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幾米,又一個轉彎後,我看到了微弱的光線。趕忙跑過去,扒開遮在外面那茂密的草叢和泥巴,總算從洞裡鑽了出來。
上午的光線刺得我半天才恢復視力,放眼望去。我心中不禁感嘆道:“我了個天爺啊!敢情在地底下爬了幾百米,又從古城牆下面鑽出來了。
鄭州的古城牆是鄭州商代遺址的一部分,始建於約三千六百年前。1955年,在今鄭州老城及北關一帶,發現了長方形的商代城垣,一般稱爲鄭州商城。經考古發掘證明,該城早於安陽殷墟。1961年中華人民共和國國務院公佈爲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
鄭州的這截城垣,雖然也算城牆,可是和開封、西安那些古城的城牆大不一樣,不要說雄偉了,那簡直是可憐得要死!從遠處看就是一小土坡。
當然,這也不能怪人家當年築城的人偷工減料,要知道那可是在三千六百年前。制磚的技術最早只不過起源於公元前770年-221年的春秋戰國時期。算起來還差着將近一千年呢!所謂“秦磚漢瓦”,直到秦朝,制磚業纔有了長足的進步和發展。所以咱們今天看到的長城,都是用磚砌起來的。
在這之前,只有一國的都城,才能見到磚砌的城牆。其他地方都還是用原始的土坯結構。
鄭州的商代古城牆,就是土坯結構。
而今的鄭州古城牆,你如果來鄭州,順着城東路一路由北向南,它就矗立在你的右手邊。雖然早已沒有了昔日那威武莊嚴的樣子,但畢竟見證了人類社會這幾千年來的發展和進步。而且上城牆可是不收門票的呦~想怎麼上就怎麼上!你就算抓一把三千六百年前的土帶回家種花,也沒人管你。
我出來的洞口非常隱蔽,在一截城牆根下面,後邊幾米遠就是一個家屬院的院牆。估計這裡常年連個保潔員都不會來,各種垃圾囂張地漫過了我的腳踝。只不過,這個地方就算再隱蔽,千百年來就沒人發現過?
我又仔細查看了一下,發現周圍散落了好些看起來剛剛碎裂開來的土塊,大小不一。這也直接肯定了我的推斷——這個洞口早前是用厚厚的泥土封着的,現在剛打開而已,只不過是高苑打開的,還是別人打開的,就不太清楚了。
找了截還算乾淨的地方,我手腳並用,爬上了城牆。
要說冬天的鄭州真沒什麼看頭,只有兩種天,一種是掛着大風的晴天,另一種就是颳着大風的陰天。樹葉子摻着黃沙,飄得滿天都是。
今天很冷,快要有零下十度了。這種天氣,別看是上午點,城牆上連一個來鍛鍊的人也沒有。只不過,在南邊不遠的的塊大石頭上,並排坐着兩三個人,就像等着老師來上課的學生,完全無視凜冽的寒風,昂首挺身,雙目直視着前方。
從我這裡的角度看去,只能瞧見最北邊的那個人。這是一個四五十歲的中年,帶着舊式的近視鏡,一副窮酸學者的樣子。等走近了仔細查看,這才發現坐在最南邊的劉雲龍。這傢伙此時抻着他那本就細長的脖子,坐姿嚴謹,看向前方。
我仔細看了這傢伙的模樣,只見他鼻涕流的老長,而且是垂在外面,似乎有些凍住的跡象。這種情景可是隻在動畫片裡見過。可他愣是一動不動,也不知道擦。
“……哈哈哈哈!……”我終於忍不住大笑起來。“我說劉,大早上的你沒事兒跑這兒來健身也不叫我一聲?愛運動好!關鍵你得注意形象啊!瞧瞧凍的,來我給你這冰溜子掰掉……”我笑完後,又說了半天,才發現不單是劉雲龍,就連旁邊那兩個老頭兒,也都一動不動。
“唉!我說,別玩了!咱還有一堆事情要辦呢!”我發現有點不對頭,收起了笑容,上來打算拽起劉雲龍。可一用力方纔感覺到,這傢伙身子竟然梆梆硬,難道是被凍上了?
怪事!我見拽他不動,只得撤回來兩步,好好觀察起他們三個人。
他們並排坐在一塊大石頭上,這塊石頭要說還真不小,長三米有餘,寬一米多,頂面還算平整,就算橫躺兩個人,也不會顯得擠。一看就知道是有年頭的。因爲高出地面的這三五十公分,無論從哪個角度看去,從邊沿到縫隙,都平滑異常。這顯然是多年來人們不斷撫摸造成的,有些地方,甚至被摸得發亮。
圍着轉了一圈,我也找不出來他們被定在這裡的原因。既然是高苑放在這兒的,那她絕對不會用什麼太過分的手段,畢竟她的主要目的是在不影響探查那個洞的情況下,儘量避免有人打擾。
那就是說,他們很可能是被催眠了。
既然是催眠,就好辦多了。我又繞回到劉雲龍面前,蹲下來,準備施展“清神咒”。可一擡手,這才發現手中還攥着個東西。攤開一看,赫然便是剛纔高苑給我的那顆骰子。
這時我纔有機會來仔細觀察它。只見在陽光下,這顆骰子竟不斷變換着光芒。每一面的點數,彷彿像一個個小窗戶,隱隱約約有些人影在裡面晃動。
如此稀罕的玩意兒,我還是頭一次見,對着天空好奇地不停翻看,想要努力瞧清那些點數裡面,放映的到底都是什麼“電影”。當翻到1點的時候,我不動了。因爲這個本就較大的圓正不斷擴散,逐漸佔滿了我的整個視野。
“壞了!!!”我顯然已經意識到要出問題,可目前視線之內,都是一片模糊,不斷晃動的色塊讓人心煩意亂。又如何能想辦法抽身出來?最讓人擔心的是,劉雲龍他們仨還在旁邊坐着呢!
雖然高苑和錢老頭兒都說這顆骰子只是展現一個人的六生六世,可誰知道要看完,什麼時候是個頭兒啊?別我還沒看完,他們幾個就先凍死在這古城牆之上了!
……唉,我體質陰寒,倒是不怕。但願劉雲龍他們三個能多挺會兒,早點兒讓人發現吧!這是我視線完全被遮擋前的最後一個念頭。
第一夢
終於,那些噁心的色塊逐漸分散、重組、聚焦。我又一次看清了眼前的畫面。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根架得很低的房樑,屋頂並不是常見的“人”字結構,而是一側高一側低。
很顯然這是間木質結構的屋子,因爲屋頂間隱約能看到一些地方露出的茅草。
我還在好奇地觀察,耳內也逐漸有了聲音。
“快看快看!他睜眼了!他睜眼了!”好幾個人的聲音同時小聲地在周圍說着,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我努力擡起胳膊,想看看是否完好,能不能支撐着坐起來。
可一揚起手,我嚇了一跳,這根本不是我的手!皮膚又細又嫩,肉乎乎的,那麼小一點。這絕對是隻不滿週歲胎兒的手!
