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長與侄兒被抓,李全已知沒有任何辦法可想,這樣的鐵證面前,縱然他有太多的餘心也無處着力。如今這個節骨眼上,他自然不會再去兄長府上,他也沒有想到五年前兩人因祠堂的不歡而散,竟在今天成了他的保命符!當時多位大臣只看到了二人之間的爭執,又怎能知道事後,他們那個威凌凌母親的一句話,便已將二人之間的矛盾化解。
可現下的這件事,不管他們的母親是多麼厲害的一個女子,終也是毫無辦法的,他不敢去兄長府,更多的是不敢面對自己的老母親。
可他想錯了,他的母親是何等樣的人,對自己的兩個兒子又是何等的瞭解。
他的老母親帶着李明鑫的生母早已等候在李全家中。
老母親已八十多歲,眼不瞎,耳不聾,精神氣十足,年輕時的守寡,早已練就了她銅鐵一般的性格,其他婦人在這般的大事面前只知哭哭啼啼,卻無半點辦法。
李老夫人滿頭白髮,梳妝極爲精緻,她此時正端坐在正廳正位上,下人不敢發出一絲聲響,低頭服侍在側。李明鑫的生母李全的五姨太卻一邊抹着淚,一邊揉着跪得痠麻的膝蓋。
“大人,老夫人和五姨太來了,此時正在正廳等着您呢!”李全剛進府,下人便急急回稟。
李全停下急急走的腳步,轉身欲出府,對着那下人說道:“現在是什麼時候,她們來做什麼!就說我還未回府呢。”
“大人!您,您還是去看看吧,我們實在是沒辦法了,她們已來了半日,那個五姨太一直跪在那裡,再這麼下去,小的怕……怕會出什麼事啊!”僕從不敢正眼瞧他,這個節骨眼上,他亦怕自己哪句話說錯了,便惹來一頓責備,甚至丟掉性命。
李全疑惑地朝正廳所在的位置看了看:“一直跪在那裡?”
下人低着頭,雖是很急但他們自知李全治府嚴謹,回道:“是!快三個時辰了!五姨太什麼時候吃過這般的苦,如今這樣,小的也是怕五姨太扛不住啊!而且老夫人也一直在呢,小的也擔心啊!”
李全冷哼道:“扛不住!哼!我看她扛得住得很!我和他們說過多少次了,不可太溺寵了李明鑫,現在出了這樣的大事,連我兄長的命都得搭上!我能有什麼辦法!”
“你說什麼!全兒,你剛說什麼!”老夫人眼不瞎,耳不聾,她早已瞧見遠遠地站在那邊的小兒子李全。
李全瞪了眼下人,下人忙縮了縮身子離開:“娘……您……您怎麼來了?我正想過去呢,皇上已下了旨,要抄了大哥的家……但皇上仁慈,不會牽連家中其他人,只是……只是流放罷了,所以,娘,我正想去接您過府呢!”
李母將柺杖砰地一聲敲在地面上道:“哼!你是我兒子,李昌他是你大哥,也是我兒子,李明鑫是你的親侄子,我的親孫兒,我就這麼一個寶貝孫兒!我不管你想什麼辦法,劫獄也罷,殺人也好,我只要他們父子平安出來!”
“娘……您……您這不是爲難我嗎?好在皇上並未深究,否則,連兒子我……我都……”
“你休要和我說這樣的話,你是朝廷的二品大員,是刑部尚書,陳國律法和大牢都由你管着,我就不信你想不出辦法來!”
“娘!這件案子,如今有多少人盯着的呢!”
李母怒道:“你不要以爲你娘我年紀大了,什麼事都好糊弄。大牢裡的這些事,我多少還是知道些的,什麼用死囚頂替,什麼冒名畏罪自殺之類的,我也清楚着!”
李全在李母面前毫無招駕之力,無奈道:“娘!您這不是爲難我嗎?”
“兄弟……李全兄弟,我求求你,求求你救救他們,我給你磕頭,給你磕頭了!”五姨太膝行過來,緊緊拉着李全的衣角,淚流滿面,苦苦哀求。
李全走過去,忙攙扶起五姨太道:“嫂子,你起來,你起來,你們別這樣。這件事,我真的無能爲力,不是不幫,是沒法幫啊!”
李母砰的一聲把柺杖砸在地板上道:“李全!你給我聽着,你若不想辦法救出他們父子,我現在就死在你面前,我這把老骨頭,見不得白髮人送黑髮人!”
“娘,你們這是在逼我啊!逼我往絕路上走啊!”
“你以爲皇上真會這麼好心?真的不會再去追究?你兄長遠在幽州,可是去審理案子的是大理寺,是他何晨,他何晨都拖不了干係,你是親弟弟,能說得清嗎?你想過沒有?”
