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欲雪霏霏。
“檾玄,五百年刑期已到,王母特令我來釋放你,如今,你自由了!”我坐在冰涼的石凳上,看着永遠不會變色的天,猜着今年是第幾個年頭的時候,鹿佻的聲音便出現在我的耳邊。
我機械的轉頭看向他,他吃驚了一下,而後收斂好情緒替我打開了結界。
我依然坐在原地沒動,聽到他的話我是開心的,可是因爲長時間坐着的原因,我的身體早就僵硬了……
他慢慢的走到我的面前,嘆了一口氣:“哎,當初若是聽我勸,你又何必落得如此下場!”
我苦笑了聲,搖搖頭,男女之情,他始終不懂。
“若有一天,你遇到那個她,或許,你就不會這樣說我了。”
我沒看他,只是這樣回他,我不知道他是什麼樣的表情,也許還在因爲我的固執生氣吧,只是在我想要找個話題的時候他已經彎腰伸手扶住了我,手裡的暖流順着他的掌心流遍我的全身,我的身子慢慢變軟,能夠緩緩的站起。
“還是要下去?”他面無表情的看着我,只是那雙透亮的眼還是出賣了他,我知道他的想法,也知道他對我的情誼並非兄弟那麼簡單……但,我不想違背自己的想法。
我只是對他點點頭,雖然沒有任何語言,可是我相信,我堅定的眼早已告訴他一切!
他眼裡一瞬間的失落還是被我捕捉到了,我沒再說什麼,身子恢復得差不多時便擡步從他身旁走了過去!
對不起,鹿佻,這輩子我們只能是兄弟!
……
今年的離山一樣的冷,就像那年一樣,只是,今日的物不是那日的物,今日的人也不是那日的人!
我慢慢尋着那年的記憶走着,只是,五百年,太長……早已物是人非!
那年的小茅屋如今早不復存在,現在在我眼前的是一排排小竹樓,屋頂還冒着縷縷白煙。
在煮茶?我的第一想法便是這個。
竹樓前的一個老者看着我,對我招了招手,笑哈哈的和我說:“天冷,進來喝碗茶吧……不要錢。”
許是看我半天沒回應,纔在後面加了一句,我笑笑,慢慢的走過去,坐下。
看着碗裡冒出的白氣,思緒不禁又想起了那個下午,和今天一樣!
那年我照例下凡歷練,這是最後一次歷練,結束後我變會由下仙變成上仙。這是我夢寐以求的,所以我很珍惜,也很用心。可是遇到了她,一切就變了。
那年的離山下好大的雪,白茫茫的一片,稍不注意就會迷路,我慢慢摸索着走着,雖有法力,可是歷練期間是不能使用的。
不知走了多久,看到了一個小茅屋,茅屋上飄着青煙,門扉緊扣。
我慢慢的走到窗戶旁,看見了裡面的景象,一位約末十歲的白衣女孩坐在爐火旁,上下其手的忙碌着,也不知是在做什麼。
我轉到門口,想問問那姑娘可否讓我借宿一宿。
門打開後,我便怔住了。這姑娘,好美,一雙靈動的眼睛鑲嵌在細緻的鵝蛋臉上,粉嫩的薄脣,笑的時候便會露出兩顆對稱的虎牙。
我也算是見過不少美女的仙了,可是這樣清新而又脫俗的美,我第一次見。
許是被我看羞了,女孩低下頭,臉頰上出現了紅暈:“公子,可有何事?”
我笑笑,掩飾去剛纔的尷尬:“在下初到此地,無奈遇上下雪,對此地也不熟悉,所以,可否借宿一宿。”
我知道凡人在乎禮節,男女授受不親,也是我前幾年歷練知道的,可在我看來,只是借宿,應該也沒事。
她先是一愣,而後側身,叫我進了去。
茅屋很小,卻什麼都有,我走到她剛纔坐着的地方,看着壺裡的不明東西:“這是什麼?”
“茶……要來上一杯麼?”
看着她的笑,我放下所有的防備,點了點頭。
輕輕小酌一口,一股苦澀便附滿我的口,我砸了咂嘴。
她輕聲笑,用絲巾半捂住嘴。
我撓撓頭,爲剛纔的舉動而懊悔,一個仙怕苦,說出去,鹿佻一定會嘲笑死我。
我又喝了一口,它一樣的苦,可是慢慢的又轉向清甜……
我慢慢的品着老者給我的茶,和之前的味道一樣呢。
“不苦?”
老者問我,我搖搖頭,不想多說一句,沒有她,我不想再與任何人,任何事有關。
“不錯,你是第一個喝了它不怕苦的少年。”
我苦笑了聲,我真想告訴老者。我已經活了上千年,若是算下來,我也有上千歲了吧,早已不是什麼少年。
“曾經滄海難爲水,除卻巫山不是雲。”一稚嫩的童聲出現在我的耳邊,我拿碗的手一頓,茶碗便掉在了地上,我沒有拾起它,只是轉頭望向剛纔說話的孩童。
“你,從哪聽來的。”許久沒有說話的緣故,我的聲音有點嘶啞,聽上去也多添了幾分滄桑。
孩童看着我,不知道說什麼,而後轉向老者:“爺爺。”
老者抱起孩童,撫着背,似是剛纔被我嚇到了。
“沒事,小孩,有點怕生......你說那首歌啊,是我的老祖先留下的,話說是一個采薇女和她心愛的男子寫的,只是沒有寫完,男子就離開了,不知音訊,女子也相思成疾,去了地府。對了,我這還有她的親筆書寫呢,你等着,我去給你取來。”
老者倒是挺熱心,說着就朝屋裡走去,不多時,手裡已多了一副畫卷。
他遞給我,我捧在手裡,細細摸索着那張書卷,和當年一樣的觸感,我慢慢的打開它,眼裡慢慢飄進了這兩行字,那是我的字跡!
