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在宮中呆了幾天, 還是沒什麼線索,也還是沒親見帝顏,曾經嘗試過夜探二皇子府, 無奈那裡守衛太森嚴, 我竟然難以尋找到漏洞潛伏進去, 如此, 天氣卻是一天天變得冷起來, 飛濛軒外的地面、屋頂,以及整座離彥都都被覆蓋了一層晶瑩的雪花,毫無雜質, 纖塵不染,美得竟似人間仙境, 我正打算擇個日子出門賞雪, 卻是冬至將至, 二皇子有新釀的蟬冰酒,邀後宮幾位妃嬪於御花園一同賞雪品酒。
好傢伙, 居然不請自來,我倒是好整以暇,等着和二皇子來一個正面交鋒。
臘月二十二日,果真是賞雪的好日子,湛白的天幕下, 小巧晶瑩的雪花飄落, 似墜落凡間的白色精靈, 把天地染成了雪的世界, 有一種絕塵飄渺的美感, 雅緻中透着大氣磅礴。
我着一件淡紫裙裝,外披雪貂披風, 精緻的髮髻上插了一支梅花簪,左眼眼角處依舊描一朵斜插的紅梅,略施薄妝,整個人顯得七分妖媚,三分淡雅,恰如雪中綻放的紅梅,冷冽幽香。
從飛濛軒步行至御花園,身側後方跟着鞦韆,爲我撐了一把紋花紅傘,眼見得前方不遠處有一座八角琉璃亭,琥珀色的琉璃瓦在積雪下泛着圓潤的光澤,三四個錦衣華服的人圍坐其間,唯一的男子想必就是二皇子,許是距離稍遠,我看的不太真切,只是那張臉有一瞬間的熟悉感,亭外放置了三個大型薰爐,爲這寒冷天氣帶來一絲暖意,我就這樣猝然出現在衆人的呃視線中,嘴角銜了一絲淺笑,眼角處胭脂紅梅開得熱烈,爲那本就驚世的容顏更添一分媚色,如此巧笑嫣然,步履盈盈地進到八角琉璃亭中,頷首,低眉,纖弱的身形微微一彎,聲音宛如初綻角梅,有一股淡淡幽香飄散,“臣妾給姐姐們和二皇子請安。”
話音剛落,眼角處掃到二皇子的身形微微一顫,心裡詫異,然後聽到皇后的聲音,“免了,今兒個冬至過節,大家不必拘禮,雪瑤妹妹快上座吧。”
“是。”斂眉,擡首,對着在場衆人微微一笑,看到一方光滑的大理石圓桌,皇后身邊各自坐着妍妃和嵐妃,二皇子坐於妍妃身旁,唯一空着的便是嵐妃與二皇子之間的座位,只是在視線掃過二皇子之時,我心裡翻起滔天巨浪,眼前是一張萬分熟悉的臉,俊秀的劍眉,深邃的雙眸,高挺的鼻樑……這樣一張乾淨的臉……想起初次見面,便是在如意酒館前,冗雜的人羣,吆喝的叫賣,楚歌一身簡潔的穿着,以一個依舊乾淨如斯的跑堂小二身份出現在我面前……天下間,也唯有楚歌,配得上那如淙淙流水般清澈的乾淨二字,楚歌……慕容楚歌……小二……醉花國二皇子……那麼,之前發生的一切,以及五王爺府中,那個也同爲二皇子的人……
我費了極大的力氣纔沒有把巨大的震驚表現出來,只是眼中一掃而過驚詫之意,便又迅速隱藏在一湖漆黑的深潭中,看到楚歌似乎沒有太吃驚的樣子,繞過嵐妃走到座位上坐下,解下雪貂披風給鞦韆,然後才發現桌上擺放了一個小火爐,爐上置一青翠色的小巧酒壺,汩汩冒着熱氣,一股甜而烈的酒香四溢,微醺得連人也帶了三分醉意,旁邊放了幾碟精巧的點心,甜糯香夾雜着酒香,有一股誘人氣息。
“既然人都來齊了,那我就爲大家介紹下這新釀造的蟬冰酒吧,”果然是楚歌的聲音,那宛若山澗清泉般沁透人心的質感,說話間帶着微微笑意,如沐春風般明媚溫暖,“蟬冰酒是以夜晚子時圓月照耀下的雪水製成,因吸收月之光華與漆夜下的冰寒之氣,口感清甜冷冽,再配以青棗、桑果、梅花露,以及珍藏了百年的女兒紅,幾者相溶,放在青瓷壇裡埋於雪下整整十日,由此挖掘出來,便已是冷冽醇香。”
“聽楚歌這樣介紹,本宮都已經忍不住一嘗新鮮了。”皇后端坐於座位上,渾然天成一副雍容華貴之氣,脣邊含笑,看得出來心情很好。
“呵呵,今日天氣寒冷,等這蟬冰酒煮煮,便是暖中含冷,冷中溫熱,那時的口感最佳。”
“既然如此,我們還是先吃吃點心吧,空腹喝酒容易傷胃。”我適時插了句話,似乎氣氛總有一絲不易察覺的難以相融。
“妹妹說的是,汐妍、品嵐、楚兒,我們也都先吃點東西墊墊胃吧。”
伴隨着越來越濃烈的酒香,楚歌適時熄了火,用一條手帕折成幾折隔着壺柄提起酒壺,青翠色的光澤,映着楚歌修長有力的手指,不能不說別有一番韻味,透明的蟬冰釀順着瓶口流瀉如白玉杯中,泛起一絲漣漪,恰如春水般,看得人心神盪漾,酒入杯中,馬上升騰起醇香的熱氣,微醺鼻尖的敏感處,如此濃烈的刺激,再映着片片飄落的雪花,此情此景,恰是酒不醉人人自醉。
素手輕提白玉杯,因着手舉起的弧度袖口不自覺向後滑,淺淺的紫色,如煙波盪漾的湖面,無端亂了那雪膚凝脂,只襯着這樣精緻無雙的面容,杯碰粉瓣,酒觸櫻脣,眉目春光,眸水魅影,構成了一副謫仙般的美人飲酒圖。
酒入喉頭,醇香四溢,潤滑清冽,直至一路下滑到肚中才覺得一絲烈性,以及久久不散的清香。
“果真是好酒,入口即化,香甜可口。”皇后由衷讚賞道。
“呵呵,大家喜歡就好,楚歌這番心意總算沒有白費。”
“如此雅興,又怎能沒有歌舞助興呢?”沉默了許久的嵐妃突然開口,目光卻是對着我,“不如妹妹爲大家露一手如何?”
