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日酒的那天白天,餘潔先和胡蓓倩約好了一起吃飯、然後再陪她去展覽中心一次。那裡正在舉辦一個婚慶用品展。
去吃午飯的路上,她先是被胡蓓倩狠狠數落了一頓,埋怨她最近的神秘和疏離。當然,她全都忍了、什麼都沒說,可胡蓓倩還是不知道怎麼地看出點端倪來了,數落完之後、神秘兮兮地一笑道:“你這兩天肯定有什麼好事!”
對此,餘潔不置可否地聳了聳肩。
說實話,她自己都說不清這兩天是怎麼了、算不算有好事。和商靜言在一起或者通電話的時候,她覺得自己像是變了一個人,那麼……小女兒態;那些嗲兮兮的話和舉動讓她事後一個人想想的時候都寒毛直豎。可是一旦和商靜言這個名字脫了干係的時候,她除了偶爾覺得有點空落落之外、又恢復了原先那個總是冷冷淡淡的、對什麼事都沒什麼耐心的老樣子。她覺得自己快要分裂成兩個人了——男人版的餘潔和女人版的餘潔!這讓她挺困擾的……她想不通到底哪個版本的餘潔纔是真正的自己。而更讓她鬱悶的是,她一邊被這滿腹的困惑困擾着、一邊又覺得挺美滋滋的……是那種類似中學生有了個愛慕者那樣的竊喜!
胡蓓倩倒沒有再追問下去,而是一臉“你不說我也有辦法知道”的表情。
坐下吃午飯的時候,餘潔朝胡蓓倩揚了揚下巴道:“說吧,什麼事非要跟我當面說?”她已經做好洗耳恭聽的準備了……反正該來的總是躲不過的,她決定好好扮演好朋友的角色!
胡蓓倩的臉皺了皺、表情垮了下來,撅着嘴道:“我不想結婚了!”
“唉!”餘潔倍感無聊地嘆了一聲,有氣無力地問:“又怎麼了,妹妹?”
胡蓓倩緊皺着眉頭、沉吟了好一會兒道:“他什麼事都不管,都讓我去做!選酒店、定婚慶公司、拍婚紗照、選蜜月地點,還有賓客名單、席位安排、喜糖、新房……就連租車的事兒都要我去做,你說說這樣結婚有什麼意思?!”
餘潔挑起眉看着她,問:“你不是喜歡做這些嗎?”
“我什麼時候喜歡做這些過了?”胡蓓倩着惱地甩了一下頭。
“你一直喜歡啊!”餘潔聳起肩膀道:“你做事的態度就是事必躬親、鉅細無遺,誰要跟你搶、你還會跟誰急!”
“你胡說八道!”胡蓓倩想都不想地低喝道:“我有你說的這麼勞碌命嗎?而且還把我說得像個控制狂一樣!”
餘潔再次聳肩,擺了個“你說什麼就是什麼”的表情給她看看。
胡蓓倩的嘴撅了起來,將信將疑地看着她。
餘潔淡然地迎視着她的目光。
胡蓓倩被她看得沒底氣了,過了一會兒、怏怏地問:“真的?”
餘潔微微地、緩緩地點了一下頭。
“那……”胡蓓倩的嘴撅得更高了,垂下眼簾、低聲嘟囔道:“那他也不能就這樣雙手一攤、什麼都不管呀!”
餘潔不以爲然地朝她攤開雙手、臉上帶着一絲笑意道:“那你跟他說呀!”
胡蓓倩瞪了她的手掌一眼,嘀嘀咕咕地道:“我怎麼沒說呀?可是……說了也白說嘛!”她心有不甘地轉了轉手指上的鑽戒、悻悻然道:“哦,他倒好!就買了個鑽戒往我手上一套就完事了,以爲自己娶了個菲傭回去啊?那這樣也太便宜他了!”
“呵呵!”餘潔無奈地搖頭,暼了一眼她的訂婚戒指、玩笑地道:“行,那你把戒指還給他吧,明天再去把離婚手續辦了、就又恢復自由身了!等一下我們也不用去什麼婚慶展了,去喝喝咖啡、看看電影吧!”
