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姝踱着步子,時而微閉雙目,任憑她想破腦袋,也回憶不起夢中紅衣女子的長相,更不知曉她們之間有何糾葛以致於一句話不說上來就是一刀。
靜姝緊了緊衣衫,腦海中隱隱浮現着一張略有些消瘦的臉,高鼻樑、丹鳳眼、長睫毛、顴骨微凸,這些特徵全部屬於她的夢中男神。他們是朋友介紹認識的,她對他一見鍾情。“他很好”,靜姝心裡篤定這個念頭。
可他現在在哪裡?會不會突然地出現,給她一個溫暖而結實的擁抱,告訴她這一切都是假的,然後在她的額頭輕輕一吻,接着一道金光乍現,他們一起回到現代?
不會。
空蕩的房間,每一件擺設都散着冷光,每一次呼吸都是寒氣。
內心焦躁不安,靜姝在屋子裡走了一圈又一圈,她不敢輕易出門,害怕被人發現“活了過來”,她試圖理一理頭緒從長計議,然而一直到天黑也沒想出什麼辦法。
其間下人來送過三次飯,每一次聽見腳步聲,她都迅速躺回牀上,假裝病秧子。她悄悄打量着送飯的下人,是個一臉嚴肅甚至帶些怒氣的婆子,她不敢同她講話。
夜裡,靜姝默背了《般若波羅蜜多心經》和《滕王閣序》,以期平心靜氣。
深呼吸,再深呼吸,放空自我,又深呼吸,繼續放空……空曠的世界只有她一人,她站在橋上,望着湛藍的湖水同天一色,湖面平靜,沒有漣漪,她沉浸在那抹明媚的藍色之中,看着看着就一頭紮了進去——窒息,恐懼,然後醒來。
只是一個夢,一個可怕的夢,無關男神,無關現代,沒有過去,不見未來。
醒來就再難睡去,靜姝乾瞪眼到天亮。
下人按時送來早飯,靜姝邊吃邊偷瞄送飯的婆子,瞧不出任何異樣,想來還沒有被察覺她已真正醒來,稍稍安心。
送飯的婆子剛走不一會兒,門外又傳來漸漸逼近的腳步聲。靜姝坐起身,警覺地靠在牀邊。
門微微開了個縫,靜姝應激性地擡手遮擋刺眼的陽光。
“誰?”
“姐姐,是我!”來人推開門,躡手躡腳地進了屋,又小心翼翼將門關上。
“你是誰?”靜姝往牀角縮了縮。
來人是個小姑娘,三步並兩步到了牀前。“姐姐,我是靜嫺啊!”
靜姝仔細瞧着,眼前的人兒眉眼與自己有八分相似。
“姐姐可好些了?”靜嫺眉頭微蹙,伸手抓住靜姝的手,眼神卻說不上關切。
靜姝不自然地抽回手,戒備地看着靜嫺。
“恕靜嫺唐突,姐姐一定要救救靜嫺!”靜嫺突然跪倒在地。
靜姝一時間不知所措。
“我知道姐姐的病已經好了。恕靜嫺無禮,靜嫺昨天悄悄來看過姐姐,只在門外沒敢進來,透過那扇窗,靜嫺看到姐姐在屋子裡走來走去,身體康健……”靜嫺一股腦解釋了許多,紅着眼睛,楚楚可憐。
靜姝瞥了一眼牆角那扇開了一條縫的窗戶,心想:這都能看到,一定是貼着窗縫窺視的吧!
“你先起來!”靜姝將頭轉向一邊,不去看她可憐兮兮的臉,冷冷道:“你要我如何救你?”
“爹要把我嫁給陸嘉樹。”靜嫺抹着眼淚,偷偷注意着靜姝臉上的變化。
“陸嘉樹?”
靜姝的記憶中常常出現這三個字,如果沒記錯的話,這個名字屬於那個曾與她定過親的沈麻縣的陸家小少爺。
“嗯!他們都以爲姐姐你死了,可是靜嫺知道——靜嫺知道姐姐沒有死,靜嫺不能嫁給他。”靜嫺站起身,又抹了把眼淚。
“爲什麼不能嫁?”靜姝漠然一笑。
“他是姐姐的歸宿!我——我早早就將他視作姐夫,我不能嫁!”
“你們二人恐未曾謀面,何來早早?何來視作?”靜姝冷笑一聲,絲毫不客氣。
“可是——”靜嫺撅着嘴,委屈地央求道:“姐姐,求你了,靜嫺不想嫁去沈麻縣,不想離開家,不想離開爹孃,更不想離開——”話到這裡戛然而止,靜姝不禁追問:“離開什麼?”
靜嫺抿嘴,吞着口水,低聲道:“離開姐姐!”
靜姝聞言差點笑出聲。“真是笑話!今天你若不叫我一聲姐姐,我都不知道你是誰。”
“……”靜嫺又要解釋什麼,被靜姝擡手阻止,靜姝繼而道:“算了,你先說,你來找我到底想怎樣?”
“姐姐你來”,靜嫺見事有希望,將靜姝拉到鏡子前坐下,對着鏡子裡的靜姝說:“姐姐你看,我們姐妹是不是很像?”
