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雪履車上時彌陀兒已經氣若游絲。
好在遊格格和桃沢花子的速度夠快,才把這小和尚從鬼門關上給拉回來。看着治療艙裡沉沉睡去的小和尚,桃沢花子問道:“剛纔……那究竟是什麼東西?”
遊格格搖搖頭:“不知道。”
“哎?……”桃沢花子感到一陣驚訝,在她看來遊格格應該是無所不知無所不曉的神一般的存在纔對。
遊格格回到駕駛艙,她打開了雪履車的記錄儀希望這輛車能夠幫她記錄下哪怕一星半點。結果當遊格格打開記錄數據庫的時候卻發現裡頭空空如也,就連之前他們從上海過來路上的數據都消失了,就像是被人爲的清理乾淨了一樣。
此時外頭風停了,不過氣溫依舊低的可怕。
桃沢花子也來到駕駛艙坐下,她問道:“要帶着小子一起走嗎?”
遊格格也在思考這個問題。按道理說她與這小和尚萍水相逢,只是出手相救盡些力所能及之事罷了,等到他好了就該將他送回他師傅身邊。
可是遊格格心裡還掛念着極北之地的約定,如果在這地方耽擱太久怕是不妥。
所以遊格格反問桃沢花子:“你說呢?帶走他,還是在這等他師傅照過來?”
桃沢花子聳聳肩一臉沒所謂的樣子:“我隨便啊,本來就是跟着你出來,你做決定唄?”
遊格格明白了,她發動了雪履車然後緩緩倒退。
桃沢花子也看懂了,但她有些憂心忡忡:“喂……你說咱們把他帶走了,萬一他師傅找來了怎麼辦?”
遊格格將車身擺正,向來路進發。
“找來就把他還給他師傅唄,總不能再讓我們帶着他再回城裡找他師傅吧?而且我們還要經過雄安的,到時候你就不打算去雄安1號避難所看看嗎?”
桃沢花子不說話了,她嘿嘿一笑:“那就這樣吧,反正對咱們來說,拐走一個小屁孩而已,應該也不會牽扯上什麼大麻煩。”
遊格格看了她一眼沒有說話。
雪履車的速度逐漸加快,很快就駛出了城區,直奔超高速通道去了。
……
另一邊,老僧人緣空剛剛把被閃瞎了眼睛的譚玖帶到一間乾淨的房間裡。這裡原本是徐州新區最大最豪華的酒店,現在人去樓空,客房就成了隨意入住的冰窟窿。
譚玖一路上一言不發,直到坐在牀上纔打趣道:“我說和尚,你不會打算趁人之危對我做些不軌之事吧?”
緣空愕然,隨後苦笑道:“都什麼時候了,道兄居然還有閒情逸致開玩笑。”
說完緣空取出背囊內的便攜爐準備燒點熱水給譚玖喝。
譚玖雙手緊緊抓着牀單,他問道:“和尚,我是不是真的瞎了,以後再也看不見了?”
緣空卻反問道:“道兄想看什麼?這世上半點光亮都沒有了,睜眼閉眼有何區別呢?倒不如藉着這個機會去多多領會視野以外的世界。”
譚玖明白緣空這話裡三分是安慰,六分是感慨,只有一分是揶揄。
但他還是立馬反脣相譏道:“你這老和尚,滿嘴的大道理,聒噪的緊!也幸虧我不是個女人,否則一定罵你是鋼鐵老直男。”
緣空不以爲意,他都是一個出家人了,如何還會在意別人怎麼評價他。
點燃了爐子,燒上了水,緣空起身道:“道兄你在此稍坐歇息,我去尋我那徒兒回來。”
譚玖聞言急了:“哎!你這和尚不會是要跑吧?我可跟你說啊!咱倆的事情還沒完!你別看我現在還沒適應瞎眼的世界,可等我適應了,咱一樣是不虛你的。”
緣空苦笑:“這我相信,只是我十分掛念我那徒兒,若不將他尋回來,老和尚我怕這後半輩子都過不安生了。”
譚玖明白了:“哦……那行吧,你多會回來?”