開什麼玩笑!我本能地認爲這是有人在惡作劇。可片刻後,我只能承認這個事實——這的確是我的手。因爲我讓它往左,它就往左,讓它握住,它絕不攤開。
掙扎了半天,我也只有接受的份兒。反正只是個夢,又不是我自己,說白了這玩意兒就像個電腦遊戲,第一人稱視角而已。
安下心來,我開始環顧四周。但令我失望的是,周圍除了人臉,還是人臉。數了數,一共是八個人,他們排列的很有順序,一邊四個,此時都伸頭瞧着我。
這八個人很好區分,一對兒老年夫婦,一對兒中年夫婦,四個小女孩,看樣子最大的不過十來歲,最小的還在中年男子的懷中抱着。
所有人都穿着粗布麻衣,雖然料子一般,也沒什麼裁剪做工,倒還算乾淨。
看到這麼多女孩,我突然想起來一件事,掙扎着摸了摸兩腿之間……
……還好,東西還在!
放下了這樁心事,我想是該和他們交流的時候了。
可剛一張嘴,我又愣住了,雖然早已想到身體不是自己的,聲音八成也不會是;但沒有想到的是,我本來準備好的一套說辭和打招呼方式,一張嘴,竟都變爲了“哇~哇~”的小兒啼哭聲。
“哎呦呦~我的小孫子!怎麼啦?餓啦?來!爺爺抱抱!”左手邊那個滿臉皺紋的老漢見我“哭”了起來,笑眯眯地探過身,環臂把我抱了起來。
來到他面前,頓時聞到一股濃烈的菸袋油子味兒,嗆得我直欲作嘔。而且他一邊抱着,還一邊晃着,加重了我的這種感覺。
抱了一會兒,老漢隔着小牀又把我遞給了中年婦女。我估計這個女人可能連三十都還不到,雖然長相一般,不過五官都很精緻。
看着我,她眼中有一股慈母的神色。我想,她應該就是這個嬰兒的母親了。
等老漢和中年男人帶着幾個丫頭走出去後,這個女人對我撩開了她的前襟……
吃飽喝足了以後,我被這個嬰兒的奶奶——那個老年婦女抱出了屋門。好在這一趟跟着她到處轉了轉,我也終於摸清了此時的情況。這裡應該是地處山西和河南交界,大山腳下的一個小村子,人們的口音既有點河南味兒,又有點山西味。
小村子,沒什麼窮家富戶之分,基本上家家的房子和物件都一個樣,那種茅草做頂,石塊混着泥坯做牆的屋子隨處可見。只不過我依然還不知道此時究竟是什麼年代?貌似中國兩千年的封建社會,甭管哪朝哪代,這些地處深山的老百姓,穿着始終沒有太大的變化。
朝代的更替,幾乎影響不到他們。
目前我所能探知的,僅僅知道這是古代,因爲每個男人都蓄着長髮,有的盤起來,有的則乾脆披散着。當然,也有極少數人留着光頭或板寸。
天氣不錯,應該是春暖花開的季節,幾乎大部分的人們都在村旁的田間勞作,我也看到了這家的老爺子和那一對中年夫婦。討厭的是,這家的三個大閨女,有兩個都到了九年義務制教育的年齡,也不說去上學,始終對我充滿好奇心,每隔一會兒就要來拉拉手捏捏臉。搞得我鬱悶不已。唯一還算老實,不動我的那個,還趴在老太太的背上,想要拿眼神嚇哭我。
接近晌午的時候,這家媳婦從地裡回來做飯,老太太還帶着我們幾個坐在院子裡,幹一些雜活兒。
做飯時,這婆媳倆的一段對話,倒是讓我聽得津津有味兒。
“淑娥,咱們家盼了十年才盼來個孫子,這名兒可一定要起得響亮!”婆婆抱着我,坐在院中的空地上說道。
“唉!大偉和公公剛在地裡都商量好了!明兒一早他們就帶着您的金疙瘩去鎮上,找仁濟堂門口的周鐵嘴,求個好名字!”媳婦從廚房中走出來答應着。
“找周鐵嘴……他靈是靈,可這又得花錢啊!”婆婆一聽,就皺起了眉頭。
“娘!”媳婦兒走過來,在衣服上擦了擦手,接過我來說道:“人一輩子就這一個名字,花點錢又有什麼?咱們祖祖輩輩都是種地的,認識自己的名字都算是有學問了。您總不想給小孫子起個跟您兒子一樣的名字吧?”
“噗!”婆婆一聽,捂着嘴樂了。“要說狗剩兒這小名,還真不是我們倆起的,那可是我婆婆琢磨了一整天才琢磨出來的。說給孩子起個畜生名字,好養活。行!咱們該花就花!給我小孫子起個響亮點的名字,將來說不定能當個將軍!”
媳婦已經開始餵我吃奶,說道:“可別當將軍,整天出去打仗,我這做孃的,多擔驚受怕啊!要當就當大官!”
“大當官不好!整天不是被百姓罵,就是被皇上罵。不好不好!我孫子怎麼能受那份氣?”婆婆剛展開的眉頭又皺了起來。
“呵呵,照您這麼說,咱家這金疙瘩只有當皇上了。”媳婦一邊拍着我,一邊調侃道。
“哎……”婆婆嘆了口氣:“皇上好是好,但也不見得有咱們老百姓過得滋潤。反正咱們家是沒那個命。”
“您的話可別說這麼早。”媳婦兒不願意了:“您忘了昨天村長來就說,咱們家慶喜胳膊上那個叫什麼‘無用記’,將來會有大成就呢!”說完,低下頭喜滋滋地看着我。
“呸!你那個黃伯伯一輩子就只會和死人打交道。讓他看死人,行;看活人,他可沒那個本事!還什麼無用,瞧瞧以後是他家孫女沒用,還是咱們家疙瘩沒用!”
