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最熟悉的陌生人

1、

“先生有話請講。”靜夜思抱緊被子, 稍稍坐正了一些。

總覺得他這個神情和平日的不太一樣,能讓他如此嚴肅的肯定是很重要的事。

王少飛開口前又做了一番心理掙扎,最後還是說了:“我得到消息, 皇上早在數日前就已經撥款賑災, 並令欽差送糧食蔬菜過來。可到現在也不見影子, 就連新上任的縣令也遲遲未到。這中間, 肯定是出了什麼差錯。”

如果救命錢是被貪官污吏中途侵吞了, 那麼事態就嚴重了。別的不說,單是這安寧城裡,就不知要死多少人。

這種情況下, 書院裡那些家境較差的學生肯定也難以倖免。到時候災難連連,誰還會有心思來讀書?

繼續聯想下去, 書院會因此關門大吉。

關門大吉!

靜夜思倒抽一口冷氣, 她的憂患意識是越來越強了。

“那先生有何高見?”她所能想到的, 可是隻有一個辦法。

王少飛思索良久,定定的看了她一眼:“形勢很嚴峻, 也顧不上那麼多了。我現在就去找小王爺商議。”

靜夜思想的不錯,辦法的確只有一個,而且是極爲冒險的一個:開倉放糧!

沒有縣令,安寧城裡可以做到這件事的只有小王爺,可惜他也是最不可能做這種事的人。

“有沒有搞錯?開倉放糧, 這可是重罪, 弄不好還會被安上謀反的罪名, 我不能陷我父王於不義。”雖然他對皇上和月王爺的關係已經稍稍改觀, 但耐不住十幾年來的認知。誰知道現在的和睦是不是隻是表象, 只待有事發生和睦的面具就被馬上撕下。

每到這樣的時候,他就不得不想到自己的血統, 他沒有資格去忤逆。

“那你就忍心看着這些老百姓活活餓死?”鳳玉葉凶神惡煞的問。

鳳玉簫習慣性的瑟縮了一下,然後才記起爲人夫的尊嚴,努力挺了挺胸:“當然不是,我可以讓人快馬加鞭稟報皇上,求得聖旨再行放糧。”

可笑。

“等聖旨到了安寧城,這裡已經是一地餓殍了。”要不然就是滿地的冰人。

她說的是事實,可是皇上好歹是她的親爹,有這麼慫恿別人觸犯自己爹的女兒嗎?

鳳玉簫猶豫不決,無法下定決心之際,卻聽王少飛說:“這事就這麼定了,皇上怪罪下來的話由我一力承擔!”

“先生!”鳳玉簫頓覺羞愧無比。“哪能讓先生一個人擔着,只要不連累到我父王,玉簫願意與先生分擔。”

嘖嘖,真是感人。鳳玉葉見狀十分應景的拍了拍手:“鳳生皇朝有你們這樣的臣民,真是幸運啊!如此憂國憂民捨生忘死,實在是太偉大了。”可是,她怎麼沒看出來他們有這樣的情操呢?

2、

“咳,咳咳。”溫暖的室內不斷傳出咳嗽聲,似乎是病的不輕的樣子。

也正是因此,另一個人纔會緊皺着眉頭一臉要開始說教的表情:“都病成這樣了,還瞎操什麼心?”

居然敢大半夜的跑來客棧,也不怕自己死在半路上。

“靜老爺怎麼會放心讓你出來?”

“呃。”靜夜思接過曉月遞過來的茶杯,先潤了潤喉嚨,壓下了一陣咳嗽,這才說:“我爹以爲我還在屋裡休息。”

所以說,她是偷跑出來的,

龍葉心更氣了:“你不要命了!樂逍遙不是說過,要你不能受凍,不能勞累嗎?靜夜思,你可別告訴我你突然將生死置之度外了。”

有什麼會比自己的命還要重要?活着,是一切夢想的基礎。

靜夜思也很認同這點,但是,“他說要開倉放糧,這不是鬧着玩的。”

“關我們什麼事?就算到時候處罰下來,也罰不到我們頭上。”她們不是一直這樣嗎?做什麼事從來不用自己出面,即使出事也可以順利脫身。

怎麼,難道這次靜夜思想蹚渾水?

靜夜思的神情卻比她還要迷惑:“我只是覺得奇怪。王少飛不像是這樣莽撞的人,明明事情還沒有發展到非那麼做不可的地步,他爲何急着說服小王爺去犯法呢?”

