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戰場,陷入了一種難言的沉寂氣氛中。
雖然其實從剛纔開始,就很安靜,但之前是一種“如臨大敵”的安靜,和現在不同,現在是一種“臥槽我是不是眼睛花了”的震驚失語的安靜的感覺。
包括夜行者,夜行者之中,無論血族,還是月族,歸根結底仍是職業者,也會有七情六慾,所以他們一個個臉上也是驚呆的。
那可是影牙啊。
前任月狼王死後,影牙就是新一代的月族首領,不出意外的話,在小狼王完整成長起來,影牙就是月族獨一無二的霸主,第一人。
居然就這麼被人一招秒殺了?
這個世界,真的太久、太久,沒有出現過聖境的人物了,以至於人們已經淡忘了聖境的恐怖!
琴嵐是聖境強者——在場之人,直到現在,才終於真正直觀地認識到了這一點!
“媽……媽?”龍琪兒作爲琴嵐的女兒,這時都傻了。
本來她以爲母親墮入通幽古路,凶多吉少,雖然李小森安慰過她說琴嵐未必真的會死,但那不過是李小森的安慰之言罷了,可能性還是非常低非常低的。
今天突然見到琴嵐重新出現,龍琪兒已經很吃驚了,很驚喜了,現在又發現原來自己的母親已經是傳說中的聖境了?這驚喜過大,龍琪兒都不知道怎麼反應了。
關鍵是龍琪兒看到父親龍五的臉上,有驕傲,有自傲,但更多是一種難過和悲傷,這讓龍琪兒隱隱感到,母親並不只是簡單地突破到了聖境,現在的強悍實力,或許伴隨着某些即將到來的、讓人無法接受的巨大代價。
但無論如何,聖境就是聖境。
無論是能夠長期存在於世,和這個世界和平共處的真聖,還是展現了實力就要想煙火般在輝煌中死去的僞聖境,表現出來的實力,都是聖境,這是一樣的。
所以,所有人看着瞬間失去戰力的影牙,都不再懷疑自己的眼睛了。
這個時代——尤其是在短暫的無聖歲月之後——居然,真的又有“聖”了!
這一刻,整個世界的目光,都不得不聚焦於此。
北美亂了之後,世俗圈也都知道了能力圈之上,還有一個職業圈,如今三個圈子,正在急劇地模糊界限,神秘的職業圈,對全世界的人而言,充滿神秘,但已經不再是秘。
“琴嵐大人,居然已經……”日行者聯軍之中,有羽化雲的身影,如今的羽化雲,身上居然已經沒有了曾經的仙氣,她解下了道袍,換上了利落的女戰士服裝,象是一個戰士。
解下道袍的時候,她似乎連帶着曾經的仙氣、驕傲、內心的固執,都放下了。
現在的羽化雲,真正脫胎換骨了。
但看着琴嵐的背影,她知道自己依然差得遠。
而在遠在大洋另一端的華夏山門,一身樸素僧衣的琉璃,也完全沒了曾經的塵世氣息,完全是一個憑心寡語的少年和尚的感覺。
這次華夏山門陸續派出了好幾批人,增援北美,但終究要爲了保險起見,得留下人手,以防後方有失。
琉璃是主動要求留下來的,雖然他恨柳長生入骨,恨不得親手殺之而後快,但正因如此,他必須留下,因爲他知道自己還完全不是柳長生的對手。
琴嵐展現力量的一刻,盤膝而坐的琉璃,陡然睜開了眼睛,凝望向北美的方向。
同時,在北美大地的最北部的苦寒之地,一個身材壯碩如世俗圈的頂級健美運動員,真正看臉的話,又生着一張似乎比羽化雲還年輕一些、甚至有些稚嫩味道的臉龐的年輕月族,獨自坐在一塊凍住的大石頭人上,向南而望。
