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不起。”
星光之下,楊五郎與楊五娘並排而站,看着遠處的營帳。如果不是楊五郎光光的頭,還有一身僧衣,他與楊五郎站在一起還真是很般配。兩人站了半晌,楊五郎才輕輕吐出那三個字。而楊五娘卻是全身一顫,微微低下了頭。
楊五郎輕輕一嘆,自顧地說了下去:“當年,三軍將士前往幽州之時,路過五臺山。一直心情不好的爹爹,便帶着我們兄弟去山上散心,正好遇到了智聰禪師。爹爹心中有事,便隨口問了那次與遼國之戰的命數。智聰禪師給我們兄弟七人看了面相,只說了‘七子去六子還’幾個字,便不再多言……”
聽到這兒,楊五娘猛然擡起頭,看向楊五郎,一臉震驚。這件事,不僅她沒有聽說過,佘老太君及其她人也沒有聽說過。楊六郎沒有說,是因爲不想讓佘老太君在傷心一次,便一直也沒有說起過。
“……爹爹本以爲七個兒子去,能有六個兒子回來。卻沒有想到,‘六子還’指的是六弟一個人而已。”楊五郎頓了頓又道:“在離開五臺山之時,智聰禪師偷偷留給我一張字條。說是我要是兵敗,要向五臺山逃脫,可保一命。當時,我也沒有相信,便沒有放在心上。誰想到……”
楊五郎輕輕嘆了一口氣,看了一眼神色有所以緩和的楊五娘,繼續道:“智聰禪師說,雖然楊家是中了奸臣,又受奸臣暗害,才落到此地。不過,其中最大的原因,是因爲楊家多年南征北戰,殺了太多的人所造成的。爲了楊家,爲了大宋的百姓,我必須要爲楊家‘贖罪’。因爲我是楊家之中與佛最有緣的人……”
“五哥。”楊五娘剛想上前一步,楊五郎卻後退一步,趕快躲開,低着頭,輕聲道:“五娘,雖然我是因爲這個才落髮的,可這二十年來,我已經真心向佛了。這次下山,是師傅說我‘塵緣’未了。待天門陣一破,楊五郎真得就在這個世上消失了,多的那個只是法號避塵的和尚了。”
“避塵?!避塵?!”楊五娘一邊苦笑,一邊流下眼淚。在楊四郎沒有出現之前,楊五娘感覺自己是最悲劇的女子。明明與楊五郎是兩情相悅,才結成的幸福夫妻。卻沒有想到,轉眼之間,那個對自己呵護備至的人,卻成了出家人,與自己形同陌路。
楊五郎想當年那個拿着長鞭教訓無賴,敢愛敢恨,個性十足的‘羅剎女’,如今卻因自己成了這副悲情的模樣,不禁鼻子發酸。想着,楊五郎將手腕上的一串佛珠取下,輕聲道:“英妹,今生五郎欠你的是還不清了。如果來世我們還會相遇,如果你願意,你想怎樣,五郎莫敢不從。”
看到楊五郎伸到眼前的佛珠,楊五娘突然愣住。再聽到楊五郎的話,楊五娘立刻看向楊五郎。此時,楊五郎的眼神清澈見底,非常像當年兩人相遇之時的模樣。楊五娘看着自己手腕上的佛珠,輕輕一笑:“好,那我們相約來世。”
兩人相互交換了佛珠,戴在了各自的手上。楊五郎再看楊五孃的神色輕鬆,心中唯一的牽絆突然之間消失的無影無蹤。原來,這就是智聰禪師所說的‘塵緣未了’。楊五郎微微一笑,又看向楊五娘。
可突然間楊五郎的臉色突然一變:“是王強。五娘,快。”
楊五娘聽此也是臉色一變,看也不看身後便向佘老太君的營帳疾步走去。摸着手腕上的佛球,楊五娘一邊走,一邊在心裡卻想着剛剛與楊五郎在一起的一幕幕,心中暗道,五哥,希望來世,你不要忘了你的承諾。
“四娘。”
楊四娘站在營帳後邊的小廚房,看着眼前的冒着熱氣的湯鍋發愣。可聽到那個即熟悉又陌生的聲音,楊四娘還是回過身。看到經常會在深夜醒來之時想起的人,此時卻羞愧地看着自己,楊四娘鼻子一酸,眼淚便涌出眼眶。再見楊四郎下跪請罪之時,楊四娘本就溫柔的性子,哪裡還忍得住。
拉起楊四郎,楊四娘不想他自責,便不斷地說着這麼多年楊家發生的大大小小的事件。楊四郎知道楊四娘就是這麼的性格,不認再惹她傷心,便默默地聽着。可聽到楊六郎及楊家這麼多年,先受潘仁美的刁難,又受王強的暗害,心中更加的自責。
似乎看出楊四郎的心情,楊四娘突然道:“你能從九龍山來這裡是,是她故意讓你盜得的令箭吧。”
楊四郎聽此,全身一顫,才慢慢放鬆下來,輕輕地點了點頭。楊四娘忍住心中酸楚,輕聲道:“知道了你的身份,還幫助你來宋營。看得出來,她對你是一心一意的。爲了她,爲了楊家,爲了母親,你走之後,就不要再回來了。”
“四,四娘……”楊四郎知道楊四娘這麼說,全是爲了他着想。可楊四娘越是這樣,他便越是羞愧。
楊四娘卻一直盯着爐火,繼續說道:“雖然母親與六郎不曾告訴衆人,可大家都清楚,皇帝自繼位之後,便猜忌楊家,不喜楊家在軍中的威望。如不是遼國總是侵犯大宋,楊家恐怕早就被趕出汴梁城了。你的身份如果讓人知道了,不僅給了皇帝藉口,還會連累她及你們的孩子。你不必因爲我,我也不希望因爲我,傷害那麼多人。二十年了,我早就習慣了。而且,我還有宗鋒……”
“宗鋒還好嗎?”楊四郎不想楊四娘再傷她自己的心,連忙岔開話題,問起兩人的兒子楊宗鋒。
說起楊宗鋒,楊四孃的心情突然好了許多。聽着她語氣中的自豪與驕傲,楊四郎突然痛恨自己爲什麼要答應肖太后的旨意,不想方設法逃回大宋朝。難道他楊四郎真是一個見異思遷,無情無義之徒。
想到這兒,楊四郎擡起手臂便給了自己一耳光。心情平息許多的楊四娘立刻走到他的面前,急道:“四郎,你爲何如此?”
