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越來越黑,城樓上已經點起了燈籠,淡淡的光,輝映出古煊的影子,他依然毫不鬆手地緊抱住冷君柔,感受着她的身體越來越冷,氣息越來越弱。
早在軍醫喂她服下續命丹開始,他就天天祈禱奇蹟出現,同時並不放棄對她的營救,可惜,不管自己多虔誠多努力,都無法令她逃過死神之手,無法令自己避免失去她。
曾經他想不明白,自己做錯事,老天爺爲何不直接懲罰自己,反而將災難降到她的身上,如今,他總算懂了,其實,老天爺懲罰的還是自己,狠狠的懲罰,老天爺要自己生不如死,失去她,比自己親自受傷甚至死亡還痛苦、還難熬。
自己要是死了,不管多痛,那也只是一瞬間,只要斷氣了,便什麼都隨風飄散,然而現在這樣的情況,自己恐怕得痛上一輩子。
老天爺果然夠狠,它要自己痛苦一生!痛苦一生!
古煊仰起頭,瞪着黑漆漆的天空,深邃的鷹眸發出了不甘的悲憤。
他痛恨上天,爲何要給自己和柔兒安排一個這樣的人生和命運!自己是天子,上天卻是這樣對待“兒子”,這樣對待“兒媳婦”。虧自己還安慰柔兒,說這個世界其實還很美很好,實際上,這個世界異常邪惡,異常醜陋。
好吧,既然你這樣對朕,既然你敢要柔兒的命,朕也無需對你客氣,朕要把整個人間給翻掀,朕要所有的老百姓給柔兒陪葬,要他們叫天不應叫地不靈,每一個人都埋怨你,怒罵你,痛恨你,咱走着瞧,看是你厲害,還是朕厲害,看結果是你贏,還是朕贏,朕可以很肯定地告訴你,不長眼的老東西,你,一定會輸,一定會後悔,人——定——勝——天!
李浩和藍子軒來到古煊身邊時,看到的便是這種恐怖的畫面,古煊一臉憤慨和堅定,勾着一抹嗜血的冷笑,兩眼死死瞪着天空,眸中怒火中燒,發出的光芒幾乎要將整個天地給燒燬。
兩人不由納悶,彼此相視一下,由李浩先做聲,提醒道,“皇上,天黑了,回去吧。”
古煊沒反應,依然陷在自己的悲憤復仇當中。
藍子軒便也呼喚一句,結果和剛纔一樣,古煊無動於衷。
正好,樓下突然傳來一陣騷動。
有人大力拍打城門,說要進城救人!
任子軒和李浩都無法喚回神的古煊,驀然被這聲“救人”給震醒,他不由分說地抱冷君柔從椅上起身,箭一般地衝向城樓。
李浩和藍子軒見狀,大驚,也連忙去追。
在下面守候的郭尚儀和廖智坤見古煊忽然衝下來,快速迎上關切詢問,“皇上,皇上怎麼了?”
“皇上,您想做什麼,請告訴我們,讓我們去辦。”子軒和李浩緊跟在古煊身後,氣喘吁吁地吶喊。
古煊停止腳步,來回看着衆人,最後,視線盯着前方緊閉的城門,沉聲問了出來,“外面敲門的是何人,他要救誰?”
大家恍然大悟,廖智坤對古煊回一聲皇上請稍等,走向城門,聲音洪亮地問,“外面的人,來者是誰,你要救什麼人?還有,因何天黑纔到?”
“老夫叫雅倫居士,今天路經此地,聽聞城內最近發生了一場大瘟疫,打算進去看看。”應答的嗓音,渾厚如鍾,蒼勁有力。
大夥聽罷,無不怔然。
負責守城門的護衛長,順勢做出稟告,“啓稟將軍,剛纔我們已經對這老頭說過瘟疫控制住了,不再需要大夫,可他還是堅持進來,您說會不會有詐?”
