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靖西不說話,也不催促,就那麼跟在錦安候的身後,慢慢的朝前走,他不去看那些屍首,但是每一個人的影子都在他腦海裡牢牢的記着。
茅屋裡只有中間留下了可容一人通過的通道。其餘地方都是用來擺放屍首了。錦安候邊走邊看,走的很慢。
趙靖西一邊走,一邊跟他解釋:“這些人的虎口還有腳掌我都派遣侍衛調查過,有深厚的老繭,看樣子全是練家子,人數還這麼多,所帶的兵刃都很鋒利,武器也很統一,所以這絕對不是一起山賊截殺案!因爲華兒她們只是一個弱女子,出門在外,身上帶的銀錢必定不多,所以很有可能,這是仇殺。”
“我也這樣認爲!”錦安候說着。猛的一下子轉過了頭,沉聲道:“可華兒一個女子,養在深閨從不外出,她絕對不會與人結仇,那麼就只剩下一種可能了,這些人截殺她,是爲了報復我!”
“侯爺多慮了,您爲人正直,且做事向來都很公允,所以這幕後之人絕不是因爲這個原因所以才殺華兒的。”趙靖西立刻搖頭道:“您不用自責。”
“我怎麼能不自責?”錦安候苦笑道:“我是一個父親,可卻一點也不稱職!”
“侯爺不必妄自菲薄,您給了華兒很多的愛,她非常喜愛並且依賴您這個父親。”錦安候沒有來的時候,趙靖西吃他的醋,可錦安候來了,他卻又拼命的向他解釋:“您是她心中最大的支柱!”
錦安候聽了這話。定定的看了趙靖西兩眼,眼中卻是泛出一絲欣喜來:“你小子還挺會說話!”說罷,他便轉過身去朝前走去了,繼續低下頭去仔細的去看那些屍首。
趙靖西不自在的摸摸子,錦安候喊他‘小子’,這原本有輕視之意,再說他長這麼大,還從來都沒有人這麼說過他!可是趙靖西心裡面卻連一絲不痛快也沒有,相反的,他還感受到了一絲絲的喜悅。
對於外人,錦安候向來客套,這是拿他當自己人來看待呢!
趙靖西越想越是興奮,原本他以爲要說服錦安候同意他娶華兒。這是一個非常艱難險阻的過程,可他萬萬沒有料到,竟然是錦安候反過來朝他逼婚!
再沒有比這更逗的事情了!
可他好喜歡!
趙靖西心裡面的歡樂藏都藏不住,溢滿了眉梢眼角。幸虧錦安候是走在前面的,給個後背沒看到這一切,否則的話,他一定會人忍不住損趙靖西幾句,叫他不要這麼嘚瑟!
就在這時,走在前面的錦安候忽然猛的一下子停了下來!
趙靖西收勢不住,差點撞在他身上,連忙停下,卻在這時,錦安候轉過了頭,臉色鐵青道:“王爺。你確定這些人也是刺殺華兒的那些刺客?”
“沒錯!”趙靖西點點頭,道:“侯爺,當日二小姐從侯府出發的時候,身邊總共帶了多少人,您心中是清楚的,難道不是麼?”上歲腸巴。
“是這樣沒錯!”錦安候聽了這話,深深的皺了一下眉頭道:“可是這些人,也是我們侯府的下人!”
他的臉色難看之極。
趙靖西順着他的視線落在那些屍首上頭,仔細的瞧了一眼,詫異道:“侯爺,您說這些人,也是侯府上的?哦,那估計是我搞錯了,他們應該是保護華兒而戰死的。”說着,他便叫過來墨雲,吩咐他將錦安候所指的那幾具屍體擡到前面去。
自己的人與別家的人,自然是要分開來放的。
就在這時,錦安候卻又喊了一句:“等等!”
