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第二次戴着手銬進入專政機關,前一次是在姐夫跳樓死後不久,當時王橋坐在特製的椅子上有些世界末日的感覺。這一次來到明顯不是派出所的地方,王橋心裡並不驚慌。他如今並非在社會上流浪的無業青年,被人揍一頓根本無處說理。他現在是昌東縣城管委副主任,是有身份的人。就算這個職位在靜州算不得什麼,可是是一種身份。
一位高個子警察站在桌前,仔細看了王橋帶的工作證,然後把工作證扔在了桌上,道:“你還是副科級幹部,怎麼能在街上鬥毆,還造成了嚴重後果,你這個工作是泡湯了。”
王橋確實沒有想到一個鞭腿就能造成這麼大的後果,這絕對是意外情況,道:“我是正當防衛,剛纔作筆錄時我講得很清楚,我建議你們去問一問當時圍觀的羣衆,他們最瞭解事情的經過,還有交警去看過現場,他們也應該出結論,還可以找一找周邊的攝像頭,有可能錄下我們當時的情況。”
瘦高個警察臉色一黑,道:“你建議,你建議個錘子。出了交通事故,等着交警來處理就行了,沒有必要仗着牛高馬大就可以欺負人,是不是當城管久了,習慣了用拳頭說話。”
這是一番夾槍帶棒的誅心之論,是用來定性之語。王橋對這話聽得明白,正言道:“這事其中的是非曲直,不是能輕易掩蓋的,如果某些人爲了個人私利,做出明顯違法亂紀的事情,會後悔的。”
瘦高個警察盯着王橋看了一會,轉身離開。
在辦公室,高個子警察喝了杯水,一個警察忽匆匆走了過來,道:“支隊長,那車是昌東檢察院的車,用的是地方牌照。平時是副檢察長邱寧剛在用,他爸是邱大海。”
“王橋和邱家是什麼關係?”
“不清楚。”
“不清楚就要搞清楚。”
來者趕緊又去訊問王橋。
“剛纔你承認開車的是李寧詠,她爲什麼逃跑?”
“她沒有逃跑,是對方在發生擦掛後。又倒車來撞我們,下車後還持刀行兇,在這種情況下,她爲了保護自己,選擇離開。”
“李寧詠和邱寧剛是什麼關係。”
“這和今天的事有關係嗎?”
“當然有。”
“邱寧剛是李寧詠的大哥。”
後一次詢問沒有作筆錄。
李支隊是接替呂忠勇的班成爲支隊長。沒有局黨委書記、政委桑鐵漢大力支持,他估計還得繼續在禁毒支隊當副支隊長。在禁毒崗位當了十一年副支隊長,一直沒有轉正,讓他頗多怨言。正因爲此,他對桑鐵漢還是有感恩之心。今天這事桑勇被打斷了腿,而打人者同樣有背景,這就讓他很是爲難。坐在辦公室靜靜地想了一會,李支隊打通了桑鐵漢的電話。
桑鐵漢正在醫院,老婆在旁邊哭得昏天黑地,兒子可憐兮兮、臉色蒼白地躺要牀上。他接到電話後。不耐煩地打斷了李支隊的報告:“不管是誰,現在是法制社會,都要依法辦事,不能因爲對方是官,就枉法。”掛斷電話,罵道:“昌東城管委的,算個屌。”
李支隊又道:“他是邱……”
桑鐵漢着實心痛斷腿的兒子,斷然道:“別說了,依法辦事。”
李支隊雖然對桑鐵漢有感激之情,可是夾在領導中間。搞不好就裡外不是人。他把辦案的警察叫了進來,道:“今天這事比較複雜,你去補充點材料,調查周邊羣衆。尋找目擊者;找交警要一份勘查報告;查看周邊有沒有監控設備。”
兩個多小時以後,調查人員回來了,報告道:“事發時,圍觀人挺多,但是都是行人,現在找不到了。事情發生在公路上。人行道有兩米寬的綠化帶,周邊商鋪的人都沒有看清楚事發經過。我們去調查走訪附近機關和商鋪,沒有人安裝監控設備。”
李支隊左想右算之後,驅車在醫院找到了桑鐵漢,報告了剛纔被打斷沒有來得及說的話,以及後來補充調查的結果。
桑鐵漢道:“原來是邱大海的未來女婿,難怪這麼年輕就當了城管委副主任,還在街上行兇。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關鍵是材料要搞紮實,不能讓我們被動。”
李支隊道:“材料是沒有問題的。他說桑勇使用了匕首,沒有人證和物證。桑勇腿斷了,這是鐵證。”
桑鐵漢沉呤片刻,決定道:“那就按程序搞刑事拘留。”
最初聽說打人者是昌東城管委副主任,桑鐵漢確實沒有把這人看在眼裡,現在得知打人者與邱大海的關係,他仍然做出這個決定就並非意氣之急,而是有着充分原因的,這個原因就是李支隊所不能瞭解的,也是促使他做出這個決定的最主要原因。