不錯,如今關鍵時刻,這個可能性極大,加上天已黑,實在不宜開城門。
就在衆人思忖憂慮之際,古煊厲聲命令道,“開門,讓他進來。”
“皇上……”衆人驚呼。
李浩已經直接返回城樓上,用輕功騰飛,在城牆外審視一遍,發現外面並無異樣,於是回到地面,吩咐開城門。
隨着大門緩緩打開,一個身形高瘦的人影映入大家的眼簾,在護衛檢查過後,他跨過高高的門檻,朝衆人走來。
明亮的燈籠,清晰地照在他的身上,鶴髮朱顏,瘦骨清風,雍容雅步,配上一襲灰色的袍子,儼如一個得道高仙冉冉駕臨。
“你懂醫術?”古煊不顧防備和警惕,迫不及待地迎上去。
子軒和李浩唯有緊緊跟隨,萬分警覺,給予隨時保護。
老人沒立即作答,而是看向古煊懷裡的白色人影。
古煊怔了怔,又道,“那你能否救活她?”
這時,老人看到了冷君柔的臉,氣定神閒的面龐陡然一怔,輕喚出聲,“豔兒!”
古煊倏忽震住,豔兒?他指的是柔兒嗎?可是……豔兒……豔兒,對了,柔兒曾經說過她娘叫夏豔芝,莫非……這老頭把柔兒當成她孃親了?想罷,古煊再度急問,“你口中的豔兒,全名叫什麼?”
老人回神,繼續看着冷君柔,忽然搖了搖頭,“不,不是豔兒,她應該是豔兒的女兒,是不是?對了,豔兒呢?這位夫人的孃親呢?”
“夏豔芝?老頭,你指的是不是夏豔芝?”古煊語氣更加急促。
“嗯,是的,我是豔兒的師父,她人呢?”
夏豔芝的師父!
“呃,那個……雅倫居士,關於夏豔芝的事,我們遲點再告訴你,既然你懂醫術,不如先救人吧?”李浩插了一句。
藍子軒也趕忙附和,“不錯,君柔是夏豔芝的女兒,算起來是你的徒孫,她染了瘟疫,過了今晚她就……就要香消玉殞,求居士快救救她。”
君柔!原來,豔兒的女兒叫君柔!她病了?病入膏肓?雅倫居士又是感嘆又是驚慌,馬上給冷君柔把脈,然後,詢問冷君柔的情況。
幸虧古煊帶冷君柔來看日落時,安排了李軍醫跟隨,於是,由李軍醫把具體情況告知雅倫居士。
雅倫居士聽後,皺着眉頭,暗忖一會,道,“看來,豔兒的病,遺傳到了君柔身上。”
“遺傳?遺傳什麼病?”古煊和李軍醫不約而同地問。
“其實,這也不算是一種病,豔兒十五歲那年,中了一種奇毒,爲了救她,我用七種毒草配置成解藥,她服下之後,毒去病除,還因此使得體內的血能解百毒,不過,同時也有一個隱患,那就是,她懷孕期間,假如不幸染上一些相沖的病,會引出併發症,沒有對症下藥的話,結果是氣盡身亡。君柔可能是遺傳了豔兒的這種血。”雅倫居士解釋完畢,再給冷君柔把脈一次。
衆人聽罷,無不感到神奇,古煊更是焦急如焚,“那還能不能治好?對了,這病是你調製的藥引起,你一定也能找出解藥的是不?”
雅倫居士沒立即回話,盯着古煊,問道,“你是君柔的夫君?”
古煊愣了愣,怒斥,“廢話少說,快回答朕的話!”
“你是……古煊?”雅倫居士沒半點慌張,還直呼古煊的名諱。
“雅倫居士,你猜得正是,皇上三年前遭奸人所害,如今正準備着報仇復國,保護東嶽國不受侵犯,保護老百姓繼續安居樂業。在下藍子軒,懇請居士儘快治好皇后娘娘,好讓皇上放下心來繼續抗敵。”藍子軒再度插話,見這位老人能立即猜到古煊的身份,他想這老人應該關注過國事,便也索性明說,希望能令老人儘快醫治冷君柔。
雅倫居士對臉色陰霾的古煊再審視片刻,又問,“那豔兒呢?君柔她娘呢?”