墨雲立刻停下了手中動作。
“侯爺,您怎麼了?”趙靖西回過頭來不解道。
錦安候的目光牢牢的盯在那幾句屍體上,好半天都沒有眨一下眼睛,彷彿入定了似的。
趙靖西靜靜的陪在一旁,也不去打攪他。
過了好一陣子錦安候才緩緩開口:“這些人是侯府之人不錯,但卻是世子身邊的人,不是華兒的。”
“是世子身邊的人?”趙靖西吃驚道:“難道,世子也暗中派了人保護華兒麼?這我倒是不清楚了,侯爺見諒。”
“他哪裡是保護華兒!誰知道他在搞什麼陰謀!”錦安候冷冷道,說着,收回目光,看也不看躺在地上的那幾具屍體,也無心再視察下去,催促趙靖西返回。
趙靖西自然應允,這裡遍佈屍首,即使是冬天,屍體不宜腐爛,但是這味兒也是夠嗆,他自然不願意在這裡多呆。
進來的時候,走的很慢,但是出去,速度卻是快的離譜。
很快,二人便踏着月色返回到村落裡來。
錦安候硬是讓趙靖西給他找個房間,他進去換身衣裳,洗了手臉纔出來在大廳裡頭坐下。
趙靖西比他還要乾淨,就這會兒功夫,他已經沐浴過了。
與古月華那裡不同,這裡整個花廳裡幾乎沒有炭盆,唯有的一個還是見錦安候來此,特地準備的。
“王爺,你這麼窮麼?這麼大的地方纔準備一個炭盆,你不冷麼?”錦安候不明所以,當即詫異道。在他的印象當中,這位靖王殿下十分得太后寵愛,從小錦衣玉食長大,嬌慣如同女兒家,他能受得了如此的寒冷?
但趙靖西坐着紋絲不動,聽了這話,他淡淡道:“侯爺,我們昨夜纔在這裡住下,十分倉促,僅有的幾個火盆還是從村子裡面徵集來的,全都放在了華兒的房間裡,她需要這個。哦,你身邊的那一個,是我見你來了,特地準備的。原本這裡沒有。”
“哦?竟然是這樣的情況?”錦安候聽了這話,不由的有些吃驚,但眼中卻漸漸的泛上一絲欣喜來。
難怪他剛剛去華兒屋子裡的時候,那屋子十分暖和。
這小子,還會疼人!
“你也不要太苦着自己了。”錦安候不自在的說了一句,之後,他覺得彆扭,便連忙岔開話題道:“我不信你什麼都沒查到,別賣關子了,說吧!”
趙靖西聽了這話,擡起頭來定定的看了錦安候兩眼,語氣雖淡,但卻堅定:“侯爺,您不要逼問了,有些事情,即使我說了你也是不會信的,倒不如自己一點一點慢慢的抽絲剝繭,興許能找到真相也說不定,可那時候,說不定你會連你自己也產生懷疑,我又怎麼敢在您面前多說一個字呢?侯爺還不要追問了。”
他是聰明人,所以絕對不會將紫衣所見所聞的那些話向錦安候和盤托出,錦安候會不會相信還很難說,即便到時候他真信了,可一個是他的兒子,一個是趙靖西,錦安候難道不會覺得這一切都是趙靖西自己設下的全套,故意陷害的古瀟安?
趙靖西絕對不會冒這樣的險,他也絕對不會給錦安候這樣想自己的機會。
所以,他帶着他去看那些死去的古瀟安的手下,給他提示,但卻絕對不會再多說一個字。
錦安候認識趙靖西這樣久,還從未在他臉上看見過如此鎮定自若的表情,他登時吃了一驚。
久久,屋子裡都沒有人說話。
窗櫺上,一輪圓月緩緩的升到夜空當中,將無數的光輝灑向大地,然而北風呼嘯,今夜,又是一個陰冷天氣。
屋子當中一張圓桌,上頭酒菜早已經涼透,牆上的燭臺悄無聲息的閃了一下,卻是將空氣中的氛圍弄的更加緊張了一些。
良久之後,錦安候才沉聲道:“好!我不問了,我會自己慢慢去查!王爺,告辭!”說着,便端起桌上酒杯一飲而盡,轉身大踏步的朝外走去。
“岳父,慢走啊!”趙靖西慢悠悠的在他身後道。
錦安候一個趔趄,差點摔在門檻上!