在北歐,一位身着盛裝、手持細劍的眉眼間盡是冷豔傲氣的少女,暫時停下了手裡的劍術練習,看向北美。
這少女所在的城堡之外,不到十里之外的一個惡浪滔天的海灘上,一個赤膊和海潮搏鬥的腰挎斧頭、滿頭亂髮的年輕人,也突然停下,身子像是化爲了礁石,任憑巨浪衝擊,始終巋然不動,目光同樣凝望北美。
在東瀛,一個和唐沁長得一模一樣但氣質完全不同的少女,跪坐在雨後的青山之間,靜靜地燒水泡茶,在她身旁放着一柄看起來很普通的日本劍。琴嵐一招擊敗影牙的時刻,這日本少女身旁的劍,明顯地跳了一下,而少女原本穩定無比的手微微一抖,滾熱的水濺在了茶杯之外。少女嘆了口氣,凝望北美,低聲喃喃道:“聖境啊……”
全世界都在關注着北美的戰局。
世俗圈通過有限的渠道,通過一些冒死靠近戰場的戰地記者提供的影像資料,緊張地看着直播,感覺自己在看電影,有種不真實的感覺。
天榜們,也在各自的所在,默默關注着。
天榜人物的邏輯,和職業圈的其他人,又有些不同。
天榜高手,是有資格不參與這場對日行者和夜行者而言,都非常重要的戰鬥的,因爲這未必是存亡之戰,而天榜高手身上,代表的是無限的可能性。
每個天榜高手,被天榜碑認可,都意味着他們在未來,有可能成爲下一個琴嵐這樣的人物。
這種潛力,賦予了他們可以選擇不參戰的特權。
當然,還有一點重要的理由,讓全世界的十名天榜,真正在場的只有北美的兩位和華夏道門的羽化雲這區區三人——那就是柳長生的存在。
天榜,可以說是職業圈未來的王。
而自古王不見王。
天榜高手們,沒有信心戰勝柳長生的話,以他們的驕傲,就根本不會出現。這是小狼王花了三個月的時間,抓住了賽麗之後,立刻就離開的理由——他不想和一個各方面實力都完全比自己厲害的柳長生面對面。
未來如果要面對,那就是有信心勝過柳長生的時刻。
當然,即便天榜們真正到來,也不會是如今這場戰鬥的主角。
這一戰的主角,是琴嵐,是龍五、影牙、血族老嫗這樣的半聖。
同時也是下方日行者和夜行者雙方的如山如海的大軍。
是的,雙方的大軍,雖然都爲琴嵐瞬間擊潰影牙而感到震撼,但這時候不是震撼的時候,也沒有時間給他們消化這份震驚,轉眼,大戰就打響了。
斯卡納的身影,如幽靈般謹慎地穿過連他不注意都可能陷入圍攻而身陷險境的戰場,突然飛身躍起,接住了被琴嵐救回來的昏迷中的賽麗,然後飛快地又消失了,他要先幫賽麗做緊急的治療處理,這不是斯卡納的專長,他得尋求醫療團隊的幫助。
龍五和格雷森,和那血族的老嫗,對上了。
同樣是半聖級別,血族老嫗以一敵二,打法兇悍之極,雖然處於劣勢,但她硬生生拖着對手無法去支援真正最頂層的戰場——
琴嵐不管周圍的情況,也不理會全世界到底有多少道目光,此刻集中於自己身上。
她只看了一眼下方混戰中的龍琪兒,看到龍琪兒的實力又有很大的進步,並沒有荒廢時光,琴嵐眼中流露出欣慰的表情。
然後琴嵐收回目光,示意海洋跟着自己,徑直朝對面的李小茜走了過去。
琴嵐,對李小茜,這纔是最頂層的戰場。
海洋亦步亦趨地跟着琴嵐。
她此刻的感受,也是很怪異,很難形容的。本來她心中的預期,是在李小森的保護下,站在戰場後方安全的地方,耐心等待其他人爲自己創造出對李小茜出手的機會,然後她會用盡全力發動攻擊。
現在呢?李小森換成了琴嵐,而琴嵐這完全不是守護騎士吧,完全是個大佬啊!
