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陽光比昨天更加明媚。
延續第一天競選的簡潔風格,第二天的選拔,直接以李小森和阿爾法的對決,作爲開始。
但當人們看到站到場上面對阿爾法的李小森時,都很意外。
李小森的臉色很差。
一夜了,李小森沒有找到解決枯萎之刃的辦法。
那刀靈提供了關於古代大學者拉爾斯的信息,讓李小森想到了很多,問題是這信息對眼下有什麼用?沒有,有關拉爾斯的情報,有關獵魔城和史前古代文明可能存在的淵源,對枯萎之刃的毒素如何解除,並無幫助。
這不是李小森第一次這麼近距離地面對死亡了。
除了剛來到地球時完全不想活的那時候,以及前世真正死過一次的經歷,這是李小森第三次直面死亡的陰影。
哪怕在挑戰升級的時候,面對十名強力血族、還有那月族的學者型強者“鎖骨”,李小森都沒有感到自己距離死亡如此之近。
關鍵是這枯萎之刃根本就是一種毒藥,李小森擅長硬派的實戰,但對於這種“軟刀子”真有點一籌莫展。
“你的臉色怎麼回事?”對面的阿爾法皺眉看過來。
“與你無關。”李小森說。
阿爾法似乎想到了什麼,眼中流露出震驚之色:“你居然……中了枯萎之刃?沒錯,這的確是中了枯萎詛咒的樣子!你瘋了??”
在阿爾法看來,中了枯萎之刃的毒,以李小森的那種自愈能力,是必死的了。
這種時候老老實實呆着,或許還能苟延殘喘一段時日,但李小森選擇跑來戰鬥?在自身恢復力被完全破壞的情況下,還要來戰鬥,這不是自己找死是什麼?
李小森自己也覺得自己現在的決定,可能是找死。
但真的沒有辦法了。
這個世界上,其實沒多少人在乎他的死活啊,琴嵐並不在乎,她現在只想要弄清楚龍五的底細,格雷森並不在乎,他只想確保海洋的守護騎士是乾淨的然後帶領獵魔城發動反攻,海洋也不在乎,每個人都有自己要做的事情,根本顧不上旁人。
李小森不在乎別人在乎不在乎自己的生死。
李小森自己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被扭曲的意志下,李小森對李小茜的殺意,前所未有的強烈——這實際上代表着內心最深處的淨土中,李小森的真實想法是:救回妹妹之前,自己無論如何都不能死。
李小森算是死過兩次的人了,所以他能以超乎常人想象的心態,面對近在眼前的死亡。
但其實他現在非常怕自己就這麼死了。
“我不是來找死的。”李小森看着阿爾法,緩緩說道。心中對自己多說了一句:“我是來求生的!”
而爲了找到求生的辦法,李小森必須戰鬥。
因爲一夜的靜修已經證明那是條死衚衕,戰鬥法師還是要在戰鬥中,找到辦法活下去。
阿爾法看着李小森,這個獵魔城最囂狂、最無所顧忌的張揚少年,難得安靜下來,像是要重新認識李小森。
片刻後,阿爾法咧嘴笑了,笑得貪婪而殘酷,像是看到受傷的獵物的獵食者!
阿爾法可不在乎什麼公平競爭,在獵魔人和夜行血族的彼此狩獵中,從來沒有公平一說。
“我可不會手下留情的。”阿爾法盯着李小森,獰笑道,“恰恰相反,我會趁你病,要你命!”
阿爾法出手了。
他隨手撕下了上衣,消瘦骨感如松樹的上身,佈滿獵人紋身。右手握着對付月族的銀彈槍,左手則是針對血族的血木錐,都是獵魔人最標準的兵器,而且質量上也非常“標準”,並不是什麼枯萎之刃那種特別了不起的兵器,反而和最尋常的獵魔人的兵器,沒什麼兩樣。
這是阿爾法的風格,他並不是自負到認爲自己不需要頂尖的兵器,而是發過誓:在磨礪自身能力達到極致之前,不依賴武器!絕不因爲武器的優勢,而放鬆對自身能力的極致要求!