靜姝隨意瞥了眼鏡子,面無表情道:“像是像,只不過我老些。”
“不是,姐姐只是扮得老,姐姐若是穿上靜嫺這身衣服,梳靜嫺這樣的髮式,姐姐便是靜嫺。”靜嫺難掩欣喜,甚至帶着幾分幸災樂禍,補充說:“靜嫺越大越像姐姐了。前些日子有兩個年紀大些的下人因爲靜嫺而嚇瘋了。那時已近黃昏,天色陰沉,我一個人——他們以爲我是姐姐的鬼魂來探家。”
見靜姝不語,靜嫺又道:“我也本以爲姐姐不在了,也怕是姐姐的魂上了我的身,嚇得不輕,可孃親告訴我,姐姐沒有死……”
“那你不怕你孃親騙你,不怕你此時所見的正是我的鬼魂?”靜姝仍舊一副冷臉。
“不!姐姐沒有死!孃親說,姐姐只是病了,得了只能躺在牀上的病。”靜嫺的語氣甚是篤定。
“你娘說我癱了?”靜姝忍不住翻了個白眼,無語地撇了撇嘴。
“不不不!不是的!”靜嫺略顯緊張,微蹙眉心又欲解釋。
“你來找一個癱子能幫你做什麼!回去吧,我病着,幫不了你。你昨天瞧見我好着,許是迴光返照,說不定我明天就死了。你我到底是血親姐妹,算是臨了見你一回,你走吧!”靜姝語氣平靜,話中不乏試探。這個靜嫺,當真是來求她,還是她復醒之事已被察覺?
“姐姐不是癱子,姐姐是靜嫺的好姐姐。姐姐一息尚存,實乃上天安排,好在今時今日解靜嫺燃煤之急,靜嫺感激涕零……”
[你娘大概沒教過你如何說人話!什麼叫“我一息尚存是上天安排讓我來救你”?照你這麼說,要不是你今日有需,我早該死了是不是?]靜姝一陣惱火,心裡着實不喜歡這個不懂事的所謂妹妹。
“再說,陸公子對姐姐一往情深,想來他也是不願意娶靜嫺的。”
“這話又怎講?”
“這——”靜嫺欲言又止。
“你我姐妹,有什麼不能說?!”
“早年傳言姐姐活不過十六歲”,靜嫺的聲音壓到小得不能再小,又緊接着補充道:“聽說,當年姐姐沒了,消息傳到陸家,陸公子悲痛欲絕,大病了一場。”
“哦,是嗎?”靜姝觀察着靜嫺的表情變化,她的樣子不像臨時編謊話。陸嘉樹當真癡情?靜姝不太相信。陸嘉樹小她三歲,兩人也只在她六歲的時候見過一面,他怎麼可能記得她,又哪裡談得上在她去世的時候爲她悲痛?!就算當年他真的病了,最可能是湊巧,跟她絕沒有關係。
靜嫺沒有就陸嘉樹的病繼續說下去,轉而又道自己的事:“姐姐,爹令我出嫁,我不敢不嫁,可是我當真不願意嫁。我找了藉口,說要先見陸公子一面,將這事拖下來,現在,我想求姐姐——求姐姐代我去見陸公子。”
“見過之後如何?”
“求姐姐嫁給陸公子!”
“……”
靜姝一時語塞,想不到這女孩子如此大膽!
“憑什麼?”
“姐姐同陸公子本就是一對兒。此事兩全其美。”靜嫺認真地看着靜姝的眼睛,眼神裡滿是老謀深算的意思,與她的年紀十分不符,靜姝暗想:這個丫頭,定不是省油的燈。
“可是,你不怕被人發現嗎?”
“木已成舟能怎麼辦?”靜嫺挑嘴一笑,笑裡盡是得意。
“你是無事,我呢?”靜姝皺了皺眉,嚴肅地說:“我嫁去陸家,若是被他們發現是個假的,豈不是任人宰割?”
“陸家人那邊,只要姐姐不說,沒人會知道。”靜嫺淺笑着,眼睛睜得圓圓的,像是過來人認真地給小孩子講道理。見靜姝猶豫,她又補充道:“姐姐,這可是你重見天日的最好機會。”像是提醒,更像是威脅,卻倒是實話。
靜姝未多猶豫,暫且答應了;定然不是爲了什麼姐妹情,各有所圖罷了。“見面之日,你記得提前來給我梳妝,然後老老實實在這裡歇着”,靜姝輕輕拍了拍牀,道:“我可是個癱子,若你這副活蹦亂跳的樣子,我們的事很快就會被人發現。至少在我離開之前,你要老老實實做個癱子。懂嗎?”
“你要離開?去哪兒?”靜嫺的目光閃過一絲異樣,靜姝察覺到,索性挑明說:“你是懷疑我?”
“不是不是!我——”
“你既信不過我,那還是算了吧!”
“不,我信!”靜嫺皺着眉,略有些喪氣,她亦別無他法。
靜姝嘴角微揚,冷冷一笑,還了句“妹妹,這可是你逃嫁的最好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