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麼現在呢？”
“現在計劃出了點問題，我們發現我們原先對於遺蹟底部初探區域的瞭解有很大的誤解，而且這種誤解非常致命，還好我們提前發現了這一點。”
“什麼樣的誤解？”
“你來看這裡。”齊新蘭把全息投影放大，然後指着一塊藍色的區域道：“這是我們先期發現的遺蹟底層區域的入口，是一個長度大約在十五米左右的通道，看着非常短，對不對？”
“嗯。”
“但實際上，這只是一種視覺上，或者說空間借位引發的錯覺。”
聽到一個完全沒有聽過的詞，這讓銀城有些費解，他問道：“您能先給我們解釋一下什麼叫空間借位嗎？”
齊新蘭聞言一怔，隨後有些尷尬的解釋道：“對不起，我平時和研究人員在一起時間長了，忘了你們不是專業人士了。”
“不不不，我們並不介意，只要您給我們解釋清楚就好了。”
“嗯，好的，其實這種空間借位很容易理解，就好比我們現在所在的這個房間，它是分上下左右，有一個固定的長寬高的三維結構，對嗎？”
“嗯。”
“但如果這時候我們把上下左右給它弄混，並且把長寬高借位重疊會怎樣？”
銀城沒聽懂，他的副官和其他手下也一樣。
齊新蘭知道這種概念理解起來非常有難度，可他又不太擅長形容。
而這時，白瑾從門外走了進來，她替齊新蘭解了圍，她說道：“你就想象自己正在一條通道里前進，可是走着走着，你發現通道好像變長了，或者變窄了，你的前進受到了阻礙，與此同時，因爲上下左右的位置不再固定，原本的通道可能會突然變成一口枯井，如果你們沒能及時的抓住四周，就有可能摔成肉餅，當然也有可能會走回頭路，總之……想要通過這十五米沒有看上去那麼容易。”
白瑾這麼一解釋，銀城就明白了，他說道：“就像星際軍訓練時用的失重儀？”
白瑾點點頭：“對，差不多的意思，不過要更危險一些。”
銀城聽懂了，他同時也明白了爲什麼齊新蘭會說他們最初是打算派出專業的研究人員了。
“我明白了，初探區域危機重重，一般人根本別說進入更深處進行探索了，可能連入口前的走廊都沒辦法進去是嗎？”銀城說道。
齊新蘭嘆了一聲，他點點頭道：“是的，所以現在上級正在猶豫要不要終止探索計劃，畢竟我們極有可能血本無歸。”
銀城的副官聞言卻道：“那就不讓那些研究人員下去，我們攜帶時時反饋信息的同步記錄儀下去不就好了？”
這話一出口，白瑾就搖頭道：“不行，我們試過了，只要穿過了最初的走廊，遺蹟底層的任何信息都沒辦法回傳回來，甚至連記錄儀都沒辦法正常工作，所以……我們必須派人下去試一試，當然，也有可能人進去了，回來後也會失憶，這都不好說。”
副官無語了：“您的意思是說……這是一場豪賭咯？”
“是的，而且我們輸的機率非常大。”齊新蘭不是有意在打壓士氣，他更看重事實。
銀城這時才明白爲什麼齊新蘭他們要急着見自己了。
他是勘探隊的護衛，也是最高管理級點名指派的探索成員之一。
現在其他人下不去了，那麼銀城他們的意見就非常關鍵了。
銀城考慮了一會後沒有急着表態，而是問道：“這底下到底有什麼？對‘入侵’事件的調查有什麼幫助嗎？或者說……我們真的有必要下去嗎？”
齊新蘭聞言正要說話，可是他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他悄悄的看了眼白瑾，過了好一陣纔開口道：“不是有必要，而是……很有必要！”
銀城端着下巴，皺着眉看了看齊新蘭，然後問白瑾道：“你能給我解釋一下這個很有必要是什麼意思嗎？”
白瑾反問道：“什麼什麼意思？”
銀城一挑眉：“我沒別的意思，就是很想知道這個‘很有必要’到底有多麼必要！值得我和我的兄弟用性命搏一搏？”
白瑾遲疑了，她猶豫了一陣後反問道：“你是兵，是兵就得服從命令，對嗎？”
銀城卻道：“可你不是我的將軍，我也不喜歡對我的兵下達讓他們送死的命令。”
白瑾聞言點了點頭，隨後道：“那好吧……我們可以單獨聊一聊嗎？”
“不，就在這，就當着所有人的面。”銀城剛剛在鬼門關外走了一圈，現在特別反感秘密這個詞。
齊新蘭看狀況不對，上前勸了一句道：“那個……銀少校，您看這樣，如果您真的想了解詳細的內容，我們這邊給您把數據整理好送過去，行嗎？”
銀城卻冷冰冰的看了齊新蘭一眼道：“我不需要什麼狗屁數據，我也看不到你們那些天書一樣的鬼東西，我只想現在、立刻、馬上搞清楚我們爲什麼要下去！”
