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官差的加入,又已經過了燃得最兇猛的階段,火勢很快控制了下來。
盧東陽是個急性子,一刻也等不得,當即使人前去查探,根本不顧手下的安全。
等待的時間裡,他抽空看了一眼,見那姑娘竟然沒悲憤欲絕,反倒有閒情跟兩個男子在那裡說說笑笑,這胸口,就像活吞了只蒼蠅般難受。
一夕之間,心血毀於一旦,她就不難過嗎?她不是應該難過得方寸大亂想要發瘋嗎?爲什麼還笑得出來?爲什麼還那麼逍遙自在?憑什麼?
憑什麼壁茜在家裡食不知味,她卻能如此快活?
隔着空間與人流,目光凌厲地落在那姑娘身上,盧東陽恨得咬牙切齒。
前來彙報的下屬見到他鐵青的臉色,一顆心提了起來,不敢多看,忙低頭拱手,如實稟報道:“大人,整個培訓機構都被燒燬,廢墟中,什麼都沒發現……”
不管再忙,有這尊瘟神在,衆人都時刻分神關注着,差役這話,自然盡數落入了衆人耳中。
都燒成這樣了,能查出什麼纔有鬼,不意外,一點都不意外。
這個結果,衆人都輕易接受了,那婦人卻是受不了了,當即大哭了起來,拼命掙扎着,想掙脫官兵的挾制,往坍塌的樓宇裡衝去。
“兒啊,你聽到了嗎?沒有人,沒有人負責,我們娘兩還活着幹什麼?沒有公道,沒有天理,什麼都沒有,倒不如死了乾淨……”婦人掙扎不過,哭累在地上,滿身狼狽。
見此,衆人心生不忍,紛紛向父母大人看去,見到父母大人的目光直直落在一處後,下意識的將目光移向那處,那裡站着的,是田姑娘。
是了,火是從百信賬務機構起的,如今查不出緣由,找不到兇手,可案子總得了結,總得有人出來承擔後果……
可是,田姑娘也是受害者……
兩種思想,不斷糾纏着衆人思緒,讓人搖擺不定。
田蜜卻似早知道他們的想法般,微微揚起個笑容,目光帶着安撫,回視過他們。
目光落到盧東陽身上時,這笑意,添加了幾分不明的意味。
她起步,人羣自動分成兩列,讓她一路通暢的走到那婦人面前。
“既然火是從我百信起的,我百信,就會給所有受害者一個交代。”田蜜俯下身來,伸出白嫩乾淨的手,對着滿臉淚痕的婦人道:“嬸子,你起來吧,回去後,好好算算這次的損失,我們照單全付。”
婦人睜着雙淚眼,怔怔地看向她,有些不相信的道:“田姑娘,你,你真的陪?”
“那還有假。”田蜜眨了眨大眼睛,滿是笑意的看向她,柔聲道:“所以你起來吧,回去好好睡一覺,睡醒後,我還你一個嶄新的成衣鋪,當然了,如果你不想開成衣鋪了,想開其他鋪子,我們也照價置辦。”
婦人哆嗦着脣,半響說不出話,只怔怔的看着她,順着她的力道起身。
見她情緒穩定了,田蜜對她笑笑,轉身面向衆人。
她面色鎮定,雙眼澄透明亮,挺直身杆站在那裡,像什麼都打不倒似得,聲音清脆而響亮:“想必,大家剛纔都已經聽到了,樓被燒成這樣,任誰也查不出絲毫蛛絲馬跡,也就無從得知兇手是誰了。”
她嘴脣輕抿,脣角往一旁勾了勾,單邊輕淺的梨渦,隨之露了出來,帶着幾分清晰與暖意。
她輕笑,聲音有些微粘,緩道:“其實這也沒什麼,只要沒有人受傷,一切就都會好起來。因爲,這次造成的所有損失,都會由我百信賠償,而我百信——”
說到這裡,她頓了頓,看了盧東陽一眼,轉頭,將視線對準衆人,提高了聲音,一字一頓地道:“而我百信,將另尋寶地重建,建成後,將正式改名爲百信經濟學院,實行分門別類的教學,獨立開設:經濟學、金融學、財政學、統計學、稅務、信息管理……而賬務,將是最最基礎的學科。”
田蜜看着盧東陽鐵青的臉色,額上暴跳的青筋,心頭那個解氣啊。
你想看我跌入谷底,我偏要站得更高,來啊,你來咬我啊。
是,你一把火燒得乾乾淨淨,我找不到絲毫證據,這一點,我不得不認栽。
但,也僅此一點而已。
是,我是找不到債主,但這不妨礙我記下這筆賬——不管是誰,都別想獨善其身,出來混,欠的,遲早是要還的!
而此言一落,衆人面面相覷,迷糊和驚駭相互交替。
“賬務,還是最最基礎的學科?我的天哪,田姑娘光是一個算賬就讓各商戶爭着搶着稀罕着,這要都是基礎,那其他的得厲害成啥樣?”