“我不配做楊家兒郎……”楊四郎剛剛說了半句,就聽外面急促的腳步聲。緊接着,一個人影閃進來。此人正是聽穆桂英安排,藏在暗處觀察王強動向的海寧。
海寧雖然有些尷尬闖進來,可還是急道:“王強正向這裡來,四伯快跟我走吧。”
楊四郎愣住,楊四娘卻急了。她拉着楊四郎便往外走:“快,先與母親說一聲,然後趕快離開邊關。”
原來,在楊五郎與楊五娘看到王強之前,姜翠萍便發現王強開自己的營帳向這裡來。姜翠萍便偷偷先行跑到佘老太君的營帳,通風報信。穆桂英便讓海寧來通知楊四郎,她則與楊宗保去告訴佘老太君。
待楊五郎與王強來到佘老太君的營帳之時,楊六郎正與穆桂英、楊宗保說話。而楊四娘、楊五娘正在內堂服侍佘老太君喝湯。王強看到這一幕,不禁嘿嘿一樂:“沒想到本相來的還真是時候,老太君這裡還真‘熱鬧’。”
楊六郎打個哈哈,笑道:“王宰相來的確時巧極了。老太君睡了一下午,此時很精神。自知道桂英又立一功後,便將她叫來,準備請旨爲她與宗保訂下婚期。待皇上准許,本帥會擇良日爲兩人完婚。到時,還要請王宰相多喝幾杯。”
王強微微一頓,便笑道:“那本相先恭喜了。不過,楊元帥,這降龍木還未尋回,便舉辦婚禮,似乎不妥吧。”
穆桂英連忙起身,向王強施了一禮,微笑道:“王宰相請放心。那降龍木雖然不見了,可穆柯寨裡還有一截。剩下的那截雖然短了一此,不過還是夠用的。此時,那截降龍木正在運往邊關,相信很快就到了。”
“哦,本相怎麼沒有聽說這件事?”王強心中一凜,又開始打起主意來。
穆桂英嘴角一挑,斜眼看向王強,說道:“王宰相,你現在不就是知道了嗎。再說,這降龍木是穆柯寨的鎮寨之寶,我的陪嫁之物。不必截成多少截都向王宰相稟告一聲吧。”
王強的臉色經穆桂英這麼一說,立刻變了幾變。不過,他很快又恢復常態,不理穆桂英,直接向楊六郎說道:“本相今天是特意來看看老太君的。楊元帥,不如你帶本相進去看望一下可好。”
“我奶奶已經說了很長時間了,正準備睡下,王宰相不如明日再來吧。”楊宗保不待楊六郎回答,搶先回答。
王強看也不看楊宗保,直盯着楊六郎,語氣有些微冷地說道:“楊元帥,本相一片好意而來,你卻左推右擋,難道這就是你們楊家的待客之道嗎?”
楊六郎見王強拿整個楊家來說事,臉色也拉了下來。不過,他還是起身,語氣僵硬地說道:“既然王宰相這麼關心家母,那本帥也不好推辭。請吧——”
王強微微一笑,順便向身後的四人使了一個眼色,那四人便立刻走到內堂門口。看起來,這四人是在護衛王強這個宰相。可四人所站的位置,似乎也是封住了內堂唯一的出口。
楊六郎心中冷笑,身子一側,讓王強走在前面。王強自然樂意如此,大步走進內堂,楊六郎、楊五郎隨後跟上。很快,王強便走出,臉色陰沉帶着四人快速離開了佘老太君的營帳。穆桂英與楊宗保待王強遠去,才相互對視一眼,哈哈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