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秦瓊、尉遲敬德辦這場酒宴,和馬周無半毛錢的關係,李世民還是讓他參與。馬周體會到伴君如伴虎的無常變化,產生了烏雲壓頂的危機感。
在李世民眼裡,馬週年輕有爲,聰明睿智,又膽大心細,是不可多得的好苗子。從新豐客棧見他第一面起,李世民就想下大功夫培養他,使他迅速成長爲貼心之人,將來好爲朝廷效力,取得令人矚目的政績。
這次酒宴把馬周也叫來,目的是讓他見識官場的升遷和命運的起伏,警惕他不要因爲一點成績而產生驕傲心理。
酒宴散場以後,馬周隨着衆人就要一起離開,李世民把他叫住,留下來單獨談話。
“今天的事,馬御史如何看?又想些什麼?”李世民虎目含威,輕描淡寫問道。
“——回陛下的話……”馬周躬身施禮,恭敬回答:“僕抖膽猜測,不論是放權還是收權,陛下目的都是一致的,都是爲大唐一片輝煌前路而殫精竭慮。”
李世民微微一笑,指點馬周笑道:“你是聰明人,又置身這件事之外,旁觀者清嘛,一眼看破迷局。可是朕以爲你還沒把最重要的那心裡句話講出來!”
馬週一陣尷尬,李世民的眼光果然入木三分!自已隱瞞一句心裡話也被他發覺了!趕忙再施一禮,客氣回說:“僕心裡有所感覺,暫時還難以用語言表達出來,還請陛下明示!”
李世民臉上精光一閃,顯現出滿意的神情,馬周到底是一介文人,說話講究分寸,即便心如明鏡也有所保留。不似秦瓊、尉遲敬德等武將出身之人,心裡有什麼就說什麼。秦瓊等人優點在於赤誠可信,馬周多了一份持重和矜持!果然不負朕的厚望!
“朕以誠信治國,對百姓誠信,對大臣誠信。尉遲敬德屢次犯錯,朕出於保護他的目的,借漢高祖之事警告他,使他收斂鋒芒,低調做事做人。對於你,朕也講究誠信,就把實話告訴你:朕要淡化武將尤其是開國武將在朝堂的影響,啓用像你這樣年輕有爲的文臣!”
李世民很有意味的看着馬周的眼睛,緩緩說道:“難道你看不出這個道道?”
“陛下一席話,使微臣心中誠惶誠恐!書是讀過一些,非才高八斗,非學富有五車,怎能私下揣摩陛下深意?微臣確實沒料到這一層!”被李世民看穿心事,馬周有種在大街上被人強行扒光衣服,赤條條無遮擋地呈現在衆人面前的窘迫感,才說出這番話加以掩飾。
李世民又道:“你不是沒有看出端倪,是不願意說出來而已。酒喝七分醉,話說三分明。正如陽光背後陰影最深一樣,這是你的優點也是你的缺點。朕告訴你誠信二字,便是要你敞開胸懷大膽地說,可你還是不願直說。”
話鋒徒然一轉,李世民飽含深情說道:“長安是座美麗的千年古城,她華麗,她富足,她高貴,她又弱不禁風任人欺凌。長安大小官員森然如林,仗義屠狗輩者有之,變節負心的文人有之,蠅營狗苟者有之,怒火衝冠者亦有之。夢想與野心並存,忠誠與躁動同在,光芒與屈辱一體!而你,要做一個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之人,做一個一心赤誠忠君報國之臣!千萬不可隨風倒,失去自已的分寸!”
李世民這話非常厲害,一眼看穿整個歷史的必然性。
長安乃大唐國都,招納熱情來賓,送走失意過客。這裡每時每刻上演着驚心動魄的殺戮,潛藏着無數的陰謀和籌劃,它承載天下萬千英材的榮耀與夢想,也不得不屈辱地接納四面八方野蠻強人的欺凌!夢想和野心僅一線之隔,忠誠與叛亂往往來於同一個人!
馬周深知李世民的警告,是要他做一個赤誠的忠臣而不能心存野心!還沒有把他提拔起來,就先行當頭棒喝!使他任何時候都如履薄冰,如臨深淵,不敢有絲毫的麻痹大意。不過這番交心底的話說出來,馬周預感到,平步青雲也不會太遠了!
馬周噗通跪倒在地,衝着李世民連連叩首:“微臣謹記陛下教誨,終身不敢稍忘!”
一見自已的警告起了作用,李世民淳厚一笑,揮了揮手:“那你就退下去吧,朕要看你日後的表現了!”
出了慶善宮,馬周才發現出了一身的冷汗。在精明而偉大的李世民手下混日子,太踏馬不容易了!
這時,門口人影一閃,橫出來一個身形高大的武將來。
馬週一看,竟是鄂國公尉遲敬德,正一臉焦急地望着自已。便問:“鄂國公不是早就出宮了,怎麼現在還在這裡?”
尉遲敬德拖住馬周的手,熱情而盼望地請求:“翼國公剛纔什麼話都告訴我了,說只有你才能看透陛下的心思。今天就隨我到弊府過夜,我們秉燭夜談!”
馬周心有餘悸地扭身回望,地面騰起若有若無的霧靄,夕陽餘暉之下,一片蒼茫籠罩着偌大的太極宮,宮內人影偶然一閃即逝。
“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趕到府中再詳說也不晚。”馬周催促尉遲敬德。
敬德騎馬,馬周乘車,二人一前一後迅速離開太極宮,消失在漸漸扯下來的褐色幕藹裡。
當趕到鄂國公府,己到掌燈時分。
二人進了府,尉遲敬德讓人給馬周煎一壺好茶,僕人把鹽拿來時,馬周擺手拒絕了,受不了唐人喝茶還放鹽的習慣。
敬德一臉的期待問馬周:“今天宮內的事,馬御史親眼所見,某就不多說了。但是,接下來我該怎麼辦才能避開災禍?還望馬御史不吝指教!”
馬周喝了一口濃茶,緩緩說道:“長安已非昔日的長安,太極宮已非昨日的太極宮,陛下也非鄂國公熟悉的那個陛下。他的精力從戰場武功轉移到長治久安上面,鄂國公已經失去用武之地,朝中還有一幫人與你不合,長安已非久留之地。”
“我辭官不作也不行麼?”尉遲敬德與秦瓊一樣不甘心。
“現在只有一條路供你選擇,你同意也得同意,不同意也得同意!”馬周毫不留情面指出:“唯今之計,只有遠離長安,到地方上避一避風頭纔是你唯一的出路!”
“可是……北方突厥還在虎視眈眈之中,烽煙再起又怎麼辦?”尉遲敬德問。
“鄂國公這輩子最大的失誤就是以爲陛下離不開你!李靖作戰如何?李績又如何?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你繼續呆在長安一點用也沒有,恰恰相反,你不在長安對陛下來說更爲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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