籬笆院裡一陣吵鬧,幾個青年圍在水缸前,手裡壓着一位少年。
少年身着月青色長衫,雙手扒着水缸口,因渾身用力而臉色漲紅,後脖頸被一隻手掐着,不停往水缸裡壓。
“她說過尋到故人會得到五百兩銀子,你跟我說沒有?你是不是想私吞?”潑皮一隻手扶着水缸,一手叉着腰,小眼睛盯着凌奈。
“你不信就去問她,她沒給我錢,我沒撒謊!”少年手背青筋暴起。
“有蘇家小姐撐腰,敢大聲跟我說話了?”潑皮用力推了下凌奈的頭,凌奈臉砸到水面,鬢角浸溼。
急促的腳步聲靠近,潑皮剛擡頭,便被一拳頭撂倒了。兩個跟班兇狠回頭,“哪個吃了熊心豹子膽……南、南捕頭。”
南繡桐用力拉開兩個跟班,狠狠甩到一邊:“我警告你們幾次了?你們怎能幹如此卑劣的事!”
潑皮臉色難看,擦了擦破皮的嘴角,諷刺道:“南捕頭怎麼有工夫到這兒了?你家小情郎都要去蘇家倒插門了。”
“我與凌奈是朋友,容不得你們誣衊,衙差也不是你們能挑釁的!”南繡桐橫眉怒懟。
“我們哪敢挑釁你,我們只是想拿到屬於我們的東西。”潑皮故意推了凌奈一把,“快把銀子拿出來!拿出來我們就走。”
南繡桐拉過凌奈,將他護在身後,握住刀柄,冷着臉:“你們這是要搶錢!真以爲我不敢對你們動手?”
“不過是去牢房裡住幾天,又不是沒住過,去那裡還能每天見到我們的南捕快頭,是吧?”潑皮眯着小眼睛,看了眼跟班,跟班立馬點頭附和,心裡發憷,他們可沒潑皮這麼有膽。
“南捕頭你已是桃李年華,仍未嫁人,總守着這小子,還說什麼只是朋友,誰信啊?你要是給我當妾我就信!”潑皮嘻嘻哈哈。
南繡桐身後的凌奈倏地擡頭,臉上的水漬緩緩下滑。他目光沉鬱,雙拳緊握,周遭妖風起,水缸裡水波晃盪,潑皮不經意看到他眼中閃過的紅光,心下發憷,正要看個究竟,南繡桐拔刀,刀身擋住了潑皮的視線。
“你們幾個給我滾出去,否則別怪刀劍無眼!”南繡桐呵斥。
“見鬼!”潑皮暗罵了一聲,轉身跑開,兩個跟班如得大赦,跑得比他還快。
南繡桐轉身,水缸裡的水波已經平息。凌奈仍是那副純善無害的模樣,熱切地看着她,“阿南。”
“你是不是傻,他們欺負你,你不會反抗嗎?你忍氣吞聲他們只會變本加厲。”南繡桐利索地將長刀推入刀鞘,訓斥凌奈。
他紅着耳朵傻傻笑:“我怕會暴露身份嚇到他們。”
“就得讓他們知道,他們欺負的是什麼人。”南繡桐看着他傻傻的模樣,忍不住勸說,“你不必擔心百姓不接納你,你是善良的小妖怪,比那些坑蒙拐騙蠻不講理的人好得多,百姓遲早會知道你們的好,與善妖和平相處的。”
凌奈乖乖點頭,沒有多說。不是每個人都像她一樣希望人與妖和平共處,他不願暴露身份,不想被趕走,更不想連累身爲捕頭的她。
“對了,蘇家小姐的事怎麼回事,都說你是她的故人。”南繡桐裝作不經意地問。
“這個……”凌奈不知該不該說,畢竟事關蘇驚棠的身份。
忽然,他瞥見院子外有顆腦袋從爬山虎後探了出來,南繡桐警惕地看過去,空無一人,心下奇怪。
他猶猶豫豫:“阿南,這不單單是我一個人的事,我要問明白後才能告訴你。”
她望着他眼睛,輕笑一聲,手指習慣性摩挲刀柄:“那我不問了,你自己小心點,別又被欺負去了,有什麼需要幫助的儘管和我說,我們可是最好的朋友。”
凌奈點點頭,笑逐顏開,目光像能拉絲一般,粘着南繡桐的背影漸行漸遠。
“還看,人都沒影了。”耳旁傳來蘇驚棠的聲音,凌奈看過去,她和溫尋站在他旁邊,正拉長脖子往南繡桐離開的方向看,“這就是你的心上人?”