阿爾法的身影消失在了場間。
實際上是他的速度提升到了極致,在場大部分人甚至看不到他的形跡和位置。
然而正因爲看不清,現場觀衆們,反而爆發出了最熱烈的歡呼和吶喊!
“打死他!”
“讓這個外來人知道我們獵魔城真正的厲害!”
無論在哪個世界,世界就是世界,殘酷的本質始終在那兒,從未變過。
站在獵魔城的立場上,你李小森既然有膽子跑來我們的地界上參加選拔,就要有被打死的心理準備!
至於你李小森是不是狀態不好,是不是受了傷,是不是被暗算了,這場比拼還是否公平……誰管這些?
阿爾法出手很重。
第一天的選拔中,沒有攻擊力這一項的測試,如果有的話,李小森覺得這傢伙應該至少也是接近滿分的級別。
阿爾法的身影,不斷以極高的速度掠過李小森,每次飛掠而過,都是一次木錐重擊,期間穿插着遠近不一的銀彈射擊,像是逐漸形成的火力網絡,又像是蛛網一般,慢慢纏繞在李小森身體周圍,要將他纏卷而死。
在第一輪選拔中,速度最快的阿爾法,實戰中的能力,卻是以反覆的高速進攻,慢慢致對手於死地的打法!
這就是阿爾法的風格。
他在獵魔城的名氣很大,實際上在永夜堡壘,也有着不小的名頭。在夜行者的口中,阿爾法不是阿爾法,而是一張“死亡蛛網”。蛛王,這是阿爾法在夜行者之中的外號。
“如果我沒猜錯的話,格雷森大人三個月前中止選拔,又在李小森這傢伙到來之後,重啓選拔,恐怕和夜行者有關係。”
“至於這小子現在身中枯萎之刃,又應該是瑞拉大人的手筆。”
“但這些……跟我沒關係啊!”
阿爾法心裡想着。
對於獵魔城和夜行者的對壘,對於日行者聯盟內部的山門派和學院派的較力,阿爾法其實一點興趣都沒有。
他只在意他自己的個人戰鬥力,他想要有一天能把斯卡納、琉璃、羽化雲、唐心……所有這些天榜人物,統統踩在腳下!成爲海洋殿下的守護騎士,不過是這條道路上的第一步。
會場之中,阿爾法的身影,拉扯出無數條亮晶晶的絲線,縱橫交錯,構建成一個立體的網絡。
李小森身在這張網的最中心,漸漸地完全完全被淹沒了。
直到某一刻,阿爾法的身影重新出現在衆人的視野範圍裡,然後他專注地凝視着眼前的網,透過網看着被困在最中心的李小森,擡手虛握,說道:“蛛之縛。”
話音落下,蛛網開始向內塌縮。
獵魔人精通“點”的殺傷而缺乏“面”的攻擊,阿爾法卻以自己的方式,點化線,線化面,把獵魔人的不足,反而巧妙地轉化成了自己的強勢之處。
“看來枯萎之刃的毒素影響,終究還是限制了李小森的實力發揮。”格雷森站在轉播平臺上,搖了搖頭,“我想多了,本來抱了一絲希望的……”
格雷森並不在意李小森的死活,但剛纔聽海洋說李小森上場了,格雷森還真抱了一線希望:或許李小森能在被毒死之前,繼續在選拔中發光發熱,那樣的話,格雷森就還有機會,繼續觀察其他四位獵魔城候選人的反應,判斷到底誰纔是那個夜行者派來的人。
現在看來,還是想多了啊。
李小森的強攻式、千幻書生……該發揮出來的能力,都沒發揮出來,完全在被動挨打。
關鍵是在枯萎之刃的影響下,李小森現在受的傷,可就沒辦法以吐血療傷術來恢復了,強行動用恢復能力的結果,只會刺激枯萎之刃的詛咒之力,讓自己死得更快罷了。