“伯母她……六年前已經不幸去世。”又是藍子軒代爲應答。
雅倫居士瘦削的身板輕輕一抖,目光回到冷君柔身上時,沉痛地道,“君柔的病,其實並不難治,只要豔兒的血當藥引,再配上我重新調製的那七種毒草一起服用,將她體內的毒逼出,然後再休養診治數日,直至痊癒。只可惜,現在豔兒她……”
“那就是說,以毒攻毒?居士剛剛不是說皇后娘娘遺傳了那種獨特的血嗎?直接用娘娘的血當藥引行不?”李軍醫提醒。
“不行,君柔的血已被感染,再也起不了作用。”雅倫居士搖頭,神情更哀痛。
衆人聽罷,也紛紛黯然,剛燃起的希望,就這樣熄滅。
古煊更是大喜大落,抱着君柔,重重地往後打了一個趔趄,他還以爲老天爺聽到自己的憤怒和控訴,怕了自己,故派人來扭轉乾坤,把命還給柔兒,誰知道,依然是自己一廂情願。人定勝天……看來,人根本無法勝天,人根本無法勝天。
“那除了這樣,還有沒有別的辦法?看居士應該醫術很高明,請居士再想想辦法,務必救活娘娘。”藍子軒繼續懇求着。
“請居士務必救活娘娘!”衆人也跟着發出請求,那些士兵還跪下。
雅倫居士看着他們,迴應他們的,是無能爲力的遺憾和哀痛。想不到,豔兒母女兩人的命都這麼短!
李浩正悲痛着,腦海忽然靈光乍現,對古煊道,“皇上,您還記得當年恢復記憶的情景嗎,當娘娘的血與您的血融合後,您便想起一切,這會不會是因爲您的血與娘娘的有關聯?甚至是一樣的?那您的血不就可以當藥引了?”
一語驚醒夢中人,古煊單手抱住冷君柔,朝雅倫居士伸出另一隻手,“居士,快檢查一下朕的血,看看朕的血能否救活柔兒,快!”
雅倫居士困惑,但還是接住古煊的手,給古煊把脈,然後,從懷中取出一支幹淨的銀針。
不過,郭將軍阻止,“居士,很抱歉,這銀針……能否讓本官先檢查一下?”
“郭將軍,休得無禮,救人要緊。”古煊叱喝,他一心想着救活冷君柔,該有的提防早就喪失。
倒是雅倫居士,不慌不忙地讚許,“這位大人果然盡忠職守,行,你儘管檢查。”
“謝居士,得罪了。”郭將軍接過,吩咐李軍醫檢查,確定沒問題後,這才歸還給雅倫居士。
雅倫居士依然毫無慍意,拿回銀針後立刻行動,小心翼翼地在古煊手指上輕輕一刺,而後,將帶血的銀針頭,移到嘴邊,伸舌一舔。
古煊已不再氣惱郭將軍方纔的多此一舉,整顆心投放在雅倫居士的操作上,待雅倫居士嘗過後,迫不及待地問,“怎樣?行不行?行不行?”
雅倫居士屏息凝神,沉吟一下,面露喜色,“可以!敢問皇上莫非之前也服過那種毒汁?”
古煊一怔,下意識地搖頭。
雅倫居士便也不多問,準備先着手醫治冷君柔。
於是,大家先離開城樓,回到廖智坤的府邸,雅倫居士即刻調配解藥,幸虧他身上隨時帶着這七種毒草,不然過了今晚,冷君柔一旦香消玉殞,恐怕是華佗再世也無迴天之術。
也因此,大家雖然看到希望,可也不敢太放心,畢竟,時間是那麼的緊迫。
除了古煊呆在屋裡配合雅倫居士採血和守看着冷君柔,李軍醫也帶幾名軍醫隨時協助雅倫居士。
時間在緊張和沉靜中過去,大家全神貫注,慎重以對,做着最後的奮鬥。
古煊被採完藥後,不肯休息,繼續寸步不離地守在牀前,不停輕揉着冷君柔冰涼的小手,在心裡默默給她打氣和加油。
大約兩個時辰後,雅倫居士調配好藥汁,加入古煊的血攪拌均勻,一口一口地喂進冷君柔的嘴裡。
一完畢,古煊急聲問,“怎樣,柔兒何時醒來?”
雅倫居士回他一個稍安勿躁的眼神,語氣輕緩地應答,“過程進展很好,如無意外,君柔應該明天中午能醒。”
這無疑是給古煊喂下一顆定心丸!他緊繃的心總算鬆開,凝聚多時的悲痛哀傷也得以消散。
可惜,雅倫居士接下來的另一句,又給他帶來沉重的痛。
“君柔肚裡的孩子,恐怕無法再留,皇上是想等她醒後再滑胎呢?又或者,現在順便弄掉?”
