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榻上的祖庚,處在半昏迷的狀態裡,並不是受到了什麼創傷,之所以這樣,完全是因爲他的精力不濟了,每天有大半時間都昏昏沉沉,不要說治理國家,就連平時從牀榻起身都很困難。
他消瘦到了極點,每天只勉強吃的進一點東西,皮包骨頭般的臥在病榻上。
“王上的身體,虛匱如此。”黃公在我身邊小聲說道:“你從不鹹山帶回的靈藥,已經讓王上服用,只是時日太短,效用不大。”
“他……。”我遲疑了一下,望了望病榻上昏沉的祖庚,有的事情不能明說,因爲那是一種忌諱,可是到了這個節骨眼上,我不得不問清楚,祖庚,到底還能堅持多久。
黃公不說話了,沉默了片刻,然後告訴我,他可保祖庚這一年之內無虞。
聽了黃公的話,我不知道該欣慰還是該緊張,黃公同樣沒有把話說透,他說了祖庚這一年間不會有事,言外之意,則是一年之後的情況,連黃公也沒有半點把握。
我和黃公站在內宮的門外小聲的交談,隨即,門內傳出了一陣有氣無力的咳嗽聲。或許,是祖庚和我之間有一種無聲的感應,平時,他絕對不會在這個時間清醒。
“是……寧侯回來了嗎……”
聽到祖庚如同垂死一般的呼喚,我跨過門檻,走到了內宮的牀榻邊,祖庚虛弱到極點,不僅下不了牀,內宮的門窗也是緊閉的,他見不得光,也吹不得風。屋子裡的光線非常昏暗,我已經站到了牀邊,祖庚還吃力的睜大自己的眼睛,想把我看的更清楚一點。
“寧侯……”祖庚終於把我看清楚了,他的情緒猛然間就變的非常激動,顫顫巍巍的伸出手,摸索着想要抓着我的胳膊。
我的鼻子忍不住一酸,不知道是不是玉人帶給我的觸動太大,讓我的情感柔弱了許多,我想起當初剛剛來到殷商時空的時候,祖庚雖然天生體弱,但那時候的他,亦是一個朝氣不減的人。
可是現在,他就像一具被皮包裹着的骷髏,在昏沉的內宮裡面苟延殘喘。
我伸出手,輕輕握住了祖庚在顫抖的雙臂,他的手冰涼冰涼的,沒有一絲溫度。
“黃公給你服下的藥,是曠古難尋的神藥,當今世間,只有那麼一株。”我不想讓自己的情緒感染祖庚,所以握着他的手,面帶微笑,寬慰道:“你還是真命天子,有上天的庇護,否則,尋常人根本沒有找到這株神藥的機緣。”
“藥石,都是外力……”祖庚或許真的因爲我的到來而振奮,精神很罕見的好轉了,但是他的神情裡,帶着不盡的傷感和悲慼,可能連他自己也知道,哪怕是至真的神藥,也無法將他的生命留住。
“安心養病,一切都會好的。”我一邊說着話,長生訣的氣機就順着手臂流轉到祖庚身上,對生命來說,長生訣如同一股清泉,浸潤着生機,在我的加持下,祖庚的狀況又好了一點,勉強由我攙扶着,靠坐在牀頭。
“你們……你們下去……”祖庚吃力的朝內宮裡的奴婢揮了揮手,示意所有人都退下,他如今生活完全不能自理,任何事情都要靠人服侍,內宮裡十幾個奴婢,依次走出大門,殿門外
的黃公可能料到祖庚有話要對我說,所以輕輕的帶上了殿門。
內殿頓時安靜了,只能聽見祖庚的心跳和呼吸聲,我和他之間的兄弟情分,祖庚肯定是知道的,等到所有的人退去,只剩下我們兩個人的時候,祖庚的情緒又一次激動了,難以自持。
“當時,我初到王都,無依無靠,舉目無親,你收留我,給我爵位,給我府邸。”我慢慢的握着祖庚的手,說:“那時候,我時常進宮,替你療先天之傷,我知道,你不求回報,但是情況非常,若你應允,我就暫時從封地搬回王都,時時都能進宮來看看你……”
“寧侯……”祖庚的情緒不知道爲什麼異常的亢奮,他好像對我的話充耳不聞,只是緊緊的抓着我的手。他的手那麼涼,不知不覺間,卻已經沁出了一層滑膩膩的汗水。
“你怎麼了?”我終於察覺出了祖庚的異狀,他不是虛弱的神志不清了,相反,這時候的祖庚無比的清楚,從他的眼神就能看得出來。
他握着我的手一直都在輕輕的發抖,而且他的目光裡,有一種說不出的畏懼和恐慌。他的眼睛不停的在內宮的四周掃來掃去,心神不寧。
“寧侯,我很害怕……”祖庚在內宮掃視了一圈,彷彿鼓足了勇氣,把聲音放的很低很低:“我害怕……”
“到底是怎麼回事?你說出來。”我猛然間就感覺到,祖庚如此糟糕的狀態,或許不僅僅是因爲他的先天之傷,其中大概還有別的原因。
“我不能說,不敢說……”祖庚的嘴脣慘白,哆哆嗦嗦的顫抖了好一會兒:“我只怕說出來,將要連累你……”