婆媳兩人有說有笑,不一會兒就把午飯給準備得妥妥當當。鄉下人也沒什麼講究,扛餓就行。媳婦和婆婆吃過後,就帶着一大盆蘿蔔白菜炒粉條和好幾個饃饃下地了。而婆婆把我放在堂屋中間的一個搖籃裡,也休息去了。
無聊中,我開始研究這個身體。先是看了一下右手腕,果然有淡淡的三個圓點,不仔細瞅還真發現不了。看來她們話中的“黃村長”沒說錯,我倒是對這個老頭感興趣起來。
試着動了幾下,我終於發現,這個身體並不是完全聽令於我的。有時候我想怎麼動都行,可有時候無論如何努力,卻根本無法支配他。沒辦法,先這麼着吧。
一下午閒來無事,我又不能說話解悶,時間過得是相當難熬。
山裡的天黑得早,直到馬上就要看不見路了,那一家三口才從地裡回來。婆婆早已做好了飯菜,晚上還挺豐富,雖然依舊不見肉,但至少有四個菜,配着小米飯。一大家子人坐在一起,其樂也融融。
我依然與飯菜無緣,早在中年女人剛進屋的時候,就已經被灌飽了奶水。
飯吃到一半,外面有人喊門。
中年女人馬上放下筷子去院子裡開門。這裡的每家每戶雖然房子不大也不好,但房子前面的一大片空地,總會用柵欄再圍上一圈,權當自家的小院,平時曬些山上打來的野貨或是搭晾自家衣服。
片刻後,中年女人讓進來一個老頭,看樣子和這家的老公公年紀相當。一桌子上見是他來了,紛紛站起來打招呼,有叫老黃的,也有叫黃伯伯的,小的一律都叫爺爺。看來這就是中午婆媳倆話中的黃村長了。
由於我不用吃飯,早被放在一旁的搖籃裡。這個黃村長掃視了屋子一週,總算髮現了我,一邊朝這裡走來,一邊說道:“你們不用管我,你們吃!我來看看我未來的孫女婿~哈哈!”
“孫女婿?”一屋子人聽到這句話都愣了。
直到黃老頭兒逗了我半天,中年男人才端着飯碗過來問道:“黃伯,您說我家老小兒是您的孫女婿?”
“呵呵,是啊!”這個頗有些仙風道骨的老村長停止了對我不斷挑釁的動作,捋了捋鬍鬚道:“我家小妮子過到明年就四歲了,俗話說女大三抱金磚,女大四福壽至,這時候來提娃娃親不算晚吧?你說是吧?老夥計!”他這最後一句,是扭頭衝還在飯桌旁的老公公說的。
“呵呵,不晚不晚!”老公公看來是沒什麼意見,笑得合不攏嘴。
“那再好不過了!”旁邊的中年男人一聽,也是高興地不得了,想了想,又爲難道:“不過,黃伯,這從來都是男家主動上門提親,您這可倒好,我們一點準備都沒有,您就先來了……”
“哈哈!不用爲這個擔心!”黃老頭兒拍了拍中年男人的肩膀道:“你黃伯還會在乎你家那點聘禮啊?什麼時候給,給多少,全由你家說了算!誰讓咱們爺倆有緣呢?你說是不是啊?我的小孫女婿!”他衝我說完這句話,又伸手來逗我。
不出我之前所料,這老爺子的右手腕上,赫然有三顆櫻桃大的褐色圓點。
黃老爺子見所有人都在吃飯,只是又多說了兩句閒話後,就告辭而去。走時嘴裡還哼着小曲,顯然是極爲高興。
我猜測了一下,中午婆婆就說他和死人打了一輩子交道,顯然是一位頗有修爲的掌印人,他來找我的原因無外乎兩條:一,把畢生本事傳給我,好接他的班;二,對我有所圖。我認爲前者的可能性更大。
飯後,公公和婆婆就帶着三個稍大點的丫頭去東屋休息去了。這年代,這地方,你能指望有什麼夜生活?何況早點睡也能省不少燈油錢。
女人開始收拾碗筷和打掃,而男人則趁着難得的休息時間又湊了過來,把我抱起逗着玩。
一切都是那麼的溫馨和恬靜。
……
“不好啦!流寇來啦!”遠處,淒厲的叫聲突然劃破安靜的夜晚。
“怎麼了?”女人一臉緊張地趕忙從廚房中跑了出來。
男人把我遞給了她,安慰道:“沒事沒事兒,他們說不定只是路過而已,我出去看看!”說完,他就轉身出了屋門。
但“流寇來啦”的叫聲不但沒有停止,反而越來越多,越來越近。慢慢地,周圍開始變得嘈雜起來,遠處似乎已經能聽到馬兒的嘶吼和蹄聲。
公公和婆婆也聽到了外面的喊聲,從裡屋趕了出來。
片刻後,男人回到屋裡,一臉的慌張,結結巴巴地說道:“流寇!……流寇已經到村口了!……我瞧見……村口週二叔家的房子已經被點着了!”
兩個女人頓時慌了手腳,不知如何是好。只有公公比較鎮定,他第一時間吹滅了蠟燭,然後問道:“籬笆門關上了麼?”
“我……我回來的急,忘了!”男人也有些六神無主,可能這種事情他從來也沒碰到過。
“你們趕緊收拾東西!帶上孩子們,從屋後上山!我去把籬笆門關上,再看看情況!”公公說着,披上衣服就走到了院子裡。
婆婆聞言馬上回到裡屋,叫醒了那幾個大點的女娃,最小的被男人負在背上,而我,則被女人抱在懷中。
一切都已準備妥當,傢什物件並沒有什麼好帶的。我們所有人都摸黑站在堂屋中間,等着老公公回來。
大概過了半分鐘不到,只見遠處跑來一個人影。過了一輩子,婆婆早已看出這就是自己的老伴,忍不住迎了出去。
只是……不光只有公公一個人,在他身後不遠處,一騎人馬緊跟而至。眼看公公再有兩步就衝進了院內,騎馬的人也終趕到他身後,右手一擡。我在火光中看到,一杆長槍對着公公透胸而入,直插入地!而這時,婆婆也已趕到了近前。
“……啊!你這個天煞的東西,爲什麼要殺我們家老頭子!!!”只是片刻的安靜,婆婆像發了瘋似的撲向那個騎馬的人。可一個年過半百的老婦人,又如何抗得過擁有武器的悍匪?
