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隨雨兒母子進了別墅,大廳裡林森見到了那位只聞其名卻從未見過其人的楊迪。
如今楊迪作爲反思者學派的精神領袖,雖然不怎麼拋頭露面了,可整個人的狀態還是很好的,只是歲月在他臉上雕琢的痕跡十分的明顯,那些經歷過的痛苦無須多言,便能叫人爲之唏噓。
從110年之後,楊迪移交了反思者學派的實權憑證後就很少出門了,所以他的穿着打扮十分的隨意,乍一看倒是頗有幾分古典東方修士的風貌。
一身淡藍色的寬大衣衫,搭配稍作修剪的黑白相間的碎髮,還有那精髓的小鬍子,給人一種遠離塵世的灑脫之感。
相比較之下,林森黑色風衣加兜帽的慣例式打扮就顯得太過尋常了一些,因爲在如今的城市街頭,這般隱藏自我神秘風隨處可見。
“兩位樓上請。”沒有多餘的客套,楊迪應該也是知道林森今天回來,所以他早早的做了準備。
林森看了東方若一眼,東方若捏着他的手沒放,兩人邁步跟在楊迪身後上了樓。
樓上的雅閣內早已備好茶水,並且還有一人等候多時。
看到她的時候林森之前震驚早已淡去,現在他更好奇這其中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今天沒有外人,所以我也少說點沒用的廢話,你有什麼疑惑的,就儘管問吧。”落座後楊迪首先開口了,但他不是對林森說的,而是對韓空文說的。
林森察言觀色,再看桌子上的果殼,知道韓空文來了很久了,她今天也不是專程來等林森的。
越看越奇怪的時候,只聽韓空文道:“其實也沒什麼……我不過是替一個已經死去的我討個明白而已。”
楊迪正爲林森和東方若倒茶,聽了這話,手停了一下,隨後釋然一笑。
“明白……我能理解你的苦衷。”
韓空文卻目光低垂的微微搖頭:“不……你不明白,像我這樣的經歷應該不會有人明白我在追尋的是什麼。”
楊迪坐好了,微微苦笑:“也對,我有點過於自信了。”
“呵……”韓空文冷漠的時候,孤傲的姿態即便離的很近也給人拒之千里的感覺。
林森雖然與她不甚熟悉,可現在畢竟韓空文的意志力融合了林妍的一部分,所以理論上應該是很自然的纔對,但現在看,林森也有點過於自信了。
韓空文或許要比韓文生更難以捉摸。
“二十多年前,我是自願上的手術檯,然後分離了意志,接受了死亡的,可直到金色鳥籠覆滅,我才知道,原來我本不該死……是有人希望我死,希望我的死讓計劃圓滿……如今,二十多年過去了,我也想通了,和一個早就死了無數次的人重提舊賬也沒什麼意義……所以我現在只想知道的是,到底有沒有末日?”韓空文說完把杯子放下了,隨着她這一問,整個房間的氣氛都變得微妙起來。
楊迪笑而不語,面露難色。
林森眉頭深鎖,似乎意識到了一個自己從沒有敢於設想過的問題。
至於東方若,她並不是很在意真相與否,所以依舊置身事外,安靜的品茶,臉上不喜不悲。
過了許久,久到杯子裡的茶水都亮了,落日餘暉斜照時,楊迪才答道:“其實答案你已經很清楚了,不是嗎?二十多年都過去了,時至今日,再提那些東西早就沒了意義……無論真假,事實如此罷了。”
聽到這樣的答覆,韓空文笑着點點頭,她今天這幅神神秘秘的樣子絕非刻意,因爲林森看得出來,當楊迪說完這些後,她眉心那最後一點疑慮消失了。
但林森沒想到的是,韓空文坦然了,他自己卻深陷困惑的漩渦,有種無力掙扎的錯覺。
所以現在林森最想問的一句話就是:“你們到底在說什麼?”
可林森沒問,在這間屋子裡,林森有理由相信就算他問了,也不見得能找到答案。
若昨天會議上的奪權是局,今天東方若帶他來的就不是嗎?