還記得和她在一起時我總會很輕鬆,就連歷練一事也忘得一乾二淨。本只是借宿一宿,沒成想,一住便是幾載......
我會陪她去采薇,她總會高高興興的揹着竹簍子,一邊采薇一邊說着:“今年的薇菜真好呢。”然後就一直對着我傻笑。
我很喜歡她笑,傻笑,微笑,淡笑,苦笑......她一切的笑我都愛。
許是受到她的影響,我的笑也變多了,我開始沉思,這樣平凡的生活未嘗不是一件樂事,既然是幸福的事,那爲何我還要執着於成爲上仙呢?這大多抵不過是一個稱謂而已,虛假得很。
日子一天一天的過去,我也慢慢的對她產生了別樣的情愫,我害怕,不敢向她表明心跡i,我怕說了只會讓她離我而去,現在的我早就離不開她的,我冒不起這個險。
她倒是挺乾脆,提前向我表明了心意,我很意外,更多的便是高興,當然也會愧疚,自己的懦弱和退縮,我常常在想,若不是她先說了出來,我和她是不是就會錯過了呢?可大概這就是命運吧,我們終究沒有錯過。
我還記得那晚,她沒再煮茶,而是給我溫了一壺酒,酒香四溢,飄滿整間小茅屋,讓我似醉似醒。她遞給我,臉異樣的紅,眼睛異常的明亮,我大口的喝下,開懷大笑起來:“好酒,真真是好酒啊。”也不知道是不是喝得上了頭,我竟興致闌珊的作起了詩:“對酒當歌,人生幾何?”然後又訕訕的飲下一杯。
她看着我,我看着她,正在我欲開口的時候,她搶先了一步,拉着我的手,深情的望着我:“檾玄,我喜歡你,我不知道從何時起就喜歡上了你,許是你和我說借宿的時候,也可能是你和我去采薇的時候......”
她說了那麼多,我卻沒聽進去多少,我唯一聽見的便是那句我喜歡你。誰都不知道聽到這句的我是什麼樣的心情,就連我自己也不知道,我只知道我的心跳得很快,一雙大手只能安分的被她的小手握着。
後來我是怎麼迴應她的呢?哦,對,我寫下了這兩句詩:曾經滄海難爲水,除卻巫山不是雲。然後送給了她,告訴她,這就是我的心意。
她很寶貝這副字卷,把它放在最顯眼的地方,她說這樣她就能隨時隨地的看到了,這不是一副完整的字,我想我會和她成親,我便會在洞房花燭之夜添上下闕,只可惜,我沒能等到,她也沒能等到。
我的事最終還是被天庭知道了,爲了不讓我受罰,鹿佻提前找到了我,叫我懸崖勒馬,回頭是岸。看,他也覺得我和凡人相戀是犯了大忌的,可是我是不會就此妥協的。
我只是堅定的看着他:“鹿佻,我此生早就決定和她在一起了,你也不必勸我了,我會迴天庭,乞求王母將我貶爲凡人的。”
“爲了一個凡人,你真的願意放棄你原有的一切嗎?說好的一起做上仙呢?原來我在你心裡也不過如此,幾千年的作陪竟比不上一個凡人的幾年。難道你就真的不知道我對你的情誼嗎?”他的眼裡全是傷感,眼睛早已泛紅。
我嘆了口氣:“我知道你拿我當兄弟,我亦是如此,你又何必再逼我。”
他搖了搖頭,抹去眼裡的憂傷:“不,你不懂,我對你的情誼,你永遠不會懂。”然後轉身走了。我不知道後來他怎麼樣了,因爲從那以後我便沒再見過他。
他的話讓我開始反思,是啊,他的眼就好像她看我的眼一樣,並不是兄弟這麼簡單,但是,這樣的情誼我接受不了,即便沒有她,我一樣也接受不了。
我的一切並沒有告訴她,她也沒有過多的質問,這讓我很感動,她選擇的是相信我,可是即便再怎樣,我也不能再和她在一起,我的事早已觸動了王母,命我若不返天接受處罰便會讓她生不如死,在這樣的威脅下我也只好妥協,因爲我根本不願意她爲我吃一點苦。
時間過得真是快,不知不覺我已在人間7年,她也由一個青澀的女孩出落成了一個亭亭玉立的女孩,我見證了她的成長。
看着那片緊扣的門扉,我再也沒有了像初來時的勇氣去敲響它。我只是呆呆地立在門外,站了多久不知道,直到天兵天將把我押走。
再見了,我的女孩!
“唉,也是可憐,采薇女心愛的男子突然間失蹤了,她就這樣一直等下去,等到生命的終點,也沒等到那個男子。果真是世間女子多薄命,世間男子多無情啊。”
老者一邊煮着茶,一邊和我說着。我的眼早已蓄滿了淚,我擡擡頭,不讓它掉下來,然後問了老者一句:“請問家翁中可有筆墨?”
老者看看我,停頓了幾秒,才說出:“有,有,你且等着。”
我把宣紙鋪在桌子上,自顧自的磨着墨,拿起毛筆寫下了它的下闕:“取次花叢懶回顧,半緣修道半緣君”
在天願作比翼鳥,在地願爲連理枝。天長地久有時盡,此恨綿綿無絕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