糕點,她也不怪李妤兮唐突,笑道:“這是當年大婚之後的十月深秋,太子爺與我一同製作的心香。如今想來還只有幾盤,怕是燃不了多久了,妹妹若是喜歡只管拿去即可。”
李妤兮卻搖着頭,爽快道:“姐姐太客氣了,這心香——只怕妹妹用不合適啊!素寶只聽人說過心香,卻從來沒有見過,故而突然言及,況且君子不奪人所好!”
這太子妃聽她此言恍然眼睛一亮,她與李妤兮兩人相視一笑,竟似乎是莫逆。
“玉蘭香,茉莉香,卻怎麼都比不上木樨香,曾經有人贊其:有風香十里, 無風十里香啊!”王才人見狀心中妒忌,雖然知道不可胡言,可心頭就是覺得憋屈,於是道,“想不到太子爺也會喜歡這種小兒女的事物,姐姐可否教導妹妹如何製作?”
太子妃柔柔地莞爾一笑,便側身吩咐身邊的大宮女茗香去將心香取出,又對着王才人道,“這個木樨香氣雖說馥郁濃烈,肆意隨性,可終究聞不慣的人不能常常聞。妹妹你拿幾盤去,不過每日只消稍微點上一些即可。”
印月實在是蒙了,她就似被施了定身咒一般,呆立當場。卻見那李妤兮此時兀自與皇太子妃說笑,竟似是多年親熱的姐妹一般。如此一來,之前慼慼哀哀醋意十足的王才人到是被冷落了。
不消片刻她也就跟隨王才人一行回到了承華宮。
王才人的宮女傳話過來要長孫殿下帶去承華宮內殿,印月在自己處隨時候命即可。印月聽罷垂目答允,也樂得清閒——只是她都沒想明白,這皇太子新納的才人怎麼……居然會是李妤兮呢?
踏進屋內,印月只見桌子上面整整齊齊又擺着一摞厚厚的新書和一個藍布包裹的匣子,想來是劉時泰來過了。她隨手取來翻了翻書,見是《史記》,可下面一本居然叫《幾何原本》。印月詫異,當下拿起那本書,只見上面寫了是一個叫做玄扈的人翻譯的,她大感新奇翻開書本,卻見到無數曾經熟悉的中文詞彙,例如點、線、面、平面、曲線、曲面、直角、鈍角、銳角、垂線、平行線、對角線、三角形、四邊形、多邊形、圓、圓心、外切、幾何、星期等等。
這是怎麼回事情?
忽然見到這些詞彙,印月只覺得心頭涌起一股親切感,忽然只見從書本里面掉出一張紙箋,上書‘玄扈原指與農時季節有關之候鳥,此《幾何原本》乃玄扈先生所譯,新奇博大’。
“這劉時泰可真細心。”印月笑了笑,合起書本,卻又似乎聞到了那淡淡飄逸的木樨香。擡頭一看卻是一個生面孔的宮婢站在自家門口。印月一臉的驚訝之色問:“你是何處任職的宮女,來此地做什麼?”
那宮婢似乎熟門熟路,只是刻板地一笑,便道:“我家勖勤宮李才人娘娘有請印月奶口去薦香亭小聚。”
“知道了,煩請帶路。”反正左右也是與那李妤兮很久未見,此刻她來召自己小敘印月當然是欣然答應。
在慈慶宮的紅牆碧瓦之中奉宸、勖勤、承華、昭儉四宮,以郭太子妃居住的奉宸宮爲首,勖勤宮次之。與其他宮殿相比,勖勤宮離太子慈慶宮路途並不是最近,其實也就是一座兩進兩落的太子女眷居住的宮殿,可勝在緊鄰麗園,直通擷芳殿,薦香亭。
印月跟着那宮女一路過去,便到了麗園,如今冰雪初融,大地復甦,這慈慶宮小小花園中的小灌木——性不畏寒的迎春花鵝黃色花蕾正迎風怒放,枝青花黃開得滿滿一簇簇,金色耀眼煞是好看。皇宮中深不可測,也唯有在這花園小小大自然的花中感受那崢嶸的生機和活力。
那宮女聽到印月腳下放慢,回頭卻見她正癡癡瞧着,便言:“印月姑姑,這金腰帶不過尋常,還是凝神仔細腳下速速趕去見新才人娘娘吧!”
印月被她這麼一說,只覺得敗興,於是勉強笑着賠不是,穿過擷芳殿,便見遠處杏樹吐蕾,在棕黑色大地的襯托下,杏樹上鮮紅鮮紅的花蕾,像一點一點的火,嬌豔奪目的點綴着這陽春三月的薦香亭。
亭中的李妤兮側身翩翩而立,正巧靠近一株開了粉白色的花兒的杏樹下面,樸素淡雅的花朵雖然都不大,可數量級多,也叫那李妤兮看來有種說不出的玲瓏可人。印月嗅着這沁人心脾的花香,遠遠就衽斂行禮道:“奶口印月,拜見李才人娘娘”。
李妤兮轉過身,見印月姍姍而來便屏退左右,道:“你上前來陪我一同坐坐。”印月依言斂目入座,恭敬有理到似乎兩人並無任何交情。
可李妤兮卻突然幽幽開口:“你一定是很奇怪我怎麼會嫁過來是嗎?”
“印月不敢擅自揣測。”
“好了,印月姐姐,你就別裝了,沒人了。”李妤兮說話聲調突然一變,一手已經搭在印月肩上春風化雨般地燦爛一笑,道,“自從上次一別,我是第一次見到你呢!我連他們都還沒見過……咦,你在看什麼?”
印月原本好奇這李妤兮怎麼成了李素寶,便情不自禁的多看了幾眼,此刻被點出來,印月便一邊爲李妤兮斟茶,一邊微笑着問道:“我只是好奇怎麼李素寶才人娘娘成了你呢?”
當時臨近中午,萬里無雲也沒有一絲的風,太陽光只照得人暖暖的泛起懶來。樹枝間時不時傳來一陣鳥鳴鶯啼。
李妤兮遞過一塊玫瑰酥糖塞給印月,而後一邊看着亭子外面遠處的綠柳飄絮,一邊將手交疊在膝前,悵然道:“我本來就是李素寶啊,妤兮只是小名罷了。唉……上次回去之後爹爹就老是與京城通信,今年剛剛一過完卻是快馬加鞭,立刻把我嫁過來了……不說我自己了,姐姐你過得好嗎?我還記得那個潑辣的女孩子,叫紅……紅玉是吧。”
“是紅玉,現在也是個半大姑娘了。”印月見她凝神望遠,眉宇間似乎多了幾分女人的丰韻,少了當時初見時候的少女爛漫。雖說才進這慈慶宮,可總是覺得李妤兮似乎沒有常人說道的那種與丈夫新婚燕爾的喜悅。她心頭一軟,柔聲詢問:“嫁過來你不開心嗎?”
“嗯?開心……是吧。皇太子他……很溫柔,和我原來猜想的不一樣。”李妤兮說道皇太子突然眼角微彎,兩頰緋紅,急促道,“我說……什麼時候我們幾個人再一起聚聚吧。駱兄和時泰哥哥都好久沒見了。”
印月聽她這樣回話,暗叫自己衝動遇見舊識就立馬失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