“水開之前吧。”緣空說的信誓旦旦。
譚玖冷笑一聲:“吹牛的吧你?”
這一次沒人迴應他了,緣空已經從一百米的高樓上飄然而下。
剩下譚玖一個人的時候,他緩緩睜開了眼睛,只是那一對原本在黑暗中也能將這世界看得一清二楚的眸子變得晦暗無比。
‘沒想到老子果真瞎了……這可真是丟臉丟大發了……沒想到老子才說完大話就造此橫禍……不過和尚你莫得意,老子雖然瞎了眼,卻沒有瞎了心,要是讓老子知道你助紂爲虐,一樣會親手宰了你這禿驢!’譚玖心中暗忖,隨後眼睛一閉,再睜開時晦暗的眸子已經變作暗金色。
雖然譚玖依然目不能視,看不見這房中半點事物,可他的心眼卻就此開啓。
起身走到爐子邊,譚玖將爐中火熄滅,幽幽道:“和尚啊和尚,咱們今天的恩怨先記在賬上,等老子從南海回來再與你計較。”
說罷譚玖也起身從高樓上一躍而下,只不過和和尚緣空不同,譚玖不是自高空飄然而下,而是隨風而去,轉眼間已經出了徐州城區。
高空中,他似乎感應到了什麼。
側耳一聽,心下了然,當時嘴角泛起弄弄笑意:“還好,老子這波不虧。”
……
緣空去找徒弟哪裡還找得到。
空空如也的徐州城只剩下滿眼荒涼,一片死寂,空空的街道上,緣空撿起徒弟的一隻鞋,他眉頭微皺,隨後嘆息一聲:“到底是什麼緣故,你叫他到我身邊,卻又讓他離我而去,難不成你已經信不過我了嗎?”
心底的聲音沒有作答,它已經爲緣空指明瞭新的方向。
緣空手握禪杖,第一次感覺到禪杖的冰冷,他明白了,不由得自嘲一笑:“我佛慈悲,但願我不是在做錯事。”
說完緣空就直奔城外而去,並沒有如約定那般返回那間客房。這件事若要讓譚玖知道了,肯定是要嘲諷他一頓的。
可緣空此時對於這些評價早已沒了半點在意,他必須趕在心中的火焰熄滅之前完成全部的約定。
……
從徐州出來,遊格格駕車直奔雄安而去。
路上她和桃沢花子終於知道了那偵測系統上顯示的密密麻麻的紅點是什麼了。
是人……
成千上萬被凍死在逃亡之路上的人。
他們中的很多人死後仍保持着前進的姿態,可氣溫太低了,超過了他們的預期。這些人不知從哪裡來,也許是徐州城這邊的,也可能是從很遠的地方逃難到這附近的。總之他們沒能挺過這場災難。
遊格格駕駛雪履車從超高速通道上下來,這樣就可以避免撞到這些屍體。
桃沢花子原本想着就快到雄安了說不定可以再見到夏目和雅人,興致還不錯,可看到這些屍體的時候,桃沢花子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一路無話。
抵達雄安新區的時候,遊格格遠遠的就看到前方出現了好幾條燈火長龍。起先遊格格還以爲是在徐州城看到的那一幕,可是再往前開才發現並不是徐州城裡的“亡魂”,而是從四面八方趕到雄安的雪履車車隊。
遊格格的車進入車隊的警戒範圍後對方就發來了通訊邀請。
雙方交換了憑證代碼後,遊格格纔敢繼續駕車向前進發。
桃沢花子把臉貼在窗上,凝望着遠處那燈火通明,她問道:“這些人要去哪?”