只見黑暗中的這人一提繮繩,胯下的戰馬人立起來,一下就把婆婆踢翻在地。等馬的前踢再次落下時,正踏在婆婆的胸口上。肋骨斷裂的聲音清晰可聞。
“媽!!!”中年女人忍不住喊出了聲。
“跑!”躺在馬蹄下的婆婆用最後一口氣朝屋中喊道。說完則口噴鮮血,眼見也是不活了。
“爹!……嗚嗚”中年女人終於無法承受這突來的悲劇,哭了起來。
“快走快走!你帶上老二老三和老小先走!”男人畢竟更能迅速從悲傷中回覆過來,審視了眼前情況之後,果斷推開了堂屋的後窗,把“我們”孃兒四個架了出去。
院門口的騎馬人早就聽到了屋中的聲音,從公公婆婆屍身上踏過來,進院後又下了馬,掏出一柄長刀,顯然要趕盡殺絕。
雖然我用第一人稱的視角和這家人剛剛接觸了一天,但見到發生如此慘絕人寰的事情,也是眥目欲裂,恨不得把這個騎馬人碎屍萬段。
由於我是被女人抱在懷中的,這時自然把後面的情況看得一清二楚。院中的騎馬人雖已下馬,但並沒有進屋,他彷彿已經發現了屋後正朝山上爬的我們,又將長刀收了起來,從背後拿出兩樣東西。
……是弓箭!!!當我依稀看清他手中的玩意後,不由得緊張起來。
不行!我要提醒她們!一定要救他們!
“別直着走!走S形!”這本來是我情急之下要喊的一句話,可張嘴出來,依然是“哇哇”的啼哭聲。
完了!把這茬給忘了!
我還沒有從失落中恢復過來,只聽“嗖”地一聲,二閨女就被一直花翎箭釘在了地上。
“二妮!!!”女人雖然抱着我,但不顧一切地朝中箭的二丫頭衝去。
翻過身來,這個年僅七八歲的小女孩最後看了一眼親孃後,吐出了僅剩的一口氣。
“快跑!”男人和大丫頭此時也已經從屋後翻了出來,見我們停在半山腰上,不停地喊着。
“嗖!”又是一聲,等我隨着女人轉身看去時,三丫頭連叫一聲都沒能來得及,又被一支箭灌腦而入。
瞬間失去兩個孩子,女人已經沒有了生活的希望,雙腿一軟,坐在了這裡,眼裡噙着淚,叫人看了無比心酸。我已經看到院中的騎馬人正在搭第三隻箭了,卻毫無任何辦法。
“快跑啊!”此時男人已經拉着大丫頭趕了上來,說話間就要來拉我們。
“嗖!”
“啊!”男人一生悶吼,轉眼間也趴在了地上,隨之而來的,是他背後“哇哇~”的啼哭聲。
“爹爹!爹爹!”大丫頭見此情景,趕忙跪在一旁,不停地搖晃着男人。
聽到兩個孩子的哭聲,失神中的女人總算是回了些勁兒,趕忙解開男人背上的負帶,露出了裡面的四丫頭。
這支箭還好有些偏,雖然射中了男人背上的四丫頭,但只是穿過大腿,又釘在男人背上。雖然不是可以立即致命的地方,但小孩子的腿本就細,這一下八成是碰着了大動脈,如果不立即施救,恐怕也活不了。
一箭穿着兩個人,女人不敢拔,只是用嘶啞的嗓子不停地喊着男人:“當家的!當家的!”
由於眼前的四丫頭傷勢過爲嚴重,等我反應過來,扭頭去找大丫頭的時候,她也早已肋下中箭,倒在女人身後,不知道是死是活。
孃的!古代人的箭法就這麼準?!我只能無奈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就這麼發生,卻根本無能爲力。
屋後的山腳下漸漸傳來腳步聲。
終於,這個騎馬的黑衣男人走到了我們面前。
女人自然也發現了這一點,她止住哭聲,擦乾眼淚,坐在她家漢子身旁,擡頭瞪着黑衣人,眼中滿是憤怒的火焰。
兩人就這麼在黑夜中對望着,過了半天,誰也不說一個字。
由於這個黑衣人自始至終背對着着火的村子,雖然離得如此之近,我卻看不清他的模樣。
又過了一會,黑衣人失去了耐性,慢慢抽出了腰間的長刀。
女人看到他的動作,反而平靜下來,我明顯地感覺到她的呼吸由急促變爲舒緩。我想,她應該也是等待那一刻的到來吧?全家僅剩自己,以後的日子恐怕也沒有過頭兒了。
不過……貌似還有我。如果我被殺了,究竟現實中的自己會不會跟着死掉?這是我最關心的問題。但是關心歸關心,此時的我,沒有一點辦法來改變現狀。
身旁的男人卻突然動了起來,就在黑衣人握刀的手擡起的那一刻!他猛地竄起,一下抱住了黑衣人的雙腿!四丫頭的背囊雖然解開,但被箭釘着,倒掛在男人身後,突然這麼一動,疼得她哇哇哭個不停。
“快跑!!!你還有小老兒!快跑!!!”男人顯然用盡全力抱住了黑衣人的雙腿,嘶聲力竭地喊道。
“當家的!”女人看了看懷中的我,又看着男人,卻怎麼也不肯走。
“快!”
“噗!”男人話剛喊出來,長刀就從背上的四丫頭胸口處貫入,又從他胸前透出。
當黑衣人再拔出刀的時候,大人和小孩都已沒了聲音。
“當家的!”女人這時纔算死心,又看了一眼懷中的我,站起來打算逃跑。可是,唯一能攔一下的人都死了,她還能走麼?
黑衣人依舊是不緊不慢,想要先撐開男人的雙臂,再慢慢追我們。他要玩的就是這貓捉老鼠遊戲。
“親家!!!”女人剛轉身走了一步,我們卻聽見山腳下的院中響起了一個熟悉的聲音,是那個黃老爺子。
“黃伯!”女人聽到他的聲音,無疑好像在黑暗中看到了一盞明燈,又退回來喊道。
黑衣人見我們還有援兵,也有點着急,想盡快掙脫男人雙臂的束縛,先殺掉我們母子倆,再回身解決正往這裡爬的黃老爺子。可男人臨死拼命抱住他,此時這個姿勢又怎會輕易撐開?
“黃伯!我在這裡!就是這個人!殺了我們全家!!”女人顯然也知道黃老爺子的一些本事,就站在黑衣人的攻擊範圍之外,等着來人替她報仇。
“嘿!”黑衣人終於發出了一聲悶吼,只見他手再次一甩,長刀夾着勁風朝我們母子倆飛來。
站得太近!實在是太近了!近到我們根本還沒有反應過來,我就只感到前胸和後背分別一涼,擡頭看去,女人此時的目光已然呆滯。
巨痛感傳來,長刀已然將我們倆串在了一起。
黃老爺子由於還在坡下,視線原因,他爬上來時才發現這一幕。一聲怒吼,我沒看到他用了什麼辦法,那個黑衣人就突然間劇烈地燃燒起來。伴隨着聲聲悽慘的嚎叫。
等黃老爺子搶到跟前時,我已經斷了呼吸。
這個孩子的人生結束了,儘管他來到這個世上纔不足一個月。
原來被人殺死竟這麼地疼!