想了想,林森乾脆放下困惑,優哉遊哉的端起茶,有模有樣的學着東方若的樣子品了起來。東方若瞧見林森笨拙的樣子,掩嘴一笑,偷偷的碰了一下林森,然後衝他眨眨眼。
林森嘿嘿一笑,權當來消遣一番了。
只可惜,林森的追求最樸實無華的狀態基本上得不到滿足,這邊韓空文和楊迪的對話結束,他二位就把目光焦點在了林森身上。
林森一看,明白了。
“好了,方纔我聽了一些完全聽不懂的,現在是不是該我問兩句了?還是……你們直接告訴我?”林森輕鬆的架勢讓楊迪和韓空文有些意外。
但很快楊迪也放開了,他笑道:“今天能見到林統帥,是我楊迪的榮幸,所以,您要想問什麼就直接問吧,我一樣知無不答。”
林森一挑眉:“當真?我可不想聽到你方纔那些模棱兩可的話,讓人猜不透。”
楊迪聞言一怔,隨後失笑一聲道:“林統帥放心,我給您的回答,絕對會讓您聽的明明白白。”
“哦?那就好辦了,我就先問一個簡單點的吧,你能和我說說雨兒和米妮的事情嗎?”林森一出口的確說了個聽起來很簡單的問題。
然而在場的都清楚,林森這個問題實在很難回答。
尤其是還有一個直接關係人在場,氣氛都變得有些尷尬了。
不過楊迪依然自若,想了一下後道:“您的問題有些太寬泛了,能不能稍稍提示一點,我根據您的提示,分開回答?”
林森其實也是故意的,他早聽膩了那些複雜的,賣弄的腔調,現在惡趣味一把後也不難爲楊迪了。
“那好,我就簡單具體點,我想知道雨兒這個智械生命體是怎麼有了兒子的?這小男孩的父親又是誰?是齊軒嗎?”林森問完後不僅看向了楊迪,還看向了韓空文。
但韓空文倚着牆,翹着腿,自在的剝着堅果,並沒有打算參與到這裡來。
看到林森的目光,韓空文還特別拿起一顆遞過來。
林森有點“受寵若驚”,擺擺手,謝絕了好意,同時心底暗道:‘真是個完全看不透的女人……’
楊迪聽完後想了想,然後答道:“首先,我想您是誤解了智械生命體的個體性質的,實際上,她們不但可以生育,甚至是可以自我分裂繁殖的,所以這個小男孩也就不難解釋了,只不過齊軒雖然作爲這孩子的父親,但他從血緣角度上和孩子並無關係,因爲雨兒的身體並不會像人類女性那樣產生卵子。”
林森一陣驚奇,這些知識他還是頭一次聽說,因爲按照正常人的思維理解,智械生物無非就是擁有自我意志的機器人罷了,可沒想到他們真的“自我”化了。
那……林森忽然意識到一個問題。
“不對吧,如果真的如你所說,雨兒可以生育,甚至自我分裂繁殖,那爲什麼我姐姐會明確否定將人類向智械生命體的轉換計劃?”
這個問題問的有些偏了,不過楊迪還是回答道:“因爲由人類的意志轉換的智械生命並不是真正意義上的智械生命,他們不過是像換衣服一樣換了身體罷了,所以他們是並不能完成這種繁育的,只有真正意義上的智械生命,就比如雨兒這樣的,她纔可以做到。”
聽了這回答林森更糊塗了:“你的意思我明白,不過雨兒不也是由人類的意識所創造出的嗎?她怎麼就會特殊呢?”
楊迪不說話了,他看向了韓空文。
韓空文這纔開口道:“那是因爲……雖然雨兒的意志是來自我保留起來的那部分,可她的誕生技術卻不是源自人類。”
“不是源自人類?”林森感覺要觸碰到關鍵點了。
韓空文點點頭:“對,根據我們目前得到的線索,製造那起意外事件,並創造出雨兒的技術,其實是來自於奎的,只不過奎藏的很深,直至今天我們才發現罷了。”
林森一驚,隨即乾笑一聲。
這就有點扯了吧?難不成自始至終在人類內部矛盾激化分裂,甚至付諸戰爭手段的整個過程裡,奎也一直有參與?只是人類沒有注意?
但這內心的反問剛出現不久林森就感覺心底一涼……對啊……
奎雖然出現的很少……但的確一直是存在的……無論是韓文生結合的那個奎……還是艾米帶領林森見識過的那個老人……以及他後來突然的回返又突然消失……甚至還有元擎宇的超越體對那間屋子的懷念……
隨着回憶的深入,林森越想越可怕。
林森不由暗道:‘怎麼我以前就沒注意到呢?明明這麼明顯的存在着的奎……’
想着想着林森的冷汗下來了,這麼久了……林森居然還能感覺到源自內心底的恐懼,這真是很難得。
一旁的東方若適時的捏了捏林森的手,然後輕聲道:“別多想,其實我們也只是找到了一些線索,然後大膽的推測而已,至於奎是否真的參與了所有的事件,甚至算計了全人類,這些陰謀論目前還沒有確鑿的證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