遊格格微微一笑:“他們是周邊十幾個避難所趕來支援雄安新區1號避難所的救援人員,目的地當然是和我們一樣的。”
桃沢花子聞言既驚又喜,驚的是在這樣惡劣的環境下這些人居然還敢冒着這麼大的風險前來雄安支援,喜的是她所期望的那種一方有難八方支援的場景總算沒有缺席。只不過此時此刻的雄安新區1號避難所是怎樣一幅光景,桃沢花子還是感覺憂心忡忡。
表面上,她給遊格格的感覺一直都是“無所謂”的態度,就好像雄安變成新東京1號避難所那樣也是無所謂的樣子。可實際上……桃沢花子只是學會了沉默和僞裝而已。在這個姑娘心裡,她比任何人都更在意生死以及感情的牽絆,只是……這一年半的時間裡,她經歷了太多太多……也學會了太多太多……尤其是母親樑丘茹死後,桃沢花子和劉平他們去到那樣詭秘深暗的地方,從那回來之後,桃沢花子就變了,變成了她自己都覺得很陌生的樣子。
遊格格見桃沢花子沉默,她突然伸出手摸了摸桃沢花子的頭道:“沒事的,你的那些朋友,一定都還好好的活着,他們見到你的時候一定會驚喜萬分的。”
桃沢花子有些意外的看向遊格格,隨後感激一笑:“嗯。”
……
三天前。
清理戰鬥已經徹底陷入了僵局。
自從那次爆炸過後,隊伍就被分成了好幾段。秦歡所在的這幾層居住帶上的戰士們浴血奮戰二十個小時後只剩下了不到一百人。秦歡自己的手下折損過半,活着的也各個帶傷,戰鬥力遠不如之前。
現在居住帶中間的通道被炸燬,暫時阻擋了那些感染者進攻。
可秦歡知道如果再沒有生力軍前來支援,最多再有一天的時間,他們以及他們身後這一萬多名倖存者必死無疑。
就算再有多一點的時間,沒有水和食物,飢寒交迫的衆人也會在黑暗中慢慢失去理智,到時候會是怎樣一幅地獄景象秦歡已經不敢想象了。
他帶來的底牌已經啓動了。
但避難所隱藏的安全保衛系統多集中在幾個重點區域。
比如最上層區域中的中央核心計算中心以及最下層的水循環和核聚變供電系統……這些保衛系統中可移動的機械守衛有四千五百個,但它們要想衝破近百萬感染者的封鎖也是萬難。唯一能前來支援的就只有兩千架武裝機動無人機了。
不過爲了防止更多的感染者向上層滲透甚至攻破上層向避難所以外擴散,秦歡經過一番深思熟慮後,在得到衆人的支持的情況下將這最後一批援軍也送到邢天然那邊。
如今,彈盡糧絕。
手中的武器已經成了負累,倒不如一塊鋼板開鋒後的長刀來的更有用。
房間裡的氣氛很沉悶,大家都知道自己所剩時間不多了。正當有人提議要寫遺書的時候,一個女人帶着幾個孩子端着一盆熱氣騰騰的餃子來到了秦歡所在的房間。
遠遠就聞到食物香味的秦歡等人驚訝的看着那盆裡上下浮動的餃子,一個個都眼睛冒光。好在有秦歡在,這些已經有兩天沒怎麼正經吃過東西的士兵纔沒有來個餓虎撲食。
“秦隊長,大傢伙都餓壞了吧,來來來,大家都過來,吃餃子了。”
這女人秦歡認識,她原本是這一層居住帶的巡視官的區域負責人,叫葉馨遠。
三十九歲的葉馨遠在進入避難所之前是雄安新區第一軍區醫院的一名外科醫生,她同時也是這所醫院裡的出了名的快槍手,曾代表醫院參加過軍區比賽的非現役軍人的射擊比賽,還拿過冠軍。
進入避難所後,葉馨遠本院也申請的是繼續當醫生。可避難所裡需要的更多是社區的管理和服務人員,像葉馨遠這樣的全能手恰好符合這一標準,於是葉馨遠就成了一層居住帶上管着三百多號巡視員的巡視官。