第二夢
“……快!快通知老爺!小少爺醒了!小少爺醒了!!!”伴隨着我的睜眼,又是一陣嘈雜的喊聲和腳步聲。
眼前的色塊再次進行拆分和重組,等終於能看清時,還是一圈人圍在身旁的情況。只不過這次人變了,一個個綾羅綢緞,男的錦衣玉冠,女的都施了粉黛,看上去還算養眼。
數了數,這次是五個人,一個男的,四個女的。我躺在一張雕花大牀上,身上蓋的背面都是鮮豔的綢緞,而且被薰得噴香。
“我的孩子!你總算是醒了!”唯一的男人噙着淚花,看着我。他雖然看似只有四十左右年紀,但兩鬢都已斑白。
“嗯……你是?”我忍不住問他道。
我能說話了?我問了第一句,才發現居然可以說話了!
“你不認識你爹了?還有我,是你孃親啊!”其中一個年級稍輕的女人一邊答應着,一邊忍不住哭了起來。
“沒關係沒關係!醒過來就好!”男主人強忍着內心的感情,直起身衝外面吩咐道:“來人!先給小少爺沐浴更衣!今晚我要大擺筵席,慶祝咱們府小少爺魂歸其位,爲他壓驚去煞!”
我本來還想說什麼,但轉念一想,就算說了他們也不會信。別說是這個年代了,就算是放在今天,你說你是來自未來的,恐怕也要被人當做精神病。
稀裡糊塗地被一羣丫鬟架去洗了個澡,又換了身嶄新的衣服,我由一個男傭人揹着來到了這個巨大宅院的主廳。可能是躺在牀上的時間太長了,我目前沒有力氣走路。但好在思維和行動都受控制,沒有出現“不聽話”的情況。
大廳中早已圍坐了一桌七人,基本上大部分還是我剛醒來時在牀邊看到的那幾個。
“佑兒,來我這!”一家之主的中年男人坐在正中,看到我來了,拉開他左邊一直空着的位置,親切地招呼我道。
被僕人背過去,放到椅子上,我勉勵直了直身子。對這一桌子“陌生人”報以一個還算不錯的微笑。
“佑兒!記得我麼?我是你四娘啊!你忘啦?你以前總是去我那裡吃點心果子什麼的。”一圈人中,那個看似最年輕的女人主動和我打招呼。
我剛抱歉地搖了搖頭,只見身旁那個先前自稱是我“孃親”的女人哼道:“哼,誰知道那些個點心果子有沒有做什麼手腳?不然我佑兒怎麼會昏迷如此之久?”
“你!……老爺!你看,二奶奶又拿此說事兒!”四娘轉眼就成爲攻擊目標,只得向男主人求救。
“好了!今天既然佑兒醒了!以前的事情,我希望今後誰都不要再提了!”男主人說完,又轉向“我的親孃”說道:“雅茹,誰都知道,佑兒之所以出現這種情況,應該是和馨翎的事情有關,你就不要再怪老四了。”
“是,老爺。”我的“孃親”聞言站了起來,一邊答應着,一邊朝男主人做了個萬福。
不過當老爺說這些話的時候,我始終在觀察桌上的衆人,有兩個人神色異常,一個是坐在老爺正對面的那個八字鬍男人,他也是這桌席上除老爺和我外,唯一的男人。當聽到提及以前的事情時,他的眉間閃過一絲陰霾。
另一個神色異常的人,則是坐在老爺右側的一個女人,他也是這席上最漂亮的女人。雖然她只是衝我一笑,但這一笑中,包含了不止一種意思,只不過我一時還讀不出來。
“好了,佑兒,你年紀本就小,大病之後,忘了幾位娘,也情有可原。我現在重新給你介紹一遍,可要記牢啊!”男主人摸着我的頭說完,就從我的左側開始,按逆時針順序介紹起來。
緊挨着我的,自然是我的“親孃”——二奶奶,然後是三奶奶,老爺正對面的那個男人是這個宅子的管家,叫秦泰之,我的正對面就是四娘,旁邊是大奶奶。
“好了,咱們家就是這麼多人!”老爺介紹完大奶奶,停下來說道:“當然,你還有兩個哥哥,六個妹妹和一個小弟弟。改天再帶你去見見他們。”
“完了?”我頗爲奇怪,老爺身旁還剩那個最美的女人沒有介紹呢。
“什麼完了?”老爺也是一頭霧水。
“介紹完了?”
“介紹完了啊!你還想認識誰,給爹說!”老爺依舊慈祥地看着我。
“那這位漂亮阿姨是?”反正是個十來歲的小孩,我也用不着注意什麼,直接指着老爺右邊那個朝我微笑的女人問道。
當我問出此話以後,所有人的臉色都變了。
身旁的“孃親”直拽我,並且小聲說道:“傻孩子,別亂說!”
老爺愣了一下,哈哈一笑,說道:“誰說我佑兒完全失憶了?這不就想起他五娘來了!”
“還用想?這不就在這兒坐着呢!哦,這是五娘啊!你長得真年輕,爹爹不說我還以爲是姐姐呢!”我盤算了半天,纔想好了這句打招呼的臺詞,應該是沒有什麼紕漏。
可等我說完,再一看桌旁的人,包括周圍站着的丫鬟僕人,赤橙黃綠青藍紫,各種臉色都有,唯獨沒有一個正常的。
最接近正常的,要說還得是老爺,他生硬地將脖子扭到右邊,看了一眼,又扭回來問道:“佑兒……你真看到了?你給我形容形容,她穿的什麼?戴的什麼?”
“紅褂子,上面繡着三朵荷花。”我並不瞭解這種衣服的料子和樣式,只能用最簡單的詞語描述。
“啪!”老爺對面秦管家的杯子突然掉在地上,摔碎了,緊挨着“五娘”坐的大奶奶也從位上站了起來,不住後退。
“你真看到了?!”老爺突然激動起來,一把就攥住了我的手,瞪着眼問道。
片刻後,他又恢復了平靜,坐回位中,嘴裡喃喃地說着:“嗯,沒錯,這就是她入殮前穿着的衣裳……”
“入殮?”我一時還沒能從字面上理解這個詞的意思。
“呵呵,傻孩子!”老爺旁邊的五娘終於說話了,語調反而不像她那清純的模樣,撩人且充滿了魅惑。“他們都看不見我,只有你能!”
