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樓所有房間的格局都一樣,兩室一廳一衛。在晏琳的臥室裡張貼了不少明星畫像,一位演過妖怪的人高腿長女明星的張貼畫佔據了房間的主要位置,這和吳重斌房間風格截然不同。
晏琳從屋外端了一碗雞湯進屋,道:“別傻站着,坐啊。這是新燉的雞湯,喝一碗,解酒。”
晏家燉雞並不放多餘調料,只是拍兩塊老薑而已。燉出的雞湯外觀如清水,入口極爲鮮美,與王橋擅長的白水煮魚有着異曲同工之妙。
“好喝嗎?好喝,再來一碗。”晏琳眼巴巴地看着王橋,得到肯定答覆以後,又準備再來一碗。
王橋忙道:“不用了,中午吃得多,再吃得撐着,能不能泡杯茶?”
晏琳從小櫃子裡找出父親最喜歡的竹葉青,泡好後端進屋。王橋端着茶杯,見茶葉根根在水中豎立,舒展以後能看到是兩葉嫩尖,道:“這是什麼茶?在水中能完全豎起來,香味醇厚。”
“這是峨眉特產竹葉青,我爸最喜歡,每年都要託成都朋友帶兩三斤過來。”
坐在晏琳閨房,品嚐竹葉青,聽着錄音機裡放出的流行音樂,王橋感到久違的幸福寧靜。
晏琳拿出一本厚厚相冊,道:“這是我的相冊,前面兩頁不許看,不要問原因,反正不許看。”
這是晏琳的個人相冊,到了第三頁已是讀幼兒園的照片,從幼兒園開始,晏琳幾乎每個月都有一張照片,詳細記錄了她的成長過程。依此推斷,前兩頁是晏琳更小時候的照片,不許看的原因很簡單,應該是有暴露面比較大的照片。
王橋翻看着照片,道:“當時紅星廠那邊沒有照相館,家裡經濟條件又不好,我的照片不多,幾張黑白照片都是在昌東縣照相館照的。”
晏琳道:“爸爸喜歡攝影,很多照片都是他的作品,他還在報紙上發表過幾張攝影作品。我從小是他的專職模特。這兩年他太忙,才照得少。”
看了一會照片,兩人眼中都帶出了情愫,小屋氣氛尷尬中帶着曖昧。晏琳感覺到王橋眼神發生着讓自己喜歡的變化,她低着頭,眼睛看着腳尖,心如鹿撞。當有魔力的大手扶在腰間時,她將頭靠在寬厚肩膀上,手指放在王橋脣間,提出要求:“不準親我的嘴巴,酒味好大。”
王橋沒有親吻,直接將手從女友衣服裡探了進去,隔着最裡層的絨衣在背上撫摸。
晏琳身體僵了僵,沒有阻止。
她的肌膚彷彿久旱的土地,充滿着對甘霖的渴望。身體熱量不斷上升,腦子漸漸開始迷糊,失掉了思維能力。正在沉醉時,屋外傳來汽車喇叭聲,讓她心驚肉跳,睜開了緊閉的眼睛。
如果親密行爲被父母撞見,她將無地自容,後果嚴重得不敢想。
她想推開王橋,可是又無力抗拒那隻手,既沉迷又焦慮。
“與晏琳的親熱便意味着對呂琪的背叛”,王橋腦子裡始終有着激烈交戰,最終體內雄性激素飆升,懷裡的溫柔融化了心裡隱藏的寒冰。
兩人感情溫度急劇上升時,響起了“咚、咚”的敲門聲。
晏琳第一個反應就是父母回來,嚇得花容色變,隨即反應過來,如果外面是父親或母親,不會敲門,而是直接用鑰匙開門。
“晏琳,在不在?”門外傳來劉滬的聲音。
晏琳拍着胸膛,道:“這個丫頭嚇死我了,還以爲是爸媽回來。”
王橋聽到劉滬聲音後,亦暗自鬆了一口氣,他理了理衣服,坐在小椅子上喝茶。兩人親熱時,相冊的第一頁無意中被打開,裡面有幾張小小的黑白照片,主角皆是裸體嬰兒。
晏琳與劉滬走到臥室門口,她一眼就瞧見相冊第一頁,大羞,嚷道:“不準看,說了不準看,你耍賴。”她飛快地跑過去,將相冊關上,臉上浮起一朵靚麗的紅雲。
劉滬一直對打架兇狠且沉默寡言的王橋暗自抱着幾分警惕,多次提醒晏琳。愛情總是在不經意時發生,不可理喻,防不勝防,她只能眼睜睜看着晏琳深深地墜入無邊情網。
晏琳關了相冊後,回頭對劉滬道:“吳重斌喝醉了,還在呼呼大睡。”
劉滬道:“跟着段哥喝酒,豈有不喝醉的道理?我上樓看他。”
打開房門,鼾聲清晰傳入耳中。在睡夢中,吳重斌臉上猶帶着紅暈,嘴巴不時咂巴着。劉滬給吳重斌牽了被角,心疼地道:“怎麼喝成這個樣子,原本計劃一起爬山,現在只能在這裡守着。晏琳,你們出去玩,我守着他就行了。”
晏琳剛剛品嚐到愛情的甜蜜,一門心思想着與男友獨處,在家裡面臨着父親隨時回家的危險,爬山則避免了這一尷尬,道:“後山風景不錯,我們去爬山。”
王橋欣然同意,如果在家裡親熱而被家長撞見,不僅晏琳會尷尬,他亦會難堪。在山上既能看風景又能親密一下,是一舉兩得的事。想到這裡,呂琪身影不合時宜又迸了出來,他恨自己貪戀女色,意志不堅強,舉着手掌扇了自己半個耳光。
“你打自己做什麼?”