“經濟?金融?稅務?統計?這些都是什麼?是做什麼的?聽都沒聽說過,不過聽起來好厲害的樣子……”
“是沒聽說過,不過聽起來,好
像都是和賬務有關係的。”
衆人不明覺厲,光憑着那姑娘高深莫測的表情,和以自己的見聞完全理解不了的辭藻,就覺得,這什麼經濟學院,很厲害,至少比培訓機構厲害多了。
這姑娘,總是能帶給他們驚喜,他們本來是來幫忙,是來安慰她的,沒想到到最後,反倒是自己被震住了。
當即,便有人試探着問道:“姑娘的經濟學院,是什麼時候開設啊?到時候,我們一定要去長長見識。”
有比較理性的人,擔憂地道:“姑娘若是有什麼難處,我們能幫得上忙的,一定幫。”
這話讓激情高漲的衆人回過神來,意識到現實的問題了。
不可否認,以百信如此好的聲譽,學員自是不少,收入也應該很客觀,可問題是,當初疫病爆發,田姑娘將全部身家捐了出去,至今也不過兩月。
今天,培訓機構又被燒燬,田姑娘損失重大,在這樣的情況下,她還一力承擔起了整棟樓的賠償,要知道,祥雲街是德莊最繁華熱鬧的一條街,光租金就貴的嚇人,更不要說大樓了。
這一個鉅額數字下來,說真的,培訓機構不破產就萬幸了,根本不可能有足夠的資金的買地皮,修學院。
這樣一算,足可見田姑娘處境艱難,虧他們剛還覺得由百信來賠好呢,這會兒恨不得挖個地洞鑽下去。
衆人面上的神情相當精彩,田蜜見此,忍不住笑了,她將目光投降兩人。
林微雅與嚴明會意,雙雙走上前來,默契的站在田蜜左右。
“林某對田姑娘的經濟學院非常感興趣,因此,死乞白賴的趴着田姑娘這根大樹,就盼着能爲學院添添磚加加瓦,等將來桃李滿天下了,能有人記得贈我束苗。”林微雅脣角輕翹,笑意明動,讓人如沐春風的笑容下,是輕鬆幽默的調侃,與不着痕跡的吹捧。
嚴明聽得直點頭,輪到他了,他也不特意比什麼,只爽朗笑道:“青雲街的事情,想必大家都還沒忘記,田姑娘可是讓我嚴某人服氣的人,是我嚴某人的朋友,朋友有難,萬死不辭,更別說區區金銀了。”
衆人恍然,原來如此,有這兩座金礦在,哪裡還愁錢花?別說陪祥雲街上一棟樓,就是買下半個青州都不成問題!
說起來,田姑娘會結識這兩人,還是因爲疫病之災。所以說,說好心有好報,好人一生平安。
“那我等,就靜候佳音了。”這一下,就真沒什麼好擔憂的了。
田蜜笑着點頭,輕聲道:“更深露重,衆位請回吧,今日多謝衆位施予援手,田蜜感激不盡。”
忙擺手,打着哈欠不在意的道:“哪裡哪裡,應該的。”
“應該的,田姑娘也回去吧,等學院開建,我們再來幫忙。”
“恩,到時候再來幫忙。走了走了,回家睡覺了,明兒個還要趕工呢。”
等人羣都散了,百信的學員陪着田蜜留到最後,田蜜見他們欲言又止,輕笑道:“怎麼,培訓機構沒了,經濟學院又還沒建成,有這麼長的時間可以讓你們休息,你們不開心?”
“姑娘……”最初發現田蜜站在百名匾下的人,正是高苑,只不過當時田蜜精神恍惚,沒認出來罷了。
此刻,高苑咬着下脣,掙扎片刻,搖頭道:“姑娘,我們不想休息,一點都不想。我們剛都商量好了,培訓機構沒了,學院又沒建成,這也沒關係,我們可以在別的地方學,是廢棄作坊也好,是荒山破廟也好,哪怕沒有個遮風擋雨的棚子,只要有地兒,我們就可以繼續學習。”
越說,他情緒越激動,激動得雙目泛光,一躬身,一執禮,堅定地道:“請姑娘成全。”
百信的學子,無論遠近,在得到百信失火的消息後,都相繼趕了來,此刻,齊齊躬身執禮,整齊劃一的道:“請姑娘成全。”
田蜜始料未及,震在那裡。
是她錯了,是她低看了他們求學的決心。
是了,他們並非出自衣食無憂的人家,他們之中,甚至有許多人家裡吃糠咽菜賣豬賣牛,就爲了將他們送上百信,學個技能,有個本事,日後好在這世上立足,好掙錢養家,不再讓自己、讓家人受苦。
他們必是願學、好學、勤學之人,恨不得拼盡全力,像海綿一樣瘋狂吸收學識,好對得起自己與家人的付出。
她怎麼會認爲他們會想偷懶懈怠玩心重大呢?
許是她太久不說話,衆人開始不安了,不由擡起頭來,殷殷望着她:“姑娘……”
那一雙雙眼睛,在黑夜裡,格外明亮。
田蜜咬住下脣,忍住情緒,又過了一會兒,才笑道:“好,你們怎麼說,我們便怎麼做。”
“真的?”一臉驚喜的看向她,待她再次點頭後,學員們喜不自禁,相互笑道:“太好了,太好了。”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