到了現在,海洋不用問,也大概能猜到昨晚發生了什麼,尤其是在看到旁邊不遠處,瑞拉布滿皺紋的臉上,那快意、瘋狂、甚至讓海洋看了都有些不大舒服的表情時:“枯萎之刃麼……”海洋轉過目光,再次看向場中好像暴風雨裡的花朵般飄搖的李小森,搖了搖頭。
“有點可惜了。”女孩心裡想着,“本來還想再觀察一下的。”
和阿爾法一樣,海洋並不是很在乎什麼學院派山門派,對她而言,只有最適合的那個人才能做自己的守護騎士。至於這個人是什麼職業,什麼出身,她不在乎。
李小森如果真能走到最後,海洋會欣然接受。
但李小森既然中了枯萎之刃的毒,那海洋也不會在他身上多留意了,只是有些可惜罷了,僅此而已。
“沒想到昨天夜裡讓所有人都議論紛紛的這場對決,居然會這麼結束。”場邊,觀戰的伊莉莎嘆了口氣,轉頭對巴魯、斯卡納笑道,“這麼看來,第三輪的決賽,就是斯卡納、阿爾法、還有我和巴魯之中的一個,來爭奪最後的優勝了吧。”
巴魯皺眉說:“我覺得有點丟臉,正大光明的打,阿爾法應該也能贏的,搞得好像我們獵魔城很下作。”
伊莉莎嗤笑一聲:“毒舌巴魯原來是這麼天真的嗎?弱肉強食罷了,無論是日行者對夜行者,還是日行者聯盟內部,都是如此。”
伊莉莎和巴魯你一言我一句,意見雖然不同,但兩人心目中,這場比試已經結束了。兩人鬥嘴的同時,其實都默默在調整狀態,因爲接下來就是他們上場了。
斯卡納站在旁邊,目光卻是沒看場中的戰局。
斯卡納盯着觀衆席的一處。
在他視線的盡頭,林婉和她在獵魔城的同學們站在一起,看着場間被無窮無盡的網絡和絲線收縮、纏裹的李小森。
林婉的眼神裡,居然有一種斯卡納之前從未見過的難過悲傷。
“這是怎麼回事……”斯卡納濃眉蹙起。他之前追求林婉的過程中,可從來沒見到過這樣的一面,他一直以爲那是個永遠都清淡如蘭的女孩。
絲線收縮到極致,化爲一個亮晶晶的繭。
阿爾法舒了口氣,俊美的臉龐變得很是蒼白,這一招對他而言,消耗也是不小。
林婉搖了搖頭,轉身就走,她變了很多,但內心最深處,對李小森這個人,還是有一種奇異的、複雜的情感。然而李小森現在敗了,而且不久之後就要死了,林婉無力扭轉,不忍再看。
那光繭靜悄悄的。
與爆發出巨大歡呼聲的現場,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琴嵐正和格雷森傳音交流:“李小森敗了,你我之間的協定……”
這個世界有的時候就是這麼冰冷的,然而你又不能怪它,因爲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想法,沒人有義務在意他人的死活。
在乎李小森生死的人,也有,比如林婉,但林婉能做的,也不過就是昨天晚上提前示警而已。
最在乎李小森的那個人,爲了李小森甚至不惜扭曲他的意志把他變成一個始祖殺手只希望能死在哥哥手下來確保哥哥能好好活着的那個人,卻偏偏是始祖意志的載體,不只是李小森現在想要殺的人,更是全世界日行者聯盟的公敵。
“好啦,睡吧,別掙扎了,好好睡一覺,什麼都過去了。”枯萎刀靈的嗓音,好像惡魔的耳語,在李小森的內心不斷響起。
李小森全身都是傷,剛纔那每一條絲線,實際上都是一道鋒銳的攻擊。
本來以三級對阿爾法的六級,李小森狀態完好的時候,也要全力以赴,纔有可能獲得勝利。
在中毒的情況下作戰,真的還是……太勉強了麼?