“爲了全人類。”白瑾淡淡的說道。
銀城沒聽清，他皺眉問了一句：“你說什麼？”
“我說，我們這麼做是爲了全人類，你相信我嗎？”
銀城的第一反應並不是想笑，而是有種悲哀感。
“這世界時怎麼了？嗯？怎麼每個人都變成了救世主了？”銀城還是笑了，一種掩飾內心的笑。
白瑾沒笑：“古籍中記錄的很清楚，早在奎的文明衰亡之前，他們的文明就曾遭受過類似的入侵，那一次入侵造成了非常恐怖的災難，以致於奎的整個社會經濟都瀕臨瓦解，文明面臨毀滅的程度……但那不是最糟糕的，後來奎意識到‘入侵’並不是問題的根源所在，也並不存在幕後的主使者後，他們才意識到這是文明的湮滅的前兆，是他們整個文明整體在存在意義上失格了，所以它們應該消失。”
銀城聽完這段話卻說道：“奎的文明之所以會滅亡不是因爲人類丟下的‘因子炸彈’嗎？”
“因子炸彈？什麼因子炸彈？”齊新蘭顯然並不知道這些。
銀城也不在乎讓他知道了，現在房間裡的對話者已經只剩下他和白瑾了。
“是‘因子炸彈’，可‘因子炸彈’引爆的並不是某種毀滅因子，而是重新喚醒了被奎壓制住的文明湮滅之種，它就像一朵盛放在彼岸的死亡之花，在它被喚醒，破土而出，並最終綻放之前，人類對此一無所知，並以爲自己贏得了最終的勝利！可實際上……我們的文明倒計時已經從奎被毀滅的那一刻就開始了，而現在，我們所剩的時間已經寥寥無幾，如果我們不能趕在那之前邁升到一個新的臺階，不光是所有人，而是人類這個概念以及我們所創造的所有一切都會被無情湮滅，一點痕跡都不會留下。”白瑾的這番話說的可謂驚心動魄。
大部人聽了都覺得有些莫名，甚至有些無感。
因爲這太不可思議了。
什麼湮滅之種？什麼死亡之花？！什麼文明倒計時？！這難道不是白瑾隨口杜撰出來的嗎？
可這大部分人裡不包括銀城。
他知道這一切意味着什麼。
‘勝利日的代價……’銀城心底深深一嘆，他捏了捏拳頭道：“那遺蹟的底層有救贖之路？”
白瑾搖搖頭：“我不知道。”
“不知道？！”銀城笑了，很茫然的笑：“那我們下去做什麼？”
白瑾又說道：“上層的古籍翻譯收錄的信息十分有限，但有一條重要的線索說明曾有一部分奎在文明徹底凋零前逃走了，他們成爲了流亡者，並在離開前拿走了一樣對於奎的文明覆蘇至關重要的東西，而我們相信，這些流亡者就和當年的我們的地球先輩一樣，他們的逃亡是爲了保存火種，拿走的這樣東西極有可能就是奎的生命聖盃，而他們踏上的這條路……就是《死海文書》裡提到過的那條被標記在先行者雲圖上的，通往下一級文明階梯的進化之路。”
話說到這，事情已經講得很清楚了。
銀城緊握的拳頭鬆開了，他笑着道：“好……我懂了，我明白了，你們準備好了，就直接通知我們，我們隨時待命。”
白瑾卻是一愣，她沒想到銀城會如此輕易的相信她，而且答覆的如此之快。
她愣愣的看着銀城道：“你就不擔心我在說謊？你就不害怕這條路可能是不歸之路？”
銀城卻微笑着說道：“在加入帝國之翼之前，我一直和我們父母生活在一起，而他們倆是瓦盧堡遠近聞名雜技師，他們倆可以不借助任何安全措施在離地一百米的鐵索上表演，而且從無失誤，所以我從小就特別羨慕他們，也以他們爲傲，可是有一天，我的同學們質疑我父母的表演，說他們之所以可以如此從容的在鐵索上表演，是因爲他們身上肯定有一根觀衆看不見的保命繩索，我聽了當然很生氣，就和他們爭論，結果被打的鼻青臉腫……”
沒人知道銀城爲什麼會突然提起過去，而且以副官對銀城的瞭解，他就從來沒聽銀城說起過自己的過去。
但沒有人打斷他的話，白瑾還有些好奇起來。
“那後來呢？伯父伯母他們……額，身上到底有沒有這根保命繩索？”
銀城笑了笑：“我當時其實也有些懷疑了，於是我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問我爸媽，很正經的問他們，你們身上到底有沒有這樣一根繩索，結果他們笑着告訴我，當然沒有。”
“那……那他們在那麼高的鐵索上表演就不害怕？他們就不擔心自己失誤會摔死嗎？”齊新蘭也好奇起來。
銀城繼續道：“我當時也是這麼問的，可是當他們帶着我一起走上鐵索的時候，我確定，他們身上的確沒有那根保命繩索，可他們就是不害怕，就像是在平地上表演一樣，於是我就問他們，你們爲什麼不害怕……他們卻只笑不語……直到有一天，我在前線聽說他們走在馬路上被一架從天而降失控飛行器砸死了的時候，我才忽然明白過來……他們之所以那麼從容，是因爲他們已經懂得並深刻的理解了世事無常這個道理，而既然我們根本不知道未來會發生什麼，又何至於爲其憂慮呢？”