“我?……”我愣了一下,趕忙擡起右手,手腕上的無爲印清晰可見。
“哦~原來你已經死了啊!”我恍然大悟。
“啊!~~~~~~”四娘終於忍受不了我無意之下營造出來的氣氛,突然捂着腦袋大叫起來,這個高八度的聲調把所有人都嚇了一跳。
他一叫不打緊,堂屋中這下可炸了鍋,所有的人都想要第一時間逃離這個恐怖的地方,每個人嘴裡還都喊着混雜不清的話語,頓時亂作一團。我的“孃親”,也不顧身旁的親兒子,讓身後的兩個丫鬟給手忙腳亂地架了回去。
老爺本來還鎮得住場面,可幾個奶奶們帶頭一鬧,誰都沒了底氣。秦管家瞅着個機會,帶人把他也給架走了。偌大的堂屋,瞬間跑得就剩我和那個“五娘”兩個人。不,準確說是我一個。
又愣了片刻,我朝這個叫做馨翎的五娘聳了聳肩膀,表示自己的無奈。
“呵呵~!”馨翎嬌媚地瞥了我一眼,笑罵道:“你這個小冤家,好好的一頓團圓飯,讓給攪和了吧?!”
“你是怎麼死的?”我並不想和她說太多閒話,這個女人一看就不是省油的燈,一顰一笑,一舉一動,無不透出那種酥媚入骨的感覺。幸虧我“現在”還是個小孩子。
“想知道?隨我來!”五娘說着站了起來,走到我身旁,拉起我的小手,就往堂屋的後面走去。
我站起來試了試,雖然身子有些僵硬,關節不太靈便,但還不影響簡單的行動。而且按理說身體不便,動起來應該很費力氣,但我卻絲毫沒有吃力的感覺。
隨着五娘東拐西拐,不久來到了一片園林,可能是這個府邸的後花園。路上偶爾碰到一兩個僕人,遠遠地瞧見是我,也立刻轉身就跑。看來全府上下都知道剛纔的事情了。
“喏!我就死在這口井裡!”五娘走到一個水井前停了下來,指着井口衝我說道。
投井自殺?我猜測着,也忍不住趴在井沿上看了看,下面卻是一汪清水。
“什麼味道?”我站起來時,似乎若有若無地聞到了一股臭味,倒不是刺鼻。
“呵呵!傻孩子,還能是什麼?屍臭唄!”五娘裝作捂鼻子壯,看着我笑道。
不應該啊!既然大家都知道她死了,那肯定是屍體已經打撈了上來,哪裡還來的什麼屍臭?我又看了看面前的女人,雖然明知他不是人,但是魂是魘卻瞧不出來。也許這孩子體質的問題,畢竟比我小着十幾歲呢。
“你究竟是投井自盡?還是被人給推下去的?”雖然她帶我來這兒,但還沒有道明死因。
“……你這孩子不簡單啊!你恐怕不是佑兒吧?”五娘上下打量了我一遍,收起了嬉笑的表情,一本正經地說道。
“我是誰不重要。只要你把事情告訴我,說不定就能還你個公道。”被她看穿,我並不意外,鬼魂本來就是超然物外的精神力。
“……還不是那個天殺的秦泰之!”五娘猶豫了一下,把所有情況都一五一十地告訴了我。
五娘名爲燕馨翎,三個月前嫁入程府(就是這所宅子)。她本是秦淮河邊最大青樓裡的頭牌。這家老爺年初去金陵做生意時,被其傾城的容貌和風情所打動。得知馨翎還未****,於是花百萬重金替她贖身,接回家中,封爲五太太。
雖然一切看似都還正常,幾位先來的太太即便不高興,甚至憎恨她,卻也毫無辦法。畢竟這個社會還是男爲尊,哪個有錢人不娶個三妻四妾?
直到有一天,這種平靜被一件偶然的事情給打破了。馨翎偶然在那天深夜,瞧見了管家秦泰之在後花園偷藏古玩和珠寶玉器,看來是打算回頭再找時間帶出去變賣。
據馨翎講,她當時就上前質問秦泰之在幹什麼?誰知道此人一言不發,趁她不備就將其一棒打暈,還扒下外衣,綁上石頭,投進了這後花園的井中。
此後,秦管家乾脆一不做二不休,又趁着天黑,毒殺了一個府內的僕人並藏了起來,還僞裝他欲對馨翎不軌,事情敗露,殺人滅口,後來被秦管家發現,又畏罪潛逃的樣子,這才趕忙上報給老爺。
老爺聽了自然暴怒,又見到秦管家出示的一系列“證物”。當時就命人追趕那個男僕。可這本就是子虛烏有的事情,有哪裡能追得着?於是馨翎就這麼不明不白地死了,只是大家都不知道,她自始至終,還是在這個府中游蕩。
“那被殺的那個男僕呢?你沒見過?”我自然不會傻到先入爲主,上來就相信這個女人的說法,而是試圖找到她言語中的漏洞。
“偌大的府第,哪個門沒有鎮宅辟邪的東西啊?有些地方,他進不來,我也出不去!”馨翎滿臉委屈得說道。
“少……少……少爺!老爺……有請!”我正要再說話,卻聽到身後遠處有一個人戰戰兢兢地喊道。
扭頭一看,兩個男僕躲在花園大門外,隔着老遠衝我直襬手。
來到老爺的書房中,只見他捂着臉坐在長几後,一言不發,待我坐下,老爺揉了揉眼,擡起頭來看着我,問道:“你真的看見了馨翎?”
“不光看見了,我還知道她究竟是怎麼死的。”我雖然在他兒子的身體裡面,但對面前這個男人,卻沒有絲毫的父子之情,所以有什麼說什麼,也不怕會刺激到他。
“你的意思是說……馨翎的死另有其因?”老爺身子一震,按着長几站起來,身子前探問我道。
我並沒有隱瞞,而是把剛纔馨翎告訴我的,一五一十地都告訴了他。
“你覺得,她的話有幾分真假?”老爺聽完,並沒有直接要去抓秦泰之來審問,而是先問我這個信息的準確性。
“五成!”我很肯定地答道。
“哪五成?”
“秦泰之是兇手,這五成我信;他爲什麼殺馨翎,這五成我保留意見。”我說出了自己的想法。不是我不相信這個五娘,而是她之前的那些表情和動作,十足一個風塵女子的標準,無法讓人對她產生足夠的信任感。
當然,這只是一種純粹的感覺。
“嗯……”老爺又坐回了太師椅上,說道:“佑兒,你說的有道理。經過這一病,我感覺你長大了。這樣吧,明天開始,你也不要再去背那些四書五經了,跟着爹去照看生意吧!爹老了,以後就指望你們幾個把咱們程家發揚光大呢!”
