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流言

1、

安寧城裡再次傳開了,靜家那個被人拋棄的小姐,居然異想天開到想要開女子書院。

之前看她帶着一羣人翻修房子,大家就已經開始準備看笑話了。

現如今,大紅的告示貼在牆上,三天下來書院裡沒有出現一個女學生的身影,這場戲也就越來越好看了。

靜夜思坐在院子裡看書,神色淡定的很。曉月卻是急躁的不得了,一個勁的來回踱步。

“能跟我們小姐學讀書寫字,是她們幾輩子修來的福氣呢,居然都不懂得珍惜。”這要是在以前,單獨向小姐求教的大有人在,反而是公開授課了,就沒人敢露面了。

聽到她的抱怨,靜夜思把書一放:“曉月,稍安勿躁。現在這個樣子,也是意料之中的。”這才符合她的擔憂,雖然讓人喪氣,可卻更真實,讓之前那種懸着空着的感覺不見了。

果然,像曉月說的那樣,她是有點自虐啊。

學生不上門,也不能總是坐以待斃。

靜夜思站起來,走回室內。他們將三間房打通,連成一個很大的房間,足以容納幾十人讀書。不過眼下看來,要很久才能把這裡裝滿了。

房間一角,雲先生把幾張書桌拼到一起,正在裁剪布料,看起來已經到了忘我境界。另一位先生穆紫正對着算盤出神,思緒不知飄到哪裡去了。

陶晴雪和奶媽看起來倒是怡然自得,現在這副冷清的樣子對於她們來說已經算是熱鬧了。

這些人,似乎並不關心書院有沒有學生呢。

靜夜思清咳一聲:“大家先回去吧,今天早點關門。”

“咦,再等等吧,說不定很快就有學生上門啦。”穆紫回過神來,總算表現出自己對書院的關心。

雲先生揮揮剪刀:“等我把這件衣裳做完。”言下之意,她也不想現在離開。

不管怎樣,有人願意守在這裡,靜夜思還是覺得很窩心的。

“那好,就請各位留守,我和曉月出去轉轉。”

2、

得知靜夜思出去轉轉並不只是透透氣散散心這麼簡單,穆紫主動提出要一同前往。因爲不想太多人一起出去,於是曉月被留下。

兩人漫無目的的走着,看起來很悠閒,穆紫甚至會好奇的拉住靜夜思駐足翻看街邊賣的小物件。

“思思,你說我們要不要買些可愛好看的小玩意,要是有人進書院讀書就送她一個表示歡迎?”

穆紫的腦筋轉的很快,看着看着就冒出一個主意來。

只是,沒有學生上門,未必是女娃們自己不願來吧?靜夜思不是沒看到,一路走來,許多認出她來的人都把自己的閨女攔在身後。似乎她就是洪水猛獸,瘟疫霍亂,染上了就是死路一條。

唉,她到底做了什麼十惡不赦的事情呢?

被個青樓女子搶走了未婚夫,說明不夠資格做一個好女人;與龍老闆曖昧不清,表示她根本是一個不守婦道的壞女人。是這樣的吧?跟着她讀書,女孩子們將來也會嫁不出去,落一個壞名聲。

對,對他們來說,名聲纔是最重要的,即使大字不識只要能得一個貞節牌坊就行。

她想要說服他們,卻沒有頭緒。

“喜歡就買一些吧,以後用得到的。”靜夜思走過去,幫着穆紫一起挑。

可剛剛還任她們翻看的老闆卻護住自己的東西,一臉嫌惡的說:“原來你就是要開女子書院的靜家小姐啊?我的東西不賣你,快點走吧。”

伸出去的手就停在半空,饒是再堅強的女子,此刻也覺得委屈。

靜夜思半晌沒有吭聲,過了一會才慢慢收回手,站直了身子。穆紫擔心的看着她:“思思。”

“老闆,敢問我可曾得罪過你?”靜夜思擡起頭來,眼裡的脆弱已經不見。

今日走出來,就是希望能改變大家對她的一些成見。

老闆沒料到她不但沒有狼狽離開,反而鎮定的發問,一時有些語塞。“你,你是沒有得罪過我,可你丟盡了咱們安寧城的臉,咱們瞧你不起又怎樣?”

這個罪名可真不小,她立刻就成了千古罪人。

“那請問我是怎麼丟盡了安寧城的臉?”靜夜思繼續不恥下問,不仔細分辨,沒人發現她的聲音在微微的顫抖。

此時,她們已經被一大羣人圍觀,似乎當日的場景再現,只是身邊的曉月換成了穆紫。這個丫頭除了伊瑞,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此刻正昂着下巴看着那羣人。

而更神奇的,是靜夜思居然又在圍觀的人羣之外,看到了寧長清。

3、

如果說一次是巧合,那麼兩次是否可以認定爲刻意?