“沒打自己,一隻蚊子。”
“冬天哪裡有蚊子?”
“或許是蒼蠅。”
晏琳沒有計較到底是蒼蠅還是蚊子,歡天喜地下樓,準備好運動鞋以及水果、零食、旅行水瓶。
廠區裡熟人多,晏琳不敢與王橋並排而行。她在前,王橋在後,兩人相距一百來米,猶如接頭的地下黨員。他們沿着香樟大道出了廠區後門。
後門外,筆直的水泥路變成了林間小道,香樟樹變成了高矮不齊的雜樹。
一牆之隔便是兩個世界,牆內聚集着大量的中高級知識分子,製造的是能進入國際市場的產品。但是牆內產業鏈、技術卻沒有輻射到牆外,牆外始終是技術水平低下的自然農村。牆內牆外的最大交集在菜市場,也難怪靜州市領導們對於牆內搬遷並不是太積極。
曾經有來視察的領導說過:“周邊村民是距離紅旗廠最近,但是距離紅旗廠代表的先進科技最遠。”這個說法真實地反映了三線廠與地方的關係。
兩人沒有沿着現有小道上山,直接從亂樹叢中朝上爬。王橋成長於山水之間,爬山是小菜一碟,晏琳身體素質在女子中算得上優秀,沉醉在愛情之中的她並不懼山路之險。兩人一鼓作氣沿着陡坡向上,順利到達山頂。
山頂並不是想象中的險峰,是一大塊平地,上面有田有土有狗有農舍,村民在其間耕種,悠然自得,如世外桃源。
在一處背風且視線良好的地方,晏琳將零食一一擺出,遞了一塊巧克力給正在喝水的王橋。
王橋撕開圓粒巧克力的外包裝,又重新看了包裝盒子,道:“這就是巧克力?”
晏琳吃驚地道:“你沒有吃過巧克力?”
“說來慚愧,還真沒有吃過。”
“你還到廣南去過。”
“男人誰去買這些糖果。”
在晏琳心目中,王橋除了數學不好以外沒有什麼事不好,字寫得如書法,在籃球場上是萬軍叢中取上將首級,此時聽聞其居然沒有吃過巧克力,驚訝得嘴巴半天合不攏,道:“怎麼會沒有吃過巧克力?這是最尋常的食品啊。”
“每個家庭吃食物習慣不一樣,我家屬於傳統保守型。所以,我會做魚,會寫毛筆字。但是,在吳重斌家裡看了許多《艦船知識》、《兵器知識》,覺得還是要改變知識結構。”
“那你嚐嚐,不要嚼,放在嘴裡含着。”晏琳興致勃勃地看着男友第一次吃巧克力,又道,“你的經歷挺豐富,現在要原原本本講給我聽。”
“經歷談不上豐富,就是一個反覆折騰的歷史。”王橋說着話,覺得只舔不嚼不過癮,開始嚼起巧克力。
“別大口嚼,讓巧克力在口裡慢慢融化。”晏琳以前覺得王橋過於嚴肅,此時他嚼巧克力的模樣孩子氣十足,這讓她越發喜歡。爸爸晏定康在憂國憂民之餘,在不經意間時常露出一絲童趣。她相信心有孩子氣的大男人才是真男人。
站在山頂上能看到廠區全貌,在晏琳的介紹下,王橋基本瞭解了紅旗廠的佈局。作爲紅星廠子弟,對紅旗廠有着天然的親近,道:“讓技術先進的大廠離開靜州是靜州領導者的重大失誤,失去後將不可挽回。紅旗廠有一條無形的線與外面的世界連接着,這條線獨立於靜州,用得好,將給靜州帶來不可估量的價值。我若是領導者,會想盡辦法讓紅旗廠留在靜州,並且還要將紅旗廠的精華與靜州結合起來。”
“你的理想是什麼?聽你剛纔侃侃而談,想從政嗎?”
“我的夢想都很現實,以前是爲了離開紅星廠,走進大城市。當前的夢想就是考上大學,至於下一步是從政還是經商,我沒有想透。”
王橋所言皆是內心真實想法,但是沒有涉及感情。女人的思維與男人思維明顯不同,晏琳心思主要集中在感情上,追問道:“除了事業,在生活上在感情上有什麼理想?”
王橋在心靈最隱秘的部位一直深藏着呂琪,他不願意將呂琪之事講給另外的女人聽,又不忍讓晏琳傷心,道:“所有夢想都得一步一步實現,否則就是空中樓閣。我以前不懂這一點,好高騖遠,因此纔有血的教訓。具體來說,我讀書時瘋狂地癡迷打籃球,天天泡在球場上,學業有所荒廢,對前途籌劃得更少,這是我在復讀班不摸籃球的原因。出來以後,我有些放縱自己,以後要引以爲戒。”
“在感情上有什麼打算?”
“在復讀班認真攻讀,有個好前程,這就是對感情最好的尊重。”
“你是避重就輕,我們倆的感情將來會發展到什麼程度?”
“要想將來過得好,必須考上大學。”
“你怎麼又把話題繞到考大學,難道考不上大學,就不能談感情?”
站在山頂,極目遠眺,小河在羣山中穿出,蜿蜒向前。小河旁邊長着茂盛的竹林,形成一條碧綠的帶子。工廠被大片香樟樹林遮蓋,只能看到無數房頂。
面對如畫的風景,兩人擁抱在一起,忘情地親吻。
一聲炸雷從天而降:“舉起手來,不許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