“睡吧,睡吧,沒錯!這纔是乖孩子。”刀靈還在呢喃。
李小森只覺疲累欲死。
他和刀靈都不知道的是:那久未出現的黑衣李小森,就在不遠處,靜靜看着,帶着一種觀察者的冷漠審視。
阿爾法的重擊,加上枯萎之力的不斷磨損,現在看來,已經沒人能幫李小森了。
甚至沒多少人願意幫助他。
這大概就是所謂的孤獨吧。
沒想到又一次體會到了。
前世死的時候,就是如此。
來到地球之後,本來也打算一死了之的,直到李小茜那丫頭……等等,不對,跟李小茜那個容器有什麼關係?她可是我現在要殺的人啊。迷迷糊糊之中,李小森覺得有些怪異,爲什麼自己想要殺的人,和那個讓自己感到並不孤單的人,是同一個?這之間是不是有什麼問題啊……李小森想着。
但真的太累了。
沒力氣了,想不動了,直到——
“李……小……森……!”好像有人在喊,但不是刀靈。
“李——小——森——!”聲音很遠,有點模糊,像是隔着什麼東西,傳遞而來。
“李!小!森!你他媽的不準就這麼死了,給我起來,起來啊!!”會場現場,所有人都驚愕無比地看着滿臉眼淚好像瘋了一樣在尖叫的塔娜莎,“你不是說要殺你妹妹李小茜麼?既然說了你倒是做到啊!他媽的!我最討厭光說不做的男人了,而且……殺妹證道這麼刺激的事情,我很想看啊,你倒是做給我看啊。”
塔娜莎和李小茜有很多的不同,比如同樣的年齡,李小茜聽到男生說兩句黃段子都會臉紅,塔娜莎卻已經是個某些方面完全成熟的女人了。
但塔娜莎和李小茜又有不少類似之處。
她們都很有正義感,都會給李小森做東西吃,還有……她們都很熱心,即便在這個冰冷的、殘酷的世界裡,在這個看似繽紛實際是紛亂的年代,內心依然充滿熱情和溫暖。
“雖然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但這時候如果不做點什麼的話,我還算什麼朋友?”徐文晟低聲喃喃道。
這一刻,人在客場那種揮之不去的壓力,終於被他用力揉成一團,丟廁紙一般狠狠丟在地上。
徐文晟豁然站起,大聲對所有修行分院的成員們說:“大夥兒跟我一起喊,讓獵魔城的這些傢伙看看,不是隻有他們會喊!”說完徐文晟率先衝着場中的光繭,聲嘶力竭地險些破了音地喊了一句:“李小森,你他媽的趕緊給老子起來!起來!!”
或許是被塔娜莎那滿臉鼻涕眼淚卻還是哭着喊叫的樣子震動到了,或許是被徐文晟的激昂粗口激勵到了,總之,修行分院的人們,這時候都站了起來,發出了自己的聲音——
“李小森!”
“加油!”
“起來!!!”
“呵呵呵,呵呵呵呵……”瑞拉在看臺上,看着這一幕,反而快意地笑了,她很喜歡聽到起來這個字眼,這不正說明場中那個小鬼,現在已經趴下了麼?
中了枯萎之刃,又捱了阿爾法的蛛網之縛,還想爬起來?做夢!哈哈哈!
瑞拉這一刻笑得就好像一個得到玩具的孩子,然而那本該天真無邪的歡呼雀躍,放在她佈滿皺紋的充滿惡意的老臉上,卻讓人看着不寒而慄,甚至有些噁心。
直到一個聲音,突然響起……
噗的一聲。
那本該是個很不起眼的聲音,放在現場吵鬧鬧的環境裡,根本不會有人聽見。
但偏偏,這個聲音不止瑞拉聽見了,在場所有人,上到琴嵐、格雷森這個級別,下到一級的職業者、乃至能力者,都聽到了!
聽到這個聲音的時候,瑞拉臉上的笑,一下變得有些僵硬。
因爲那是破繭的聲音。
一隻染着鮮血的、蒼白的手,從那光繭裡,破開一個洞,伸了出來。
這一刻,正彼此傳音商量着的琴嵐和格雷森、之前還在快意大笑的瑞拉、轉身準備離開的林婉、看到林婉離開後若有所思的斯卡納、見李小森落敗後目光再次落在斯卡納身上的海洋、開始做上場前最後熱身的伊莉莎和巴魯、本來在暢快大笑的金焰鼠和湯姆森,同時把目光投了過去,死死盯着那破開一洞的光繭。
所有人的反應都是一樣的,那就是不敢相信!
“還沒有結束……”
李小森死死咬着牙,甚至咬出了血,像是從蛋殼裡初生的小獸,又像是奮力掙脫牢籠枷鎖的野獸,艱難決然地撕開光繭,手撕不開的就用牙齒咬開。
“還沒有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