“至於這個秦泰之。”老爺想了想,又接着道:“暫時除了咱們倆,你先不要和任何人講。再觀察一段,如果確有其事,我定會嚴辦!唉!~他們祖孫三代都是咱們程家的管家,代代親如兄弟。出了這種事,讓我怎麼向黃泉下的老爺子們交代啊!”說完,老爺無力地靠在椅背上,揮手示意我可以離開了。
出來後,途徑堂屋一側的涼亭時,我又看到了馨翎坐在那裡面,苦於跟着兩個僕人,我不想嚇到他們,只能裝作視而不見,一路回到了下午剛醒來的那間屋子。
推門進來,屋裡面黑黑的,我要過來一盞燈籠,吩咐兩個僕人道:“你們回去吧!我自己來就行了。”
聽着兩人遠去的腳步聲,我頹然坐在桌子旁。這個夢什麼時候是個頭兒啊?!一個個不知道開始,只知道結尾的故事,能說明什麼?這能和市醫院的靈異事件結合起來?純屬扯蛋!也不知道錢老頭兒安的是什麼心?!讓我看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還白捱了一刀,嚐了嚐死亡的滋味。真不勝把人都發動起來,去找那個千年不破關,早找到早解決。
最關鍵的是,看故事,沒問題,你得等我不忙啊!記得剛進來的時候,四個人還都在古城牆上定着呢。這可倒好!想出都出不去!……
“誰?!”我正胡思亂想着。聽到牀邊的屏風後有細微的響動,警覺地問道。
“小少爺!”伴隨着聲音,一個人從後面走了出來。
“秦泰之!”我還是很出乎意料的,我沒去找他,他反而先來找我了。不過結合着晚上飯桌上的表現,他理論上是要來問一問我,究竟看到馨翎是真是假。
“嘿嘿,小少爺,是我!你秦大叔!”看到我面色不太友好,秦泰之立刻換上了一副諂媚的表情。“叔叔問你個事兒,你今天真的看見你五娘了?”
“哼哼~”我從鼻子裡發出這麼一個聲音後,已經打定了主意!我要故意告訴他是怎麼回事兒,然後逼他再殺了我滅口,這樣就可以加快做夢的速度,爭取早點醒來。
他孃的我真是個天才!!!
想了想,我說道:“不但見了,而且五娘告訴我……”
“告訴你什麼?”秦泰之緊張異常,恨不得整張臉都貼在我眼前。
“還用問麼?兇手!”我說完,還故意朝他做了一個意味深長的表情,那意思就是,你別裝了,我都知道,丫的要殺要剮隨你便!反正小爺是不想活了!
“你……這……”秦泰之沒有想到我竟真的探知了其所有的陰謀,頓時陷入了恐慌之中。
但只是片刻,他彷彿已經做好了決定,擡起頭,看着我,溫柔的眼神再也看不到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幅猙獰面孔。
好!來吧!我心想效果已經達到了!馬上動手!殺了我!殺一個十來歲的孩子,還不是輕而易舉的?
“那只有對不起了!小少爺!”秦泰之說着,雙手探出,卡住了我的脖子。
畢竟我是等着他殺我,自然不會害怕,死過一次的人了,還有什麼好怕的?所以此時我的臉上,並不是少年人那突然面對死亡的恐懼表情,而是一副“陰謀”得逞的壞笑。
可我的笑容,漸漸卻僵住了。因爲對面的秦泰之臉上,卻不可思議的出現了恐懼的表情。而卡着脖子的雙手,竟也慢慢鬆開了。
“你幹嘛?你爲什麼不殺我?”我奇怪極了,忍不住踏前一步,問出了心裡話。
“你……你不要過來!不要過來!”秦泰之竟然一屁股坐在地上,不停地後退,望着我的眼神就好像是在看着一個魔鬼。
我有那麼可怕麼?回頭看了看,那個馨翎也不在這裡啊!那他怕個什麼窮勁兒?
“你究竟是人是鬼!?”秦泰之躲在茶几後面,抱着個木凳子問我道。
“我?”我有些迷惑,我是人?還是鬼?您別說,我還真就搞不清!可問題是,他是怎麼知道的?
我擡起胳膊,正要走過去,先前在井邊聞到那股若有若無的臭氣,又突然飄進我鼻腔內。記得馨翎曾說這是屍臭。我又聞了聞,終於驚訝地發現。這股味道,竟然是來自於我自己——這個年僅十來歲的孩子身上!
我趕忙扒開衣袖,翻過手腕,只見小臂上的血管,都程那種死亡後的青紫色。
哦~怪不得!我恍然大悟!
怪不得我一醒來,就能控制這個孩子的思想和行動,原來他早已奄奄一息!
怪不得走路不那麼順,人死了,關節自然也就隨之僵硬了。
怪不得秦泰之一掐我脖子就臉色大變,因爲他摸不到脈搏!
怪不得我總覺得少些什麼,感情這半天來我根本就沒有喘過一口氣!
見我愣在那裡,秦泰之慢慢往一側爬着,想要藉機逃跑。
“站住!”我瞅見了這傢伙的“小動作”,低聲喝道。
“神仙饒命!神仙饒命!我再也不敢了!”秦泰之聽到叫聲,什麼也不顧了,身子一挪方向,衝着我就搗蒜似的磕起頭來。
“好了好了!”我見男的這個樣就煩!大老爺們的,幹嘛動不動就下跪磕頭?見到未知的東西,怕可以,但要怕得有骨氣。是人都會怕,這是七情六慾,少不了的。懼,但不失骨氣,叫怕;怕得連爹孃姓什麼都忘了,那叫熊!