李全輕嘆道:“這個自然,不過,還好,因幾年前,我與兄長鬧過一次矛盾,當時朝中有多位大臣可以作證,以爲我們早就決裂。他們今天在早朝時都替兒子說了,所以皇上也相信大哥發生這樣的事之後,是不會找到我的!娘,這件事太大了,我雖是刑部尚書,可真的無能爲力啊!”
“無能爲力?哼!全兒,你娘我耳不聾,眼不瞎,我看得清着呢!這天地間大着呢,要想讓他們二人保命,你只要肯想,有的是辦法!再想想皇上,我老太婆雖然沒見過,但也知道,他不糊塗,主意多着呢!你以爲他真能信了你與昌兒決裂這般的糊話?”
李全苦笑一聲,這不是明白着吧,到底是忌憚着上面的這位首輔大人啊!雖然這位首輔也並不是一個好主,但終歸他們二人是晉麒之黨,皇上又怎麼可能不顧忌呢!
此時李全突然想起什麼似地問李昌的五姨太道:“鑫兒爲何會休了何英潔?我怎麼從未聽大哥提起過?大理寺是怎樣的一個部門,好不容易結上的親家,爲何要這麼輕易就放棄!”
那五姨太撇撇嘴道:“切,她還不是怕死麼,怕鑫兒的事牽連到了她,所以去她那個老爹那裡鬧騰了一番,老爺答應她,只要何大人肯幫忙,就讓鑫兒寫封休書給她,不僅還了她的自由身,更重要的是與這件事好撇得一乾二淨。”
李全忙道:“休書可已有寫?”
五姨太回道:“寫了,鑫兒被抓的第二日,老爺就讓吳師爺模仿鑫兒的筆跡寫了一封,日期上也提前了半個月時間。”
李全指着五姨太道:“糊塗,糊塗啊,如今更不可能讓他何晨出力了。現在人關在他那裡,爲了殺人滅口,指不定他什麼時候就讓兄長和鑫兒喪了命呢!”
五姨太又哭道:“那怎麼辦,怎麼辦啊!我一個婦道人家,也不懂這些事情啊!”
李母又是砰地一聲用她的柺杖敲擊着地面道:“哭什麼哭,別他孃的現在就給我哭喪!全兒,這件事,你去辦,別跟我說什麼你無能爲力的廢話,你們當官的人,誰還不拿着誰點什麼事啊!這件事情務必讓何晨那個老東西出力!否則的話,反正是個魚死網破,到皇上面前說說看,這封休書他們是怎麼來的。老孃我活到這把歲數了,也不怕來個誅連九族!”
李全一驚,他沒想到自己的母親何時有這樣的魄力了,誅連九族,三家合在一起足足有四百多口人!李全冷汗淋淋,忙扶着自己的母親回房。
五姨太緩了緩道:“不過,好像老爺讓何潔英是拿了什麼東西來換了,說是保命的東西。可那究竟是個什麼東西,我……”
李全立即問道:“何潔英如今在哪?”
五姨太怯生生看着李全道:“回……回何府了。”
“那究竟是什麼東西?你可有見過?”
“沒有,老爺寶貝着呢!連看都不讓我看!”
李全如泄氣一般,“如今大哥被抓,他所說的保命的東西,只怕也早被何潔英仍拿回何府了!”
“那……那怎麼辦啊!如何是好啊!”
“別急,讓我想想,我再想想!”他緩步慢慢向書房走去,這些東西,如今他不得不拿出來了。
李全來到書房,將暗格中的一個匣子拿在手上,打開,裡面是一封封的來往書信,還有幾本賬冊,他緊緊地拿着這些東西,日已西斜,房內昏暗異常,李全不許下人點燈,一人靜靜地呆在書房內已有半日。如同當初他拿到那時還是幽州刺史李昌的書信時一般,不知所措,如今的他,真要這般的破釜沉舟嗎?這些東西來之不易,爲了今後的仕途,不到萬不得已,他根本不願意拿出來,而如今,真的已經到了萬不得已的時候了嗎?一朝不慎將是萬劫不復!
李氏輕輕推門而入,夜晚皎潔的月亮灑落在李氏的身上,有種朦朧的美感,卻又有着一種說不出來的淒涼。
“老爺,是該到時候了!”
李全擡眼望着這個一直默默站在他身後的女人,“太難了!我怕一有不慎,反被他們咬一口,那李家真的就全完了!”
李氏淡淡道:“李家如果完了,有我陪着你。可老夫人經不起!你與她長年未生活在一起,也許感情淡了許多,可她終歸是向着兄長的。今日的獨善其身,只不過是你我的一廂情願罷了,終歸是敵不過母子親情!”
李全一向謹小慎微,雖說他手上拿着這些東西,可這十多年以來,他未從用過一次,不是他不願意用,而是害怕用到這些,那是把雙刃劍,如果用得不好,自己也終將傷痕累累。何況晉麒是一個什麼樣的人,他何曾怕過誰,萬一激怒了他,也許還等不到皇上下旨,李家已真的全完了。
黑暗中,李氏與李全的手緊緊地握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