還是無法保住!皇兒還是要離去!也是,經過這麼多的折騰,加上這些毒藥,怎能還安好?其實,自己本已做好捨棄孩子的心裡準備,只不過,因爲柔兒得以起死回生,讓自己變得貪心起來。
“皇上和君柔都還年輕,來日方長,子嗣的事慢慢再說,皇上洪福齊天,君柔吉人天相,將來定會子孫滿堂。”雅倫居士安撫着,畢竟是個高人,很多東西都容易看淡。
“雅倫居士說得沒錯,皇上請別傷心,娘娘鳳體爲重,等娘娘休養好,再給皇上添加皇子皇女也不遲。”李軍醫加入勸解。
其他軍醫也紛紛點頭附和。
古煊迎着衆人關切的眼光,視線回到冷君柔身上時,不盡憐愛不盡疼惜,最後,終說出決定,低沉的嗓音,飽含深痛,“現在弄掉吧。”
柔兒說過,曾經因爲上一個胎兒的被害,她不想重新體會那種撕心裂肺的劇痛,再也沒力氣去承受多一次。
所以,一切的痛徹心扉和肝腸寸斷,就由自己獨自承擔和承受,等她醒來發覺寶寶已失去,痛是難免,但至少,程度不會那麼深。
得到古煊的准許,雅倫居士事不宜遲,又開始忙碌起來,給冷君柔喂下墮胎藥,觀察和等待胎兒的滑出。
這時,慧如和郭穎潔被叫進來幫忙,她們守在冷君柔的腳旁,目不轉睛。
不久,殷紅的血夾雜着一團紫一團黑,從冷君柔下體汩汩流出,快速染紅了淺色的被褥,觸目,驚心,深深震撼了慧如和郭穎潔,她們同爲女性,擁有與生俱來的母性,於是無不感到悲痛和哀切。
古煊更是痛入骨髓,緊握住冷君柔的手,淚如雨下。柔兒,對不起,又讓你受苦了,還有皇兒,父皇又保護不了你,又一次讓你離開父皇和母后,對不起,對不起……
至於冷君柔,儘管昏迷不醒,可還是感受到了痛,她雙目緊閉,柳眉深蹙,身體輕輕地扭動,額頭、臉龐、兩鬢等處不斷沁出細汗。
古煊不由把她握得更緊,心中不斷吶喊,“柔兒,別怕,我在你身邊,我會一直陪着你,陪你熬過去,很快就過去的,你很快就不會痛了,乖,堅持住,務必頂住……”
不長不短的兩刻鐘,對衆人來說卻彷彿漫長的煎熬,帶毒的血塊總算流完,胎兒徹底自冷君柔的體內剝落。
雅倫居士再給冷君柔檢查一遍,確定她沒什麼大礙,這才舒了一口氣,先隨李軍醫等人到外面的廳堂靜候。
慧如和郭穎潔也收拾好東西,繼續去忙。
古煊依然動也不動地守在牀前,等待冷君柔的醒來。
李浩和藍子軒終於可以進來,他們已從雅倫居士那得知情況,也放心不少,一起勸古煊先去休息,說這兒由他們守候,冷君柔一醒,會立刻通知他。
可惜,古煊不答應,還將他們都遣退出去,繼續保持這房間只有自己和冷君柔。
他筆直的上半身,略微彎曲,伏着牀畔,一手繼續裹住冷君柔的手,另一隻手,輕輕整理着冷君柔凌亂微溼的髮絲,然後輕撫冷君柔的臉龐,每一寸肌膚,都留下他指尖的溫度,留下他深情似海的憐愛和疼惜。
他邊看着她,邊沉思,回憶這幾個時辰所發生的事情,慶幸自己還能擁有她,而曾經因爲悲憤對上天和命運發出的威脅與仇恨之情也在悄然退去。
當然,天生強勢的他不會馬上就對老天爺道歉,不會承認自己誤會了老天,他把這一切,歸爲冷君柔的造化。
她身世淒涼,自小貧苦,卻從不憤世,反而保持着一顆乾淨純真、善良寬容的心,所以,她命不該絕,她會長命百歲,會幸福一生,她的幸福,是自己給予,有自己參與。
想罷,他脣角微微揚起,笑了,他好多天都沒笑過,如今總算可以欣然而笑,她即將沒事,對自己來說,是天大的歡喜。
他着迷般地看着她,就那樣傻傻地笑,一會,思緒又轉回到今晚的神奇時刻,想起自己神奇的血,想起雅倫居士的某句問話。
自有記憶以來,自己並沒服用過什麼毒藥,更別說是七種毒藥一起服用,除非是……與上次容太妃給自己下的蠱毒有關?