“問你個事兒,老實回答,答好了,說不定我會考慮放你一馬!”我見他稍冷靜了一點後,板着臉說道。
“您說!您說!”秦泰之依然跪在地上,不敢擡頭看我。
“我問你,你爲什麼要殺五太太?”我不想廢話,直接問他主題。
“這……小人真的不是有意的!是那五姨太逼得小人無法,才一時情急之下,鑄此大錯!”秦泰之已經認定眼前的我是鬼上身,變得有問必答。
“我要知道詳細情況!”我可不要聽他解釋。
“是……”
秦泰之的供詞和燕馨翎基本一致。但唯一有出入的地方是,馨翎說她是因爲發現了秦泰之偷府中的古玩珠寶,才被殺人滅口。但秦泰之則說,馨翎發現這件事後,第二天就找上了他。說什麼見者有份,也要分一杯羹。秦泰之見事情暴漏,也只得同意。反正他該拿的也差不多拿夠了,那些東西變賣的錢,後面三代都不用愁。畢竟兩家的關係在這兒擺着,他也打算把這幾件東西處理後,就收手不幹了,五十來歲的人了,不想一輩子到頭栽在這種事上。
可過了幾天,燕馨翎又突然找來,告訴他要再偷一回。這女人看中了老爺書房角落裡的那幾幅名家字畫,雖然老爺愛收藏這些文人的墨寶,但畢竟是個生意人,東西買來看了幾次也就扔在那裡,就算拿走也不一定會被人知道。
秦泰之這次則斷然拒絕了,他不想再做這種事情。燕馨翎聽後,開始威脅他道,說如果不幫她這一次,她就要到老爺那把事情都捅出去。
直到晚上,秦泰之越想越擔心,小辮子被這個女人捏在手中,恐怕以後日子決不會那麼好過。於是他一狠心,就以商議細節爲由,約燕馨翎來後花園面談。秦泰之的本意是,可以給馨翎一筆錢,讓她就此收手,不要再打府上這些東西的主意。
可燕馨翎的一句話,把他徹底打下了十八層地獄:“我告訴你,偷一次也是偷,偷十次也是偷。不光是今天,明天、後天、大後天,以後只要我相中什麼,你就要想辦法給我弄出去!當然,錢咱們平分。收手的事,以後免談!不怕被老爺知道,你儘管可以不聽我的。”
也正是這幾句話,讓秦泰之終於下定了殺她決心。
聽完這些,我也已經有了定論。相比起來,我更願意相信秦泰之的供詞,即使他的供詞也不完全可信。畢竟這些話,秦泰之是在我的壓力之下說出的。
交代完,秦泰之倒也鎮定了不少,雖然依舊跪在那裡,但好歹不哆嗦了。我正要說話,突然颳起一陣大風,把門窗都給吹開了。這股歪風把秦泰之吹得連眼都睜不開,但我卻清清楚楚地看到,燕馨翎來了。
“你……你……你不要過來!”等秦泰之看到了眼前的女人,驚恐至極,坐在地上不停地向後蹭。
“我不管你是誰,但你是不是管得太寬了?!”我還在奇怪爲什麼秦管家能看見她,燕馨翎卻用冰冷的口氣說道。
“怎麼?你死都死了,也要來殺人滅口?”我仗着這具掌印人的身體,倒也不懼怕她,只要敢過來,我就起御火咒。
“哈哈哈哈!”面前的女人先是仰天大笑,緊接着說道:“是,我本來也不想管你。不過醜話說在前面,這程府上上下下,一百零三口的命我是要定了!你這個過路神仙如果識趣,咱們井水不犯河水。不然,我也不在乎多殺一個少殺一個!”
“俗話說冤有頭債有主,你的仇人就在面前,幹嗎還要取了這全府上下人的性命?”我也頗爲奇怪,按理說嫁過來,至少也是她在半自願的情況下完成的。老爺平日待她也不薄,幹嘛就要趕盡殺絕?
“嘻嘻~”女人先是詭秘的一笑,然後舉起右手,只見她手中託着個物件,狀如棋盤,上面刻滿了看不懂的文字和符號。
“百……百足陣!!!”我忍不住站了起來,指着她手中的東西喊道。
“呦?我還是小瞧你了!既然你知道了這東西的來路,那我也放你不得!”燕馨翎頓時收起了輕蔑之色,上下打量着我。
“你怎麼會有這個?”我最想知道的還是百足陣的來路。也許,戲肉馬上就要到了。
“這……這是老爺年初才花重金從一個遊方道士那裡請來的!”已經退到牆角的秦管家戰戰兢兢地接了一句。
我不禁好奇道:“老爺買它幹嗎?”
“那個道士說……將此圖放在府中陰氣最重之處,可保百年太平。”秦管家有問必答。
“放屁!”百足陣保平安,打死我都不信!
見我突然發怒,秦管家趕忙閉嘴,不敢再說什麼。這個道士絕對沒安好心!
“這麼說……你也是衝此物而來?”燕馨翎見我臉色突變,頓時警惕起來。
“算是吧!”我又坐回到椅子中,抱起膀子看着她,裝作一副高深莫測的樣子。
“那就是沒什麼可談了?”女人後退一步,收起了陣譜。
我並沒有理會她,而是在腦中飛速地計算着整件事情:百足陣就是個害人的東西,陰氣極重,那個道人不應該不知道。他把陣譜賣給這家老爺,只有兩種可能,要麼是爲了錢;要麼,就是爲了修煉。可是,如果爲了修煉百足陣,他又不在這裡,如何能練?我剛剛已經看到,陣譜上並未鑲有轉陰雞血石。所以普通人就算想練,陣中收集個魂魘就是極限了。不過,貌似還有別的辦法……
“擋我者死!!!”燕馨翎不容我多想,身上披的那條襯紗突然暴漲,一下就死死捲住了我的脖子。
“哼,不知死活!”我見她突起殺手,心中原本僅剩的一絲同情也徹底打散。
右手抓住了勒在脖子上的那條襯紗,我默唸了一聲“燃”!
……火焰竟然沒有預期的那樣着起來!
……再試了兩次,依然無效!
“呵呵,看來你高估了你自己!”燕馨翎趁着我催動御火咒的機會,早已把襯紗纏滿了全身,我現在是想動都沒法動了。
難道是自己心不靜?
……不對!!!錯了,這他媽是具死屍!!!我哪裡還催得出來御火咒?!!!
用力抻了一下,綁得真緊!
無奈,我擡頭說道:“就算你綁着我又能怎樣?這具身體的主人恐怕早已死了,難道你還能殺一具屍體麼?”
“嘻嘻~你這小傢伙還真可愛!”燕馨翎朝我做了個嫵媚的表情,說道:“這個陣中正缺東西,我怎會忍心捨得殺你呢?”
孃的,她這是要把我給收入陣中啊!可問題是,進了陣……我還能回去麼?甭管能不能,這個實驗還是不要做得好!
我開始掙扎,無奈的是,早已被困了個結結實實。
“別掙了,你也不過是個孤魂野鬼,在哪裡呆不是呆?”燕馨翎說着,從腦後髮髻中抽出一根簪子,握在手裡衝我走來。
走到面前,她還伸舌頭舔了舔手中的傢伙,說道:“我現在只用一點小辦法,把你從這個軀殼裡面逼出來,乖乖的哦~不會疼的!”
“秦管家!來幫個忙啊!”我也終於緊張起來,但苦於毫無辦法,只有向秦泰之求救。
可這個傢伙早已斜靠在門框上,眼神迷離,不知道什麼原因。
“不用叫了!你放心!一會你的管家叔叔就會進去接着照顧你的!”面前的女人說完,就高高舉起了髮簪。
沒辦法,我只得閉上眼睛,是死是活,就看天意吧!也許馬上就是第三世也說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