我放下手中美酒,不知不覺間竟是把一杯飲盡,臉頰上添了新紅,嘴裡盡是美酒醇香,整個人早已微醺,彷如蒙了一層粉紗,有看不通透的醉人美感,看了一眼嵐妃,又對在場衆人微微一笑,“此情此景,倒讓我想起一首詞。”
起身離座,緩緩步出亭中,轉身面對衆人,垂首作福,“雪瑤這廂獻醜了,”話剛盡,便是伸手把那紅的過分妖嬈的梅花簪取下,一頭青絲夾雜着點點雪花傾瀉而下,然後指尖貫穿於柔順的髮絲中,僅挑了一小部分發絲,用梅花簪重新別上,那脣邊蔓延的酒意,以及眼裡眉間散發的醉人美感直直落入衆人的視線中,隨後腳尖輕點,雙臂也柔軟地開始舞動,嘴裡清唱,“紅酥手,黃縢酒,滿城春色宮牆柳;東風惡,歡情薄,一懷愁緒,幾年離索,錯、錯、錯。春如舊,人空瘦,淚痕紅浥鮫綃透;桃花落,閒池閣,山盟雖在,錦書難託,莫、莫、莫……世情薄,人情惡,雨送黃昏花易落;曉風乾,淚痕殘,欲箋心事,獨語斜欄,難、難、難。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嘗似鞦韆索;角聲寒,夜闌珊,怕人詢問,咽淚裝歡,瞞、 瞞、瞞……”剛好今天穿的是流水袖,寬大的衣袖在雪中舞動,一瞬間讓人錯覺那雪已然成了夢幻般的淺紫,腰間的紫玉流蘇也一併飛舞,合着裙襬處漾起的弧度,讓人分辨不出到底是純美絕塵的雪中仙子,亦或是那妖異魅惑的暗夜精靈。
舞至一半,傳來了悠遠悅耳的簫聲,略微一怔,看到不遠處梅花掩映間,一抹深藍身影挺拔而立,我對着那抹深藍綻放一朵妖嬈的笑,有了簫聲的加入,音律感更加強烈,連着整個御花園都是這些悽美曼妙的音符,那是獨屬於陸游的錯莫,可又有誰懂唐婉的難蠻?一首曲,一支舞,緩緩道來的便是這樣一個古老動人的故事。
曲盡,舞停,我依舊站在漫天飛雪中,單薄的衣物掩不了寒冷,但心中的醉意早已將自己灼燒融化,忽然聽到梅影間傳來的拍掌聲,轉頭便看到大皇子往這邊走來,眼裡是濃烈的讚賞與莫名涌動的光彩,我的心微微一動,隨即向他福身道:“多謝大皇子的簫聲。”
“應該是多謝瑤妃的舞曲纔對,今日我真是大開眼界了,”大皇子爽朗笑道,熾熱的目光看向我,在經過眼角那朵紅梅時卻神色微愣,隨即恢復常態示意我一同入亭,“母后,妍妃,嵐妃,皇弟。”
“呵呵,皇兒今日似是來遲了,楚兒,本宮也交了熙兒來,你不介意吧。”
“皇兄來了甚好,恰巧這蟬冰酒還有許多,熱一熱可再啜飲一番。”
“母后,我雖然來遲了,但似乎沒有錯過剛剛精彩的一幕。”
“瑤妃的舞藝和歌技本宮也是第一次見,確實精彩得很。”皇后眼中一閃而過狠厲,如此妙人兒,又怎能久留?
“能讓大家盡興便好,雪瑤也只是即興歌舞罷了。”目光在經過楚歌的時候竟是兩兩相撞,我只來得及捕捉他眼中瞬間掠過的莫名光彩。
於是我和大皇子一同落座,衆人杯盞推換談笑言語中,我感受到了大皇子偶爾投來的暗含深意的眼神,心裡惻然,那朵妖豔紅梅……那夜軟劍銀鞭的交戰……他發現了什麼?
如此一番盡興,飛雪漸停,衆人一同踱步走出御花園,只是在準備回飛濛軒而和楚歌擦身而過的瞬間,我一如初見時那般,用內力催出輕不可聞的聲音道:“子時梅林,不見不散。”
楚歌,不見不散,你,當真是那個我認識的楚歌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