他回過頭來狠狠的瞪了趙靖西一眼,罵了一句臭小子,便轉身離開了。
趙靖西瞧着他的背影,卻是勾起脣畔,慢慢的露出一個笑容來。
屋外,墨雲見錦安候出來,卻是恭敬的走上前去道:“侯爺,我們王爺給您安排好了住所,就在二小姐的竹樓邊上,小的帶您過去。”
錦安候一想,如今都這個時辰了,他的確是不好回去再打攪古月華,趙靖西的安排倒也貼心。
“成!帶我過去!”他涼涼的留下這句話。
“侯爺!這邊請!”墨雲像是在面趙靖西一樣的,十分恭敬且狗腿的在前引路起來。錦安候瞧着他那副巴結討好的模樣,不由的心裡面十分舒坦。
趙靖西再厲害又能如何?在自己這個準岳父面前,不還是得要伏低做小?
……
第二天一大早,古月華醒過來正由紫衣伺候着洗漱,樓下便響起了錦安候的大嗓門,還有趙靖西的淺笑。
“我爹跟王爺來的這樣早?”古月華很是吃驚。
紫衣正在給她梳妝,聞言抿脣一笑,道:“可不是,看他們倆相處的還挺愉快的,二小姐,我可真爲你高興。”
話音剛落,樓下便響起錦安候氣急敗壞的聲音來:“臭小子,誰准許你在這裡喊我岳父的?”
緊跟着,趙靖西的聲音便笑嘻嘻的傳了上來:“侯爺,昨兒個我都喊了半夜了,今日怎麼就不能喊了?再說了,您都同意了不是嗎?”
“誰說我同意的?我現在改變主意了!我不同意!”錦安候氣呼呼道。
紫衣與古月華在樓上房間裡聽到這一段對話,都有些驚呆了。
尤其是古月華,她萬萬想不到,這才短短一夜,趙靖西竟然連岳父都喊上了!而且聽他的語氣,還是錦安候已經同意了的!她的臉頰上當即飛起兩朵桃花來,美不勝收。
紫衣瞧見了,當即笑嘻嘻道:“真漂亮,應該讓王爺上來看看纔是。”
“別胡說!”古月華連忙瞪了紫衣一眼,示意她閉嘴,然後努力讓自己一顆砰砰亂跳的心停下來。
沒事兒,她不急,事情到底怎樣,她很快就知道了。
片刻之後,紫衣替她梳好頭髮,洗漱了之後,便端了早膳上來,此時樓下那爭吵的兩個人都已經沒有了聲音,不知道在做些什麼。
紫衣笑盈盈道:“二小姐,您快吃吧!今日的早膳有侯爺從侯府裡帶來的上等血燕做的燕窩粥,你快嚐嚐。”
然而古月華聽了這話,卻是想起了任佳穎帶來的那些東西,當即挑眉道:“任小姐送來的那些也不差啊?怎麼不吃那些?把這些給我留一些,剩下的讓人給任小姐送過去。”
“二小姐,這好歹是侯爺的心意。”紫衣笑盈盈道:“您先吃飯,等下我便讓雲朵給任小姐送一些,怎麼樣?”
“這樣也好。”古月華點點頭,便任由紫衣端了飯上來喂她吃,她的雙臂受傷,此時根本就無力擡起,所以只能如此。
而樓下,錦安候聽到古月華一再的提起一位任小姐,當即低聲對坐在自己對面慢條斯理喝粥的趙靖西道:“這位任小姐是誰?”
“是帝師任重遠的孫女。”趙靖西瞧了錦安候一眼,慢慢開口,將當日的情景說了一遍。
“原來當日這位任小姐也險些遭此禍事啊!”錦安候嘆息道:“她能在事後說動青雲庵的主持派人下山找人,無形中震懾住了那些刺客,這姑娘的氣度,一點也不失她祖父的風采啊!”
“是,這是一位好姑娘。”趙靖西淡淡道。
錦安候聽了這話,雙眼立刻就睜圓了,他狠狠的瞪了趙靖西一眼道:“你小子,該不會是也看上了這位任小姐了吧?”