胡蓓倩一窒,愣了一會兒才衝她扮了個鬼臉道:“怎麼有你這種勸離不勸合的人的?我算是前世作孽纔會找你當好朋友的!”
“我和黃建斌離婚的時候你不是還舉雙手贊成的嗎?”餘潔高高挑起一條眉毛、斜睨着她。
“你別沒良心了好不好?是你說他在外面有女人了嘛!這樣的男人怎麼可以留在身邊呢?典型一個禍害嘛!”
餘潔無所謂地一笑,聳了聳肩。其實對黃建斌是不是有女人這個事實,她倒真的是無所謂……唯一有所謂的就是她覺得這世上沒什麼男人值得兩個女人同時侍奉的。既然他對她感到不滿意,那她就落得個大方、放他去另找讓他滿意的人咯!
胡蓓倩看她笑得淡定的樣子,心裡卻有些替她難受和擔心。她與餘潔十幾年的朋友做下來了,深知她是個就算是苦得要命的東西、都會囫圇吞棗地往肚子裡一吞,然後笑笑地拍着自己的肚子說自己沒事的人。
餘潔從胡蓓倩的眼裡看出了擔憂的神色,再次一笑、岔開話題問:“要不要我去跟張某人做做思想工作?”
“那倒不用。”胡蓓倩搖搖頭,眼裡閃過一絲矯捷、道:“只要你見面的時候跟他旁敲側擊一下就可以了。”
餘潔嗤笑了一聲,點點頭。她還說自己不是控制狂?連要她怎麼點撥張某人的策略都替她想好了!
吃了一半的時候,餘潔的手機響了。她也沒看,直接抓起電話起身出去接了……這個點應該是商靜言打來的。
果然是他。
簡短地聊了幾句之後,餘潔回到桌邊。就看到胡蓓倩促狹地望着她、滿臉的笑意。“吃到蒼蠅了?”她拉開椅子坐了下來,指了指桌上的菜道:“今天可以吃霸王餐了?”
胡蓓倩沒理會她的嘲諷,鬼鬼地指了指電話問:“誰啊?讓你開心成這樣?”
“哼!”餘潔對她嗤之以鼻。
“說嘛、說嘛!”胡蓓倩扭了扭身子,臉上的表情更加熱切了,湊近了一些問:“是不是就是這兩天的那件好事?”
餘潔自顧自地夾菜、吃飯。
“肯定是的!”胡蓓倩則自顧自地託着下巴、眯着眼睛盯着她,天馬行空地猜測道:“是個男的……”
“爲什麼是個男的?”餘潔擡眼瞟了她一記……很凌厲的一記。
“呵呵……”胡蓓倩笑着拿手指頭凌空畫了個圓圈、把餘潔的臉圈在其中,“因爲你現在的表情很像個女的啊!”
完蛋了!餘潔在心底暗叫一聲,雖然臉上依舊保持着鎮定,可是腦袋卻有些嗡嗡作響了。
“你……”胡蓓倩正想乘勝追擊,但是被餘潔打斷了。
“你吃不吃啊?看看現在幾點了?展覽會四點半就會結束的!”餘潔悻悻地翻轉了手腕、敲了敲表上的指針。
胡蓓倩看了看她的手錶,吐了一下舌頭……快一點了!連忙低頭認認真真地吃飯了。
逛完婚慶展覽之後,餘潔又驅車把胡蓓倩和她採購的大包小包的東西送回了家,這才調轉方向直奔舉辦酒席的飯店而去。被胡蓓倩唧唧歪歪地折騰了一下午之後,這會兒的獨處讓她感到很清靜。而想到接下來的種種,她又不禁有些煩心。對於商佩言爲她哥哥安排相親的事情她倒是不怎麼在意,反正商靜言不會接受的……當然更不敢當着她的面做什麼!但是想到商佩言的反對就讓她頭疼。
從前天晚上商靜言與他妹妹通完電話之後的反應來看,餘潔認識到商佩言這小妮子還是很有點小算盤的。晚上的百日宴上,不知道她會怎麼表現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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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這兒,餘潔忽然心有不甘起來,抓起手機撥了商靜言的電話。
他沒接,大概正在上鍾。
餘潔又撥了接待桌上的電話,得知他果然在上鍾,還要半個多小時才能好。掛了電話之後,她調轉車頭朝按摩中心去了。
下鐘的時候,商靜言有些累了。剛纔的客人是一個胖胖的韓國女人,會說一些中文。給她推拿的時候,她就不停地要他大力點、大力點,以至於他都有點懷疑她是不是個女人了……這麼大的力氣,很多男人都吃不消;而且剛纔明明已經過鍾了,她還賴在按摩牀上不走,非要他再給她捏一下肩膀,說他沒有按足時間,把他氣得差點跟她辯駁……要知道,他從來都不會缺鐘的!