避難所水循環系統出問題的時候,葉馨遠是避難所裡第一個主動提出倡議要求大家將現有用水量縮減一半的,並且也是第一個得到衆人支持的巡視官。同時葉馨遠還主動申請了參與水循環系統的搶險修復工作,奈何她的身體素質並不允許她在那樣低溫的環境中作業,最終她沒能衝到第一線,這件事還差點成了她的人生遺憾。
然而水循環系統的問題纔剛得到解決沒多久,避難所就遭到了入侵。
一開始問題還集中在最上層區域的時候,葉馨遠還想着最高層能夠自行處置,可沒想到入侵僅僅是開始,後續的感染纔是真正的災難。
葉馨遠所在的這一層居住帶位於上層區域和中層區域的中間地帶,屬於第一批被感染者侵襲的居住帶。當時很多人都以爲這種感染是病變性的,只要將感染者隔離起來就足以遏制。卻沒想到這種感染是前所未見的,莫說避難所內的防疫環境了,就算是放眼全世界,在“太陽消失”以前也是沒有任何防護措施可以有效的避免感染的擴散的。
所以葉馨遠他們就錯過了最佳的抵禦窗口期,一些主動申請放下武器穿上防護服去一線照顧“感染者”的守衛和戰士們都死在了進食者和色孽僕役的襲擊中。守衛隊長更是成了感染者中超級傳播源,很多原本應該拿起武器守衛平民的戰士都被他身上失控外泄的神性感染改造成了“怪物”。
這時候葉馨遠又衝到第一線接管了守衛隊長的工作,並開始建立防守線和新的庇護所。在全無應對經驗的情況下葉馨遠可以做到如此迅速果決的指揮實屬難能可貴。因此這一層居住帶上的倖存者也是這附近十幾層居住帶上最多的。
秦歡將上下基層的物資和人員都集中到了這一層也是看中了葉馨遠的管理能力。
這些天若不是葉馨遠在爲他們這些戰士搞後勤,秦歡可能早就支撐不住了。
奈何巧婦難爲無米之炊,即使是葉馨遠擁有輔佐江山社稷的宰相之才,也不可能憑空變出子彈、食物和水。
那今天這幾盆餃子是怎麼回事?
秦歡知道自己手下都餓壞了,可他還沒有糊塗。他問道:“葉子,這些餃子是怎麼來的?不是說已經斷糧了嗎?”
葉馨遠神秘一笑道:“我自有我的辦法,你先吃,吃飽了我正好也有事情也好你說。”
秦歡雖然還有點不放心,可看着手下一個個眼冒綠光的樣子,他一揮手:“都排好隊,一個個盛,一個個吃,誰要敢爭搶,我一刀劈了他!”
一衆戰士聞言立即齊聲道:“是!”
分餐開始了。
大家雖然很餓,卻還是井然有序。
其他屋子裡也有人在派送餃子,但沒有一個士兵在這個時候變成“進食者”。孩子們看着戰士們吃得開心也都笑起來。幾個調皮的更是擠到了這些戰士的懷裡,讓他們分幾個餃子餵給他們吃,戰士們也都笑着照做了。
秦歡本不打算吃,他作爲改造戰士,要比一般戰士強壯的多。可在葉馨遠的要求下還是吃了一碗。餃子是正經餃子,即使不是肉餡的,也讓餓了好幾天的秦歡差點把舌頭也嚥下去。
十幾個餃子加一碗熱餃子湯下肚後秦歡滿意的拍了拍肚子。
以他的飯量,這麼幾個餃子當然不算啥,可他沒有再吃第二碗,即使盆裡還有不少。
葉馨遠看怎麼勸都勸不下去,便把秦歡叫到角落裡對他道出了秘密。
“這些餃子……其實是我手下一個丫頭無意間在維修通道里發現的……而且還有一封信。”葉馨遠把信交給秦歡。
這年代還能見到手寫的書信實在有點罕見。
秦歡打開信看了一遍後臉色凝重,他收起信件問道:“內容你也看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