還有一次,自己去蓮庵拜祭孃親,途中遭到襲擊,昏迷中是柔兒治好自己,莫非,自己當時昏迷中努力吸吮的東西,含有七種毒草?
有可能!
柔兒的醫術是她孃親所教,而她孃親又是雅倫居士的徒弟,柔兒懂得調配這種神奇毒液來治人並不出奇。
不過,當時就一個晚上而已,她不可能在那麼短時間內找齊這七種毒草的,除非她隨時帶在身上,那天正好起到用處?
但,沒那麼巧吧。
自己的血,到底是何時起了變化的呢?
古煊越想,越是迫不及待地想知道,更恨不得冷君柔能立刻醒來,告訴他這是怎麼回事,也好讓自己跟她說,她體內已經有了自己的血,自己和她某種程度上算是融爲一體,今後真的再也不會分開。
心情不斷澎湃起伏,古煊再一次發笑,更用力地揉着冷君柔的手,他還移到嘴邊啄吻,用嘴脣摩挲,祈禱時間快點過去。
可惜,時間是有規律的,即便他再焦急再迫切,也只能一秒一分地等下去,隨着夜漸深,體力不支的他終究抵不過瞌睡蟲的侵襲,就那樣趴在牀前,沉睡過去。
昏迷中的冷君柔,思想意識其實一直在做着艱難痛苦的掙扎。
她看到,自己和古煊欣賞日落,然後自己置身於突然出現的一條小路上,她知道,自己要走了,帶寶寶徹底離開這個世界,走向另一個世界,那裡,有孃親,有紫晴……
自己滿懷不捨,一步一回頭,希望能見到古煊,能見到子軒和李浩,能見到慧如甚至郭穎潔,可惜,任她無數次回首均無法如願,這條通往天堂的路上,只有自己孤身隻影,只有自己和腹中的胎兒。自己堅持陪胎兒一起生,一起亡,如今黃泉路上總算彼此作伴,彼此依賴。
“寶寶,娘會一直陪着你,一直陪着你的。”她伸手,覆在肚皮上輕輕摩挲。
繼續往前,可走着走着,忽聞背後傳來一聲吶喊,是古煊的聲音!
她大喜,迅速回頭,奈何空蕩蕩的路途上根本不見古煊的影子,四周圍也沒有,只聞他飽含深痛的吼叫不斷傳來,他說,他不能沒有自己,自己不在他身邊,這個世界一片黑暗,所以,他不準自己離開,不準老天爺要了自己的命,他要與老天鬥,要把整個世界弄得民不聊生,雞犬不寧,要老天后悔莫及。
傻古煊,你總說柔兒固執,其實你何嘗不是,謝謝你,對柔兒這麼好,柔兒也曾怨天怨地,可現在,柔兒再也不悔此生,當然,假如老天能讓你振作起來,讓你從失去我的痛苦中走出來,讓你找回堯兒,好好將堯兒撫養成人,我會更感激,會徹底沒有遺憾。
你跟我說,我是最美好的,是獨一無二的,除了我,你不會再要別的女人,謝謝對我的厚愛,我很高興,很滿足,很感動,可是我想說,這世上還是有萬千個好女子,她們並不比我差,有的甚至比我好,是你無心去發掘,故發現不到她們的好。
煊,你是皇帝,有着理應擔任的使命和職責,所以,把我忘了吧,今後,去做你該做的事,愛護你該愛護的人,譬如郭穎潔,她是個很不錯的女孩,最難得的是,她有着一顆深愛你的心,你不妨試着去了解她,多與她接觸,將來有她服侍陪伴你,你會過得很好很快樂,屆時或許你就不會再堅持這世上除了我便再無女人值得你愛。
當然,我不會怨你,不會恨你,我還會祝福你。所以,把我放下吧,重新追求你的幸福,尋找真正能與你相伴一生的愛侶,而我們,就當做是一種美好的過去,一個美好的回憶……
冷君柔發現,自己已經泣不成聲,淚流不止,原來,違背內心的想法是那麼的痛徹心扉,自己根本捨不得他,根本放不開他,接受不了他會愛上別的女人。
然而,就算這樣又如何,自己命中註定無法與他長相廝守白頭諧老,自己只能苦苦忍受這漫無邊際的痛,只能借用寶寶,來回憶曾經與古煊的美好時光。
冷君柔滿腹悲傷與淒涼,再次撫摸着腹部,摸着摸着,猛然驚覺那兒也傳來一陣劇痛。
寶寶!