“不用害怕,有我在。”我的目光頓時一凜,並不是我有多大的自信,但是事實就是這樣,在這個時空裡,除了空,還有已經死去的玉人之外,我想象不出還有什麼人可以威脅到我,祖庚一定是在懼怕什麼東西,但是我不怕。
“我不能說,卻又不知道該對誰講……”祖庚的額頭漸漸也冒出了一層冷汗,靠在牀頭,體如篩糠,在我的一再勸慰下,他才安靜了一些。
我不斷的以長生訣加持祖庚,讓他的精神好轉,又適時的予以安慰,過了好一會兒,祖庚終於開口了。
“寧侯,我活不久了,一定活不久了…。。。”
“黃公與莫臣,都在尋找靈藥靈方,我能幫上忙的,一定義不容辭,我不瞞你,黃公已經說了,你剛服下靈藥不久,要待藥效完全發揮,才能見效的,不用心急,安心靜養,你會慢慢好起來,待到明年秋天,我與你一同秋狩。”
“藥石真的無用。”祖庚嚥了口唾沫,又心有餘悸的在內殿裡瞥了一眼:“有一個魔鬼,要把我帶走……”
“亂說什麼。”我皺了皺眉頭,但是祖庚此刻是清醒的,他也不會刻意的胡言亂語。
“寧侯,是真的!”祖庚一下子把我的手抓的很緊:“這個魔鬼,就在這間內殿裡,一直都在……”
可能是祖庚的表情和語氣讓我不由的緊張,我也順勢在內殿望了望,內殿裡只有四角燃着幾盞燈,燈光被人刻意的壓小,光線昏暗,偌大的內殿之間,隱匿着幾個光線照射不到的死
角。
“什麼魔鬼?你怎麼知道它在內殿裡?”我收回目光,但是感官已經慢慢的鋪開了:“黃公一直守在這裡,若真有邪祟,他不可能不知道的,王上,你多慮了。”
“黃公察覺不出!察覺不出那個魔鬼!”祖庚見我不相信,唯恐我是覺得他在胡說,趕忙就解釋起來。
他說,這間內殿裡真的有一個魔鬼,黃公這樣的修爲,深諳自然之道,卻察覺不出魔鬼的存在。祖庚一天有大半時間都在昏沉,好幾次他從昏迷中甦醒過來的時候,就看見那個魔鬼,矗立在黃公身後,黃公卻一無所知。
祖庚長時間的昏沉,除了身體虛弱之外,和這個魔鬼也有很大原因。有時候夜深人靜,照料祖庚的奴婢在牀榻旁邊打盹,祖庚卻能清楚的感應到,魔鬼就飄在牀榻的上方,一動不動的注視着自己。
這種夢魘般的日子持續了一段時間,祖庚心知肚明,卻不敢明說。這個魔鬼,黃公連察覺都察覺不出來,就算祖庚真的對黃公說了,反而把黃公也牽連進來。更重要的是,祖庚一直有一種感覺,黃公敵不過魔鬼,雙方真的發生衝突,最後吃虧的,會是黃公。
介於這個原因,祖庚把這件事硬生生的壓在心裡,每天承受着煎熬。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不多久……”
我暗中算了算,祖庚發現內殿裡有“魔鬼”的時候,恰好就是我帶着文昌離開王都,前往不鹹山尋找靈藥的時候。這段時間王都發生的事情,我不知道。
我又細細的問了問,想從細節裡推斷出來一點線索,但祖庚不知道魔鬼到底是什麼樣子,他只能看見一團黑乎乎的影子,還有一雙懾人的眼睛。
聽完祖庚的講述,我就覺得,如果他說的都是真的話,那麼這個魔鬼,的確是在折磨祖庚,本來憑着靈藥以及黃公無微不至的照顧,祖庚還能活兩三年,可是在魔鬼的折磨下,他連兩三年的壽命都沒有。
這個魔鬼,是什麼來歷?竟然可以瞞得過黃公,我的心慢慢沉下來,擴散在內殿裡的感官不停的搜索着每一個角落。
我拍了怕祖庚的手,示意他不要出聲,然後站起身,在內殿裡緩緩的踱步。說實話,我的感官極度靈敏,這間內殿如果真的存在什麼邪祟,我不可能感應不到。
我從牀榻走到了內殿的牆邊,內殿寬闊,但陳設不多,這是供祖庚平時睡覺的地方,不需要繁瑣的用具,所以除了幾個死角,別的地方一眼掃過去就一覽無遺。
一點一點的尋找過去,在幾個死角旁,我特別留意,死角里面,雖然光線照射不到,但我的感覺告訴我,沒有多餘的東西。
當我緩緩的從牀榻一直找到最西北角的角落中時,黑暗的角落裡,傳來了一陣常人根本聽不到的咔咔的聲響。
這陣聲響真的非常微弱,如果換了別的人,可能站在跟前都無法捕捉異動。
我站在死角外,身子沒有動,但是輕輕的擡起手,慢慢的翻出了懷裡的天物銅鏡,銅鏡本身沒有光亮,只不過折射着內殿裡的幾點火光,頓時,一縷金芒從銅鏡直射出去,照到了西北角的死角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