“岳父說哪裡話!”趙靖西正色道:“我只是就事論事罷了,她是華兒的朋友,難道你要我貶低她才成?我這樣說,也是看在華兒的面子上!”
“當真?”錦安候懷疑道。
“自然當真!”趙靖西毫不猶豫的答道。
兩個人說這番話的時候壓低了聲音,再加上紫衣一直陪着古月華聊天,倒也沒有被樓上的古月華聽到。
不過紫衣卻是聽見了,她聽趙靖西一口一個岳父,錦安候先是反駁,最後聽之任之,她的臉上便漸漸的浮現出一絲笑容來。
真好!王爺這些年的夙願總算是要達成了!
她快要功成身退了呢!
飯後,紫衣剛將飯菜撤下去,錦安候便上樓來探視了,沒有見到趙靖西,也不知道他是走了還是怎麼的。
“華兒,今日感覺怎麼樣?”錦安候一進來便在牀邊的椅子上坐了下來。
古月華笑着瞧他一眼,問道:“爹,你們剛剛在下面聊什麼呢?”
“聊你的婚事。”錦安候也沒打算隱瞞,更何況他今日前來,原本就是爲了詢問古月華自己的意思,這個夫婿,總要女兒自己滿意了才成,難道不是麼?
“婚事?”古月華不由一呆,然而想起剛剛趙靖西在樓下喊的那句岳父,她的臉卻是不由的紅了起來。
錦安候看見她這幅模樣,如何還能不知道她心中所想?他感嘆道:“你見到許賢的時候,可不會這樣害羞。”
古月華不由一愣。
“罷了,這個靖王,的確是對你很上心,人品也不至於太差。”錦安候瞧着女兒,沉聲問:“爹就是想問你,你可願意嫁給他?如果拋開他救你這麼多次不談,你喜不喜歡他?”
竹樓下面,趙靖西一個人靜靜的坐在那裡,一個晶瑩剔透的玉杯被他捧在指尖已經良久,可卻遲遲都沒有遞到嘴邊,那手纖潤細緻,膚色白過了玉杯。
他也在等古月華的回答。
樓上臥房。
古月華聽了錦安候詢問自己的話,腦海中卻是不期而然的想起了落水那一夜,她在水中浮浮沉沉,然而思緒卻回到了現代,在那裡,她被母親逼婚,然後遇到了許賢。
那麼完美的成婚對象,可她不願意嫁給他!
在那時候,她想起了趙靖西,十分渴望的,期待的想起了他。
自己此生所愛,難道到這個時候,她還不明白麼?
不明白,她也就不是古月華了。
良久之後,她才慢慢的開了口,語氣雖淡,但卻堅定:“爹,沒錯,我是喜歡他。因爲這世間,能真心待我之人,除了爹爹以外,只有他了。”
“當真?”錦安候聽了這話,又追問了一遍:“華兒,爹要聽的,是你心裡面的回答,你可是真的喜歡趙靖西這個人?而不是他所做的那些事?男人是容易變心,可他這個人,要改變卻是很難。”
這話,說的相當有水準,簡直快要趕上二十一世紀那些網上真真假假的箴言了,古月華聽了,微微一笑,道:“爹,這個問題我已經考慮過很久了,我是喜歡他,這沒錯。”
她是現代人,承認自己的心意沒什麼好害羞的,只是古月華在面對錦安候這個古代的父親的時候,顯的還是有一些不好意思。
錦安候也沒想到女兒會承認此事,他瞧着古月華坦誠的目光,脣畔卻是漸漸的露出一絲笑容來。
好!這樣真好!
他可以想法子讓皇上答應此事了。不管這有多麼的難!
古月華所說的每一個音符都傳入到趙靖西的耳朵裡,他坐在那裡,身形依舊挺拔如鬆,但脣畔勾起,嘴角已經露出一個淺淺的笑容來。
那笑容極美,美到這世上的人都沒有見過。
趙靖西也是第一次如此的開心,他的笑容令這屋中所有的一切都黯然失色,當笑容到達頂點之後,他忽然猛的一揚手,便將琥珀玉杯中的酒液全數都倒進了嘴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