寶寶有危險!
她大驚失色,下意識地往下看,只見裙衫慢慢被鮮血染紅,一股既陌生又熟悉的暖流不斷從下體涌出,將裙子染紅再染紅……
不,不要,自己已經沒了古煊,沒了堯兒,爲什麼還要失去這個寶寶,爲什麼?
深深的恐懼,令冷君柔大聲嘶吼出來,她臉色更加刷白,使勁按住腹部,希望血別再流,可惜,任憑她如何努力如何爭取,寶寶還是流失了。她歷盡掙扎,甚至不惜賭上自己的命,結果卻依然保不住胎兒,依然無法與胎兒一起走完這條黃泉路。
爲什麼,爲什麼老天要如此殘忍如此無情,爲什麼……
她痛哭,繼續揮淚如雨,同時,全身扭動,兩手到處舞爪,一會,手和身體被制止,熟悉溫柔的呼喚飄到自己的耳際。
是古煊!
他又在叫自己,叫自己別怕,叫自己堅強,叫自己努力,還說他在等自己醒來,與他繼續生兒育女,生很多很多個,無數個……
於是,她集中全力,彈跳而起,同時更清晰地聽見古煊對自己的呼喚。
“柔兒,你怎麼了,你才小產過,還不宜起來,快,先躺下,快躺下來。”古煊本在熟睡,忽覺握在掌中的手起了動靜,便連忙坐直身子,剛睜開眼就見她翻身坐起,令他大驚不已。
冷君柔瞠大空洞無神的雙眼,一瞬不瞬地盯着古煊,然後,自己一隻手指的指甲用力掐另一根手指頭,痛,好痛!緊接着她又覺自己渾身無力,身體就那樣朝背後倒去。
古煊強健有力的手臂及時攔住她,扶着她的背慢慢放回牀上,動作異常小心和溫柔。
冷君柔再一次對上他俊美絕侖的面容,對上他裝滿愛意的眼眸,還有他極具磁性的嗓音,再一次飄到她的耳畔。
“柔兒,你真乖,真勇敢,一定是聽到我的呼喚,不捨得讓我等太久,比雅侖居士估算的時間還早醒來,謝謝,謝謝你。”古煊激動狂喜的心情,通過他的臉、眼神、聲音和肢體動作表露而出,大手緊握住她的小手,抖個不停。
看到冷君柔納悶困惑的表情,他恍然大悟,連忙將她昨晚在城樓昏迷後的情況簡單扼要地述說一遍,說完後這也才曉得去找雅侖居士,“柔兒,你先坐一會,我去叫雅倫居士進來給你檢查一下。”
冷君柔卻急忙拉住他要鬆開的手,先是看着他,在他疑惑不解的眼神下,自個把脈,發現自己已脫離危險,同時還發現,寶寶沒了,寶寶果然還是失去了。
古煊上牀,擁住她,“別難過,最主要的是你沒事,孩子我們以後還會有,只要你不嫌累不怕痛,你想生多少都行,我會努力,努力地配合你,嗯?”