“華夏有句話叫什麼來着……帶你裝逼帶你飛?我現在跟着這位琴嵐大人,好像就是被帶飛的那個呢。”海洋心裡嘟噥。
這是她從未有過的體驗,身爲王牌,卻直接走在了戰場的最前線。
但她心中一點不慌,反而在最初的緊張之後,變得有些興奮。
同時海洋調整自我定位的速度,也很快,畢竟在焰巫師一脈中,有那種打出巨量法術傷害的流派,也有像貝恩那樣在後方打支援的輔助系流派嘛。
海洋只是完全沒想到有一天自己會扮演這樣的角色。
以及她心裡清楚,對李小茜的最後一擊,恐怕還是要靠她、以及她手中的傳承神器,來完成。
就這樣,琴嵐和海洋,一前一後,不快也不慢地走向面無表情、甚至有些心不在焉的李小茜(看到李小森沒有露面之後,李小茜就有些心不在焉的感覺)。
直到柳長生攔在了琴嵐和海洋麪前,檔在雙方之間,用他的身體,完全把李小茜擋在了背後。
“長生,好久不見。”琴嵐停下腳步,淡淡說了一句,口吻裡並沒有往日的親近和欣賞,只是平淡。
“老師,好久不見。”柳長生微微欠身,卻不低頭,目光更是一刻不敢從琴嵐身上挪開,他滿臉的凝重,如臨大敵,但又沒有任何畏懼或退縮,反而隱隱有些興奮。
看到柳長生的這個表情,琴嵐微微一笑,說:“我聽說了,你在我不在的日子裡,做的那些事情。我以爲你變了,但沒想到,你還是沒變——從前你就是這樣,貌似溫和的樣子,但看到比你厲害的傢伙的時候,你的眼神就會是現在這個樣子,好像有一頭怪獸要從你眼睛裡衝出來。”
“老師過獎了。”柳長生輕聲說,同時手一翻,那柄能夠承載、糅合諸多融入柳長生體內的戰神兵器的祖劍,被他穩穩握在了手裡。
或許除了那位血族的天榜高手,柳長生就是如今天榜之王。
他可以淡然面對全世界幾乎所有人,但面對琴嵐,他必須拿出最強的一面。
一股純黑色的武道煞氣,從柳長生頭頂衝出,筆直成線。
琴嵐卻仍好整以暇,並不着急出手,而是認真看着柳長生,問道:“我是你的老師,我知道你修行的是什麼,雖然我沒想到你瘋狂到把所有戰神兵器融入自己一身……但無論如何,我大概能猜到你選擇投入夜行始祖的麾下的理由。我只是想問,爲此衆叛親離,甚至連小惠你都……這樣,值得麼?”
人們一直不理解柳長生這樣的天之驕子,爲什麼要背叛,他明明什麼都有了,還有什麼不滿足的,非要到夜行始祖的麾下才能得到?
琴嵐卻說她理解。
因爲她直到,柳長生修的是什麼。
華夏古武者,是最強調人和兵器的共進退的一支職業者,人就是兵器,兵器就是人,這也是爲什麼頂尖的古武者自己死後,武器留下來依然有巨大的威能和氣場。
因爲某種意義上,戰神兵器,已經算是那些頂尖古武者的一個分身了。
那些戰神們死了,他們的武道,他們的精神,他們的力量,甚至是他們的生命,以兵器的型態,得到了永恆和不朽。
在強調和兵器的一體化的古武者一脈中,有一支修行方法,名爲“熔兵煉體”,就是把人和兵器,真正融合一體的法門。
柳長生修的就是這個。
“我名叫‘長生’,但遺憾的是,我似乎活不了特別久。”柳長生此刻手持祖劍,淡淡一笑,“古武者的爆發裡無與倫比,但壽命卻是所有職業者類型之中,最短的。而熔兵煉體的修煉者,壽命更短。我呢,我不止修行了熔兵煉體,更是一次融合了歷史上所有的戰神兵器,這讓我成了天天榜之王,同齡人之中,無人是我的對手!未來我以無匹的力量,強行問鼎聖境,也應該問題不大。然而像我這樣的存在,卻活不過二十五,憑什麼?”
琴嵐說:“這是代價,你獲得了更多,自然要付出更多,很公平。”
柳長生卻搖搖頭:“強大就是強大,和公平無關。如果我需要敷出壽命上的巨大代價,才能獲得如今的短暫強大,那這就不是真的強大。”
“所以你想讓夜行始祖幫你延壽?”
“是。”
“爲此你可以不顧武宗,甚至連你親生妹妹都殺?”
“是。”
琴嵐聽了,點了點頭,沒再問什麼。
她輕輕活動手指,盯着柳長生,這一刻琴嵐身旁的海洋感覺一股恐怖的煞氣,從琴嵐身上透出來,這不是武道煞氣,而是一種真正的、濃烈之極的殺意!
只聽琴嵐沉緩地說:“本來我想讓你閃開的,今天我不是衝你來的,我是來殺你背後那個小丫頭的。但現在我改主意了,你最好別閃開,就站在原地,我會親手把我培養出來的怪物,搓成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