這番話說完，白瑾明白了，齊新蘭他們也都聽懂了。
銀城難得說這麼一大堆話，而且還是關於他過去的事情，這讓他覺得有些尷尬，所以他咳嗽了一聲後笑着對白瑾道：“我先回去了，如果有什麼需要我參與計劃的，可以隨時來找我。”
說罷銀城就帶人離開了。
剩下白瑾怔怔的看着銀城等人遠去的背影。
許久後，齊新蘭走過來感嘆道：“這時代……已經很難得看到這種渾身上下都散發着人性光輝的人了。”
白瑾沒說話，她只是微微揚了揚脣角。
……
三天後，白瑾在基地的訓練中心找到了正在帶領手下接受星際軍臨時訓練的銀城。
看着眼前這十幾臺改裝後的失重儀，白瑾有些驚訝的問道：“這些都是從哪弄來的啊？”
銀城剛訓練完畢，他現在還有點發懵，在失重環境下進行訓練對他來說還是有點不太適應。
不過目前已經度過了最開始的階段，沒那麼頭昏腦漲的了。
“這些都是我拜託上邊從星際軍那邊借的，他們一開始不太樂意，不過我把你跟我說的話跟他們高層複述了一遍，然後他們就同意了。”銀城耿直道。
白瑾一愣，跟着急道：“哎！你怎麼把我的話直接告訴他們了呀！？”
銀城聞言反而奇怪了：“怎麼？我不這麼說，他們肯定不會願意加大投入啊！”
白瑾無語了，她想得問題可要比銀城複雜的多。
“可你這樣說的話，上級肯定會以爲我們的這次行動一定會有所收穫的，那樣的話，我們的壓力會變大不說，萬一一無所獲的話，我們可就成罪人了啊。”
銀城正在喝水，聽到這話差點嗆到，他放下水壺道：“額？沒有那麼嚴重吧，再說了，我也和他們講清楚了，這種探索本身危險度就很高，而且底下到底有什麼誰也說不好，所以只能當做是賭一把，他們要是不願意的話，可以不借給我們，可你看……他們還是把東西送來了，不是嗎？”
白瑾是明白了，她是不可能說通銀城的，這個大塊頭是一根筋。
“那好吧……”白瑾也看開了，她猶豫了一下後鼓起勇氣問道：“你這裡還有空着的失重儀嗎？”
銀城擡頭看着白瑾道：“有啊，不過你問這個幹嘛？”
白瑾索性把外套一脫，露出裡邊具化貼合的戰衣道：“我要和你們一起下去。”
銀城這回是真的被嗆到了，他起身道：“啥？你也要下去？”
“對啊，底層應該有大量奎留下的文獻或者符號痕跡，你們沒有受過專業的訓練，到時候遇到岔路口走錯了怎麼辦？”白瑾把外套脫了，然後又問：“哪一臺空着，我先感受一下。”
銀城卻沒說話，他看着白瑾道：“翻譯的工作的完全可以交給玉容或者其他人，你身爲白家三小姐，爲什麼非要親自涉險？”
白瑾活動了下手腳，一邊做着簡單的拉伸動作，一邊說道：“因爲我比他們都要更專業啊，而且，我對《死海文書》的研究也不是一般人就可以了取代的，少了我，這次探險工作的收穫會減少很多的。”
銀城聽了卻還是不打算帶上她，他正色道：“但是頭一次下去，根本不需要任何研究人員跟隨，畢竟我們只是探路的，路上會有很多危險的。”
白瑾活動了一下後起身道：“危險？什麼危險？你怎麼知道會有危險？”
銀城手一攤：“這不是廢話嗎？那遺蹟底層的入口通道都這麼詭異，那後邊的路會好走？”
白瑾卻不認同：“你這種推斷一點邏輯都沒有，再說了，我們時間寶貴，誰知道你們下去要什麼時候回來？”
銀城聞言拍拍胸脯道：“時間上我們絕對有保證，肯定不會在底下過年的。”
白瑾卻笑了：“你當是去旅遊呢，還是出任務呢？在穿過空間借位的迴廊後，我們會進入一片時空混亂的區域，在那裡，通常的時間概念是沒有參照意義的，所以……不要把大話說的那麼滿。”
“那也不行。”銀城態度堅決。
白瑾有點不高興了，她叉着腰氣哼哼的問道：“爲什嗎啊？還有什麼問題嗎？”
“有啊，我們這些人都是男人，你一個小姑娘跟着會很不方便的。”銀城說道。
白瑾翻了個白眼道：“喂，我自己都不介意，你們這一羣大男人還怕我佔你們便宜不成？”
銀城聽了這話不禁樂了，白瑾自己也是臉上一紅。
但是銀城還是拒絕白瑾的加入，他的理由很簡單：“因爲你留在外邊還能繼續幫助其他人找到線索，可是你進去了，就有可能什麼作用都發揮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