這就是他,即便再傷心的事,也不忘展現一下色色的本性,因爲她還活着,故他有心情這樣。
的確,自己能死裡回生已經算是奇蹟,經受多番折騰的胎兒,又怎麼還能活存呢。或許,他說的沒錯,自己將來還會有,假如那些傳說是真的,孩子與自己有緣,那麼下一次依然會來。屆時,自己會無限小心和謹慎,會好好呵護他/她,補償他/她。
“柔兒,乖,別再想了,一切就讓它過去,你多保重身體,務必要保重,算是爲了我,爲了我好嗎?”古煊繼續懇求,失而復得的珍貴,讓他更渴望她平安無事。
冷君柔突然輕微推開他一下,從他懷中出來,若有所思地望着他,哀傷的眼神漸漸蒙上濃濃的愛。
他應該是親眼目睹寶寶的流掉,他當時肯定承受着極大的痛,那程度,是昏迷中的自己的一千倍,一萬倍。
煊,謝謝你,是的,我們已經失去太多,我們要好好珍惜現有的,珍惜自己,珍惜彼此,珍惜這好不容易得來的幸福。
淚水再度模糊了視線,冷君柔繼續默默注視了他片刻,伸張雙手,主動僕進他的懷抱,緊緊地,摟住了他。
古煊也喜極而泣,不再擔心她的流淚,只因他清楚,他的柔兒徹底長大了,今後再也不會令他擔心,也不會令他沮喪和懊惱,只會對他溫柔如水,他可以預見,自己的未來是多麼的幸福。
柔兒,我的小寶貝,我的小尤物,謝謝你,謝謝你,謝謝你……
生離死別的兩人,就這樣深深感受着彼此的存在,沉浸在濃濃的喜悅當中,直至雅倫居士的出現。
原來,時間已超過了雅倫居士估算的,他以爲,冷君柔要是醒來,古煊必定喊他,如今毫無動靜,他便有點急了,等了一會,迫不及待地進內,不料裡面竟是這樣的畫面。
他滿懷喜悅,輕咳一聲,提醒抱得密不可分的患難夫妻。
古煊無半點窘迫和尷尬,倒是冷君柔,蒼白的容顏浮上了一朵紅雲,她不自在地看着眼前這位朱顏鶴髮的老人,遲疑地發出問話,由於剛醒來,她的嗓子有點兒沙啞,“你……就是雅倫居士?是孃親的師父?君柔的師公,也即君柔的救命恩人?”
曾經,很小的時候,孃親跟自己提過她的醫術是她師父所教,自己便問孃親,我們爲何不去找師公,孃親回答是,師公長期外出仙遊,她不想去打擾他老人家,久而久之,自己也就忘了,想不到如今有機會見面,而且還是這種情況下。
雅倫居士微微一笑,讚道,“君柔好眼力,與你娘一樣的好眼力!”
提到孃親,冷君柔不由激動一把,“師公和我娘相識很深吧,那你能否告訴我關於我孃的事?”
“呵呵,當然可以,不過呢,君柔要先給師公看看你的身體狀況,你孃的事,師公遲點再慢慢跟你說,那可是不少趣事哦,君柔聽到,保準會笑的。”雅倫居士又道,瞧他的語氣,把冷君柔當小女孩了。
古煊則更像是在哄女兒,溫柔的嗓音足以溺死人,“柔兒,乖,先讓雅倫居士檢查一下身體,你孃的事,別急,嗯?”
“好!”冷君柔也嫣然一笑,爽快應答。
雅倫居士馬上給冷君柔把脈,最後,說出令人振奮的結果,“好,很好,君柔的情況比預期中還好,她已無性命危險,接下來只需好好調養便可全然康復。”
古煊又是欣喜若狂,不顧雅倫居士在場,再一次將冷君柔納入懷中,“柔兒,聽到了嗎,太好了,你沒事了,終於沒事了,你很快就好起來,很快就會好起來!”
冷君柔同樣滿腹激動和興奮,回抱他,頻頻應道,“嗯,嗯,嗯!”
一會,她想起某件事,忽然推開他,看向雅倫居士,“師公,我想問問,這次我的病當真是皇上的血治好的?”
“嗯,他的血雖然不是跟你的一模一樣,但也含七種毒草凝聚成的精華,真是太奇怪了。”
冷君柔稍作沉吟,笑了,“不奇怪,其實,皇上他……曾經喝過我的血。”
頓時,雅倫居士和古煊都愕然,特別是古煊,驚嚷,“柔兒,你說什麼,我喝過你的血?什麼時候的事?怎麼可能!”
她那麼嬌小,那麼纖瘦,自己怎捨得飲她的血,對了,自己一點印象都沒有,莫非是自己哪時昏迷中服下的?可是……什麼時候呢?