剛回到休息室、在小鋼絲牀上坐下想喘口氣,他的手機就響了起來、聽鈴聲是餘潔打來的,他又驚又喜地摸到放在桌上的手機接了起來,低喚道:“姐?”
“剛剛下鍾?”餘潔靠在車窗上、笑着問他。看到後視鏡裡笑盈盈的那張臉,她自己都被鏡中人滿臉的柔情蜜意給嚇到了,可不知道爲什麼卻笑得更開心了。
“嗯!”商靜言重新坐了下來,靠在牆上緩了口氣道:“我歇一會兒就換衣服了,妹妹說六點鐘來接我。”
“我已經在樓下了,你換好衣服就下來吧!”餘潔輕蹙着眉道:“我們一起去!”
“呃?”商靜言一愣,“你已經在樓下了?不是說要陪朋友逛街的嗎?”
“逛完了。”餘潔道:“想和你一起去。”唉,這口氣怎麼像是鬧彆扭的小女生呢?“要不要我上來接你?”
“嗯……不用了,我馬上下來。”商靜言說着、站起身去換衣服。
“好,換好了打電話給我,我把車開上來。”說完,餘潔掛了電話、有些鬱悶地擰着眉頭。他的語氣裡聽起來有種不情願的味道,會不會是不喜歡她這樣的突然變卦呢?原先他們是說好各走各的、儘量都一切保持原樣和低調的……唉!她不禁再次暗歎,對自己這種奇怪的心情和行事方式感到又可氣又可笑、還感覺很陌生……她從沒有這樣在乎一個人過!
五分鐘左右,商靜言的電話就來了。
她急忙發動了車、從旁邊的小路上開了出去停在了按摩中心門口。沒多大功夫,就看到商靜言從電梯裡出來了。“嘖!”看清他的打扮之後,她不由得頗爲不爽地嘖嘖出聲。
商靜言今天打扮得很精神、也挺帥氣。深藍色的POLOT恤和稍稍磨白了的牛仔褲,頭髮也剪過了,清清爽爽、乾淨俐落的樣子。肯定是昨天回到家之後、商佩言給他剪的……她的手很巧,商靜言說這麼多年來、他的頭髮都是她爲他剪的。肯定是爲了今天晚上的相親!
餘潔一邊幫他扣上安全帶、一邊忍不住酸溜溜地嘀咕了一句:“嗯,做了不少準備工作嘛!”
商靜言摸了摸自己的衣服,不解地皺皺眉、低聲道:“好看嗎?妹妹幫我買的。”他聽出她的口氣不善。
餘潔懊惱地衝自己直皺眉……老天哪!餘潔,你是吃錯什麼藥了?“好看!你皮膚白,穿什麼顏色都好看!”
商靜言將信將疑了一會兒,擡手碰到了餘潔的手臂,停了一會兒、見她沒反對就順着她的胳膊摸到了她的臉上、很快地摸了摸她的嘴角,摸出了她的一絲笑意,這才放心地揚起嘴角笑着道:“我也不知道穿的是什麼顏色,反正妹妹叫我穿這件、我就穿了。”
餘潔的嘴角瞬間耷拉了下來,悻悻地問:“那我給你買衣服行不行?”