靜夜思無暇去想寧長清的用意,只是她放過他一次,不會再繼續仁慈。

“也許是之前我說的還不夠清楚,那今天我就請寧公子跟我一起向大家解釋。”她說着,指向寧長清。

人羣中一片譁然,並自動分開一條道路,讓寧長清無路可退,只能走過來。

他倒也沒有顯得侷促,似乎並不介意被捲入風口浪尖,只是似笑非笑的看着靜夜思,緩步走近。

“不知靜小姐要寧某解釋什麼?”

寧長清看起來與上次見面有些不同,就像初春正溶的冰,隱隱昭示着暖意。可實際上,還是冰冷的讓人不想靠近。

他進,靜夜思便不着痕跡的後退一步,緊挨着穆紫。

好歹是做了許久的姐妹,穆紫立刻幫靜夜思反擊回去:“寧長清,你敢做不敢當嗎?明明是你的風流債,跟思思一點關係都沒有,憑什麼要她爲你擋這些風言風語?”

“真的一點關係都沒有嗎?”寧長清真的很奇怪,這種與往日不同的反應讓靜夜思迷惑。

“原來寧公子也認爲我有過錯,那麼請說出來聽聽。”她是真的好奇了,今日非要探個究竟不可。

寧長清卻極淡的笑了一下:“你不是才女嗎?這點小事怎麼會想不明白。”

他在嘲諷,幾次三番拿“才女”二字做文章,真的讓靜夜思想好好反省了。

她其實一直不懂,當初寧家上門提親,據說是經寧長清默認的。可是親事定下沒多久,就傳出他心繫漣漪。那麼愛上漣漪,是在定親以後?

定親之前,她與寧長清接觸不多,只因此人性情孤僻不易接近。可她對他不陌生,因爲他是爹的得意門生之一,總是被爹掛在嘴邊稱讚。

她對他並無不滿,因而決定人生大事的時候,也沒有過多猶豫。只是誰都沒想到,後來的寧長清給了她那麼多難堪。

難道,她無意中得罪的,其實是寧長清?

她是第一次意識到,寧長清所做的一切也許不只是因爲喜愛漣漪,而是故意針對她。

那麼,她對寧長清做過什麼?思來想去她只能記得有一年的燈會,猜謎作對她贏了寧長清,搶了他蟬聯數年的燈會狀元的名號。

可那實在是小到不能再小的事了,她很快就拋到了腦後,應該不足以引起寧長清的記恨。那麼,是爲了什麼?

4、

“‘才女’只是大家給的一個虛名,我從未覺得自己能夠勝任。寧公子有話不妨直說。”

包括她在內,幾十雙好奇的眼睛都望着寧長清,等他說出一個所以然來。

寧長清這次倒痛快,很快就給出了答案:“靜小姐在埋怨寧某另結新歡的時候,有沒有檢討過自己?龍老闆,白會臣,你身邊圍繞的男子可不少吧?如果你真的覺得寧某的所作所爲傷害了你,爲何從來不見你有所指責,反而無動於衷的繼續你精彩絕倫的才女生活?”

荒謬!原來這就叫賊喊捉賊!

靜夜思覺得寧長清已經失去理智了,她不想再和他辯論下去,因爲順着這樣的想法他們根本得不出什麼結論。

“寧公子,過去的事情已經過去,是非曲直自有公道,我不想在這裡逞口舌之勇。我只是希望你能告訴大家,我們的事與對錯無關,你喜歡漣漪姑娘是情不自禁,我主動退婚是成人之美,這本該是皆大歡喜的不是嗎?”爲何一樁美談卻成爲如今的醜聞?

看她說話的樣子不像演戲,寧長清的表情都開始猙獰了:“皆大歡喜?好一個皆大歡喜!”他轉身,面對那些明目張膽偷聽的百姓,大聲宣佈:“我只說一次,你們都聽好了。我跟靜小姐有緣無分,以後請不要再把我們扯到一起!”

說罷,一甩衣袖,大踏步的離開。

寧家長子是當朝將軍,寧長清的話沒人有膽違背,他這一說倒是幫了靜夜思不小的忙。只是他離開時的樣子,實在讓人不悅。

本以爲總算可以消除成見,沒想到大家還是不肯放過靜夜思。

“連寧公子都說了,你和龍老闆糾纏不清,這有違安寧城的聲譽!”

這是一幫多麼有榮譽感的百姓,城主大人應該會感激涕零。

可靜夜思卻覺得自己,百口莫辯了。

仔細想起來,認識龍老闆是與寧長清定親之後的事,算一算也不過數月。可有緣之人就是這樣,知己難逢,靜夜思不想因爲無中生有的中傷而失去知交好友。

可是,不管她怎麼否認,也抵不過大傢伙豐富的幻想。

就在她不知如何是好的時候,穆紫悄悄拉住她的手。她回望,見穆紫笑的狡黠,一副成竹在胸的樣子。

“別吵啦。”穆紫大喊一聲。“你們別瞎說,思思和龍大哥是清白的。思思每次去客棧,都是爲了找我。”

穆紫的知名度不如龍老闆,立刻有人不屑的問:“你是誰啊?”

“我?”穆紫嘿嘿一笑:“我是龍大哥的未婚妻,我們很快就要成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