原來她還沒有喪失基本的判斷能力,看來穆紫說什麼“頭腦發熱”都是胡扯。

龍葉心總算滿意的笑了:“我還以爲你很信任他呢。”這樣很好,女人嘛,不管怎樣都不能失了自我。

但過於理智並不能帶來更多的快樂,苦惱總是一個接一個的前來騷擾。

靜夜思苦笑:“這與是否信任無關,而是他突然變得讓我陌生。這是一種感覺,他說要開倉放糧的時候,好像變成了另外一個人。”一個讓她看不透心思的人,所有的默契,突然消失不見。

繞了半天,她還是因爲在意。

龍葉心認命的嘆口氣:“好啦,我知道該怎麼做了。”

3、

靜夜思遭到集體批判,因爲她帶病出門,導致病情加劇。爲了方便樂逍遙對其進行治療,她乾脆就在映月客棧住下。

靜老爺免不了跑過來埋怨一番,一會說靜夜思不孝,身體髮膚受之父母怎麼可以如此糟蹋;一會又說自己也要留下來,時時看着才能放心。

可靜夜思留下來不只是爲了養病,哪敢讓老爹留下來反而徒增憂愁呢?於是,在大家的協助下,好說歹說總算把他勸回了家,她這才能真的躺下好好休息。

“有的時候,我還真是羨慕你。”龍葉心拉了張凳子在她牀前坐下。“這麼疼女兒的爹,真的是天下難找。”

儘管有的時候,過度的關心難免會有些招人煩。但是有人疼着的感覺,肯定是很好的。

好大的醋味啊!在靜夜思看來,這麼愛計較自己的爹是不是真的關心自己的女兒,也是天下難找。

她聲音有些發虛,但精神還算不錯,所以不介意和龍葉心聊一聊:“說難也難,說簡單也簡單,我可以馬上給你找出一個來。”

“在哪?”

“你爹啊!”靜夜思竊笑。

龍葉心果然白了她一眼,顯然很不贊同她的話:“你又沒見過他,幹嘛每次都幫他說好話?”

“這個道理其實很簡單。其實我們的爹都是一樣的人,愛妻如命,只不過我爹比較倒黴,早早的失去了我娘,所以他把對妻子的那份愛也轉嫁到了我的身上。而你爹是幸運的,可以盡情的寵着自己的妻子,但這不代表他不在意自己的女兒。”再說了,龍葉心還有個木頭叔叔呢。穆大廚看着她長大,也一直把她當成自己的女兒來疼,這可是不小的福氣呢。

只不過這樣的感情,龍葉心是無法認同的。

“愛一個人,需要這麼激烈嗎?愛到眼裡容不下第二個人,不管別人是不是傷心難過。”這樣的感情,她就不會要。誰會相信,堂堂龍老闆追求的其實是一份最平凡普通的情感,不會傷到他人,兩個人在一起剛剛好。

對此,靜夜思只能搖搖頭:“你啊,並不是真的怪你爹不關心你,根本從頭到尾都在爲穆大廚抱不平。”這也難怪,從很小的時候就跟着穆大廚走南闖北,又很早就知道孃親對穆大廚的虧欠,所以心裡不自禁的就向着穆大廚,她的木頭叔叔。

龍葉心的孃親很討人喜歡,在那麼多的愛慕者當中,她選擇了現在的夫君。這叫情有獨鍾,是分不出對錯的。可偏偏龍葉心覺得這樣很殘忍,她總是想,如果當初孃親注意一點,或者爹小心一點,不讓那麼多人對娘交了心,是不是會更好。

但不管怎樣,那一切都過去了。她只知道,自己不會重蹈覆轍。

樂逍遙問她:爲何要女扮男裝?

她的理由,他可會猜得到?

4、

樂逍遙最近的臉色很難看,尤其是面對龍葉心和靜夜思的時候。要問她們是怎麼惹到他的,靜夜思大概知道是因爲自己不是一個很乖的病人,那麼龍葉心呢?

唉,說來也無奈。她最近很忙啊,思思生病了,很多事都只能她自己來,所以難免早出晚歸,這也是迫不得已。對於一向懶散慣了的她來說,也是很痛苦的啊!

可惜,有人不夠通情達理,深更半夜的在她房門口堵住剛剛回來的龍葉心:“看來你很希望跟你的好姐妹更患難,以後煎藥的時候順便幫你煎一副好了。”

擔心她會生病就直說嘛,陰陽怪氣的叫人不知該說什麼好。

“還是不必了,現在城裡物資緊張,省着點用比較好。”

“龍葉心!”樂逍遙一把怒火終於燒了起來。他以爲即使她愛跟他唱反調,心裡起碼是有分寸的,可現在她這樣裝糊塗是真的要把他排除在外嗎?“我給你一次機會,到底要不要坦白你自己決定!”

不要以爲他等了大半夜,真是吃多了撐的。

口氣真差!雖然有些美中不足,但龍老闆大人有大量,也就不跟他計較了。她今天真的很累,但還是嬉皮笑臉的問他:“呦,你這是在關心我嗎?”

緊繃的下巴顯示他已經忍耐到極點了,但顯然眼前這個女人不懂滿足。樂逍遙咬牙切齒,現在不是跟她逞口舌之勇的時候,但要說出這種話卻還是一個不小的挑戰。

面子跟龍葉心,兩者的分量在他的心裡拉扯着。

終於,他僵硬的點點頭,在她期待的目光中,緩緩說道:“是,我關心你,所以我要知道你在想什麼,做什麼,最重要的是,我要和你一起面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