“嗯?”商靜言怔了怔,擺了擺手道:“不用,我有衣服穿……妹妹也會給我買的。”
“你哪兒……”餘潔把到了嘴邊的話使勁地嚥了回去,改口道:“佩言給你買是佩言買的。我給你買是因爲我喜歡你穿得亮一點、嫩一點,把你打扮得漂亮一點……不行嗎?”最後三個字是她硬生生加上去的,所以聽起來和整句話有點脫節。
商靜言又愣住了,爲難地撓撓頭道:“姐……我有、其實……好吧!”他還記得當初爲了買不買太陽眼鏡的事而和餘潔鬧得很不愉快,現在他可不想再和她擰着來。
餘潔樂了,伸手捏了他的手臂一下、滿意地道:“好,喝完酒席就去買衣服!”
商靜言被她躍躍欲試的口吻說得也笑了出來,“嘿嘿”地低笑着、點了點頭。
往前開了一會兒,餘潔暼了他一眼,低聲問:“靜言,佩言……知道你前天晚上在我家過夜的事了吧?”
商靜言的表情有點僵住了,悶悶地“嗯”了一聲道:“其實……也不難猜出來。我在上海也沒認識什麼人,平常頂多就是太累了、在按摩中心睡一個晚上,所以……嘿嘿。”他垂下了眼簾、沒有再說下去。
餘潔被他的“嘿嘿”弄得心裡有點不舒服……裡面有很多妥協和無奈的味道,於是就皺着眉問:“她反對你和我在一起,對不對?”問話的同時,她的心裡覺得挺彆扭的。憑什麼呀?商靜言到底是商佩言的哥哥還是弟弟呀?難不成就因爲他眼睛看不見,所以商佩言就可以像管小孩子那樣地管着他嗎?
商靜言的頭垂了一點下去、沒作聲。
“她給你介紹女朋友是爲了拆散我們嗎?”餘潔有些惱了。
“姐……”商靜言有些着急地擡手按住了餘潔的手臂、側頭面對着她道:“別……嗯……”他緊緊皺了一下眉、堅定地搖了一下頭道:“我知道我在做什麼的……你放心!”
餘潔連續暼了他好幾眼,看他這麼認真的樣子、微張開的嘴又及時閉上了。“放心”她是絕對做不到的!他好好地在按摩中心裡上個班、對外宣稱還是那裡的老闆呢,都能被那些亂七八糟的女人騷擾和欺負,還摔傷過一回,這就足以說明他是個很受女人歡迎的男人;現在看他打扮得這麼幹淨帥氣的,說不定待會兒在酒席上一露面就被那個什麼老鄉相中了呢!除了這些外在威脅,她還得防着他妹妹和其他女人裡應外合地設計他,光是想想這些就讓她有點來氣;不過她之所以什麼都沒說是因爲她不想表現得太有佔有慾、太不信任他、太……掉價。
“姐,你……嗯,萬一……妹妹說什麼不中聽的話,你、別生氣好嗎?”商靜言不放心地皺起了眉。
餘潔怔了一下、笑了出來,“傻瓜,我跟你妹妹較什麼勁兒啊?只要有你叫我放心這句話就行了,我纔不管別人怎麼說呢!”這倒是她真心實意的話,她絕對不會和商佩言較勁的。人家是個愛兄心切的小女娃、還“姐姐、姐姐”地叫了她這麼些年,光憑這個,她都不會跟她翻臉。更何況她才死裡逃生沒多久,雖然現在養得圓滾滾的、可是健康狀況依舊不容樂觀,她更不會去和一個病人計較什麼了。最後,就算商佩言有一天和她挑明瞭不接受她的意見,她也堅信自己一定能不費吹灰之力地搞定她的。
商靜言聽了她的話窒住了、愣愣地面對着她,心裡突地一動、有種什麼東西從最深處蹦了出來,把整個胸膛都塞得滿滿的、脹脹的……可惜的是他的眼睛看不見,要是能看見的話就會知道餘潔的臉現在已緋紅一片起來、神色也很尷尬。
事後,餘潔自己回想起這句話的時候也愣了好一會兒……她不記得自己可曾對任何人說過類似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