王橋被迅速地帶到了看守所,這讓他感到有些奇怪。按照他的估計,李寧詠手裡有視頻,應該很快就能送到公安局,自己也就出去了。但是現在被送進看守所,他有些擔心:“莫非視頻不清楚,看不出事情真相。”
當時是將鏡頭對準了現場,畢竟只是將機器放在哪裡,沒有跟隨人的移動進行調整,有可能錄不清楚。他在腦中將所有事情回放了一遍,當時唯一能避免衝突的情況就只能是離開,而離開以後,依着對方開大奔的背景,就有可能被定性爲肇事逃逸,也很麻煩。
其次他認真分析了開大奔之人的背景。邱大海已經是市級領導幹部,要比他級別更高的人在全市也不過數人而已,憑着開車時如此囂張的勁頭,肯定就不會是幾位主要領導的直系親屬。真正掌權者的子女就算比較高調,也不會表現在街頭,而是在更高檔一些的場合裡。
王橋在進入看守所時腦子裡一直在琢磨着這些事情,但是並不心慌。與數年前相比,這一次是完全不同的經歷,他只是有些疑惑邱大海爲何對此事一直隱忍不發。
刑警大隊來人與看守所辦交接的時候,駐看守所檢察室三個人全部出現在交接現場,而且三人全部着裝,一臉嚴肅。看守所辦接待的老歐有些疑惑地看着平時熟悉的檢察官們,道:“王科,你們有事嗎?”王科道:“按照要求,我們要了解新進人員的案情和思想狀態,還有體表檢查。”
看到檢察官出現,王橋明白這肯定是邱永剛出面了,於是不再多說,只是平靜地按照規矩辦理入所手續。
就在王橋進入看守所幾個小時以後,靜州市公安局長房植任來到了人大,找到了邱大海。房植任進門就道:“老領導,有什麼指示?”邱大海半白的頭髮向後梳着,神情凜然,道:“請房局長來看一段視頻。”
在旁邊的小會議室裡,人大法制委員會和內務司法委員會的全體同志都已經來到。房植任看到這個架式,有些疑惑地道:“老領導,到底什麼事,有什麼事情,你老說一句就行了。”邱大海停下腳步,低聲道:“被人欺負到頭上來了,你先看視頻,等會我還要把視頻給梁書記送過去。”
視頻不是太長,很快就看完了。
當會議室燈光重新亮起來以後,邱大海道:“我們一直在講有法必依、執法必嚴,說了這麼多年,現在看起來還差得遠。這個視頻是發生在我市的事情,發生在昨天,現在的結果是持刀者安然無事,被迫自衛者被關進了看守所。我看了這個視頻很多遍,總有一種心驚肉跳的感覺,如果沒有這個視頻,你們說會是什麼樣的結果?”
他大聲道:“人大是法律監督機關,我跟韋主任商量了此事,人大必須要負起監督職責,你們去依法履職吧。”
回到辦公室,邱大海才向房植任交了底,道:“開車的人是李寧詠,那個被圍攻的人是我女婿王橋,現在王橋已經被刑事拘留,送進看守所。”
房植任拍案而起,道:“確實太不象話了,誰做出這個決定,一定要負責到底。”他此時算是明白了邱大海的心思,這事不僅是爲了王橋,更是一顆打向桑鐵漢的炮彈。這一炮打過去以後,桑鐵漢能否在公安局任職就很難說了。自己若不能抓住這個機會,也就太無能了。
邱家,李寧詠聽說王橋被送進了看守所,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抓住大哥的胳膊,道:“大哥,你還是說句話,我們家的人怎麼能被這樣欺負,還送到派出所了。”說到這裡,眼淚水就開始往下滾落。
邱寧剛道:“聽王科打回來的電話,王橋是個聰明人,一點就透,雖然進了看守所,說話做事還是滴水不漏。以後我們家裡,最有出息的肯定是王橋。”
李寧詠臉上還掛着淚珠,道:“想到王橋要進看守所,我就心裡難受。”
邱寧剛道:“持刀的那人黃毛是公安局政委桑鐵漢的兒子,你二哥一直不能當局長,與桑鐵漢有點關係。王橋不進看守所,爸怎麼能借力打力。”
“萬一他們不把王橋送進看守所,又怎麼辦?”
“不把王橋送進看守所,說明他們辦事還算公道,我們也沒有損失。”
“這事對王橋前途有沒有影響?”
“你是關心則亂。王橋被持刀人圍攻,無意中踢了一腳,恰好把腿踢斷了,這是完完全全的正當防衛。這事能對王橋有什麼影響?”邱寧剛道:“我要誇王橋的地方就在於做事滴水不漏,特別是錄相這一招,直接把桑勇釘死了。爸是順勢而爲,利用此事把桑鐵漢弄走。你知道桑鐵漢是誰的人,是譚王八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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