瞧古煊焦急不已的模樣,而雅倫居士也似乎在迫切等待着,冷君柔便刻不容緩,道出幾年前在郊外的那次,自己如何用血救活中了劍毒的古煊。
古煊恍然大悟,原來,真的是那次,不過,並非她用七種毒草調配成解藥給自己服用,而是……直接用她的血來救自己。
雅倫居士心中的疑惑也得以解開,天地萬物果然都存着一定的因果關係,善良的君柔,當年種下善因,如今得償善果,善有善報!
冷君柔則大口大口地喘着氣,好讓失去的能量儘快補充回來,即便剛纔已經說得簡單扼要,不夠一分鐘時間,可是對於剛從鬼門關回來的她來說,着實吃力,何況她剛流產,身體是那麼的虛弱。
古煊從震撼中恢復過來後,揉了揉冷君柔的小鼻尖,寵溺地道,“你呀,這麼大一件事,竟然蒙着我,以前不說也罷了,還一直隱藏到現在,是否這次不發生意外,你就打算蒙朕一輩子了?”
冷君柔嘟起小嘴,回他一嗔,然後,又問雅倫居士,“師公,如今我的血已經恢復普通,那請問能否也幫皇上去掉血中的毒性?”
“君柔是擔心將來皇上也會像你這樣面臨大難?呵呵,不用怕,這主要是針對女子懷孕期間纔會出現的危機,皇上身爲男兒身,根本不可能。”
“可是……我……我擔心將來會遺傳……萬一我生女兒,遺傳到這樣的血,那可不好。”冷君柔支支吾吾,總算把話說清楚,其實,她還記起一件事,有關古煊當年中了古揚那一劍而引發的情毒,她希望古煊這次診治當中能順便把這個毒也消除,以免將來再受錐心之痛。
雅倫居士這才點頭,“君柔這個擔心確有道理,那皇上的意思呢?”
“嗯,行!行!遲點吧,目前最緊要是,還是要讓柔兒的身體儘快好起來。”古煊快速應了一句,更加抱緊冷君柔。
冷君柔依然羞答答的,頭埋在他的胸前。
見兩人情意濃濃,雅倫居士心知自己不便再呆,於是懷着喜悅的心情,悄悄退了出去,把空間留給小兩口。
古煊和冷君柔見四下無人,不由更加放肆,緊緊相抱,綿綿細語訴衷腸,表愛意,說着說着,古煊思緒回到方纔,於是問道,“柔兒,你……你真的原諒我了嗎?真的還願意爲我生兒育女?”
冷君柔身體微微一僵,從他懷中出來,凝望着他,道,“煊,你還記得藍雋嗎?”
藍雋?就是那個與子軒靈魂交換的古怪傢伙?那個自己一直堅持認定他和子軒是同一個人的外來物?
“當年,你把我傷得很深,很痛,他一直陪着我,安慰我,鼓勵我,當我們後來得知你變成這樣有可能是因爲被人陷害,他便問我,將來會不會原諒你。我反過來問他,鏡子破了,還能重圓嗎?你可知他是怎麼回答我的嗎?”冷君柔稍頓,趁機緩緩氣。
古煊搖頭,下意識地緊張起來。
“他說,在他那個世界,不但能破鏡重圓,還能弄得一點痕跡也沒有。”
“然後呢?”
“然後,我跟他說,那是他的世界,在這個時空,根本不可能,鏡子一旦破,無論如何修補,始終有瑕疵,正如潑出去的水,再也無法變回原先的形態。”冷君柔嗓音忽高忽低,語氣時而悲傷時而惆悵,最後,是感嘆,是欣然,“直到我清楚自己即將離世,我才發現,即便在技術落後的古代,同樣可以做到破鏡重圓,那面鏡子,是藏在自己的心中,只要自己認爲它無裂痕,就無裂痕。”
人常說,人快要死的時候,心中的想法最最真實,那一刻,躺在他的懷中,看着殘陽,自己終於看清內心,其實仍然很愛他,早就原諒了他。
隨着她的述說,古煊也心有靈犀地回憶起昨晚在城樓的情景,原來,很多事情冥冥中都有註定,因爲這場有驚無險的病症,令她正視內心,使得自己和她能夠破鏡重圓。看來,老天爺在懲罰自己的同時,其實也在暗中幫了自己。
古煊滿腹感慨,再一次將冷君柔納入懷中,讓彼此再次感受對方濃濃的愛意和情意……
本章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