凌奈緊張:“她只是個普通人,是個好人,百姓都很喜歡她,她是個負責任的捕頭。”
“我又不會吃了她,你這麼緊張作甚?”蘇驚棠不解。
凌奈搖搖頭,有些惆悵:“我也不想,就是害怕。”他看向蘇驚棠,一臉誠懇,“不論怎樣,可不可以等阿南壽終正寢後你再找我報仇?我說過要陪她一輩子。”
蘇驚棠想了想,歪頭問:“你又老不了,難道要以這副模樣一直待在她身邊嗎?”
他滿心酸澀:“說好要陪她的……”
“你要和她成親?”溫尋挑眉問。
凌奈搖頭,眉宇間帶着哀愁,聲音輕弱:“人妖殊途……”
*
“我認識她的時候,她才十歲,比我矮上一大截。”凌奈一臉懷念,手比在自己腰間,“她跟着她的父親進山打獵,太過調皮,追着一隻野雞迷了路,打盹的老虎發現她,嚇得她爬上樹,哭着喊爹爹。”
凌奈三百年前從妖界到凡間,一直居住在山林裡,不見生人,起初聽到南繡桐的呼喊聲時,他悄悄過去看了一眼,見她坐在樹上看着挺安全,便沒有現身,想着村民肯定能很快聽到她的呼喊。
夜幕降臨,村民們舉着火把進山找人,凌奈才知道那個女孩沒有回家。
他變成兔子去找女孩,老虎已經不見,女孩也沒了聲音。他着急忙慌變回人形,往漆黑的周圍看。
頭頂傳來一個沙啞又怯弱的聲音:“哥哥你是山裡的精怪嗎?”
凌奈擡頭,透過細碎的月光看到了女孩的模樣,她雙手抱着樹幹,臉上灰撲撲的,眼睛不大,卻明亮有神,帶着孩童特有的純淨。
糟糕,在凡人面前暴露了身份。凌奈動動脣,不知該不該回答她。
“哥哥你能救我嗎?你救我,我每天都給你送蘿蔔。”女孩乞求。
“野獸不在,你可以自己回去了。”凌奈怕嚇到她,沒敢告訴她自己是妖。
“我腿麻了,也迷路了,你能帶我找到回村的路嗎?”女孩聲音染上哭腔。
凌奈爲難地看着她:“我帶你出去,但你不要告訴別人你在這兒見過我。”
女孩用力點頭,抹掉臉上的淚水,雙手推着樹幹,想挪動身體,身子搖搖欲墜,凌奈站在樹下伸出雙手,以防她掉下來。
她低頭,看着少年擔憂的神情,心裡安寧不少,身子前傾,張開雙手朝凌奈撲過去。
好在她爬的不高,拿凌奈當肉墊,順利下了樹。
凌奈躺在地上,雙手投降狀放在身側,小心地看着女孩,女孩從他身上爬起來,因腿麻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天真無邪地看着他。
他頭疼地望天,隨即蹲到她面前:“上來,我帶你出去。”
女孩掛在他背上,環顧四周,有些害怕,嘴裡不停說着話:“哥哥,你叫什麼名字?哥哥你多大了?你住在山裡嗎?那隻兔子是你嗎?你是善良的妖怪對不對?上次走丟的阿牛是你救的嗎?哥哥,你長得真好看,比我們村裡所有人都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