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有那麼神奇麼？”
李小森看着謙，澀然道，“模糊職業壁壘的真意——僅僅只是轉換視角，這真能憑空引動那麼巨大的本力？還能模擬各種職業的能力？”
作爲一名森德洛人，李小森從小接受的訓練，都是極致地完善自我。
戰鬥法師，就是一支把自我完善做到極致的種族，以人類的軀體，最終達到和超級生命一樣的高度，甚至更高。
所以內心深處，李小森無法理解、無法相信：不一味執着於“自我”，試着從他人的視角看待問題，真的能有那麼大的威力麼？
這可是能力和修行的世界！不是人心和人性的課堂。
或許自己這六年來的確太孤獨了吧，太自我，不願意接受他人的幫助，但無論自己這六年是對是錯，都是人心上的問題，和修行無關纔對。
李小森不相信：單單扭轉心態，就能模糊職業壁壘，就能掌握書院傳承的真諦。
謙問：“你不相信書院傳承如此神奇？”
李小森緩緩搖頭：“不相信。”
謙聳肩，說道：“老實說，我也不相信。但你知道我爲什麼改名叫‘謙’麼？還有謙謙，我爲什麼要給我的孫女起這樣的名字？因爲真正拿到書院傳承之後，儘管我並不想承認，但事實上，人心之間彼此理解的力量，是你無法想象的。想當年我也是驕傲得不行，騷包得不行。我給自己改名叫‘謙’，並不是我天生謙虛，恰恰相反，我是在提醒我自己，因爲當我真正放低自己之後，才體會到什麼是真正的強大。”
說着，謙擡起一隻手。
按理來說，他並不是一個活人，只是一段殘留世間的意念。
但這一刻，在他的指尖之上，憑空涌動着一股力量，正是模糊職業壁壘的時候，從虛空中引動的那種獨特本力。
謙將那本力點向李小森，同時說道：“不要抵抗，我給你看個東西。”
李小森略一猶豫，最終沒有動彈，任憑對方的指頭攜帶着那股本力，點在自己的眉間。
下一刻，李小森猛地一震，只覺眼前的視角變了，他看到了自己：“這是……謙的視角？這是謙眼中，看到的我？”
李小森怔怔看着自己，有那麼一瞬間，他幾乎認不出那是自己。
六年來李小森從沒照過鏡子，他從來不知道，一個孤獨的人，原來會在不知不覺之間，把自己折磨成那個樣子。
視角的轉換，不過是一瞬間。
李小森很快恢復成自己的視角。
這次，李小森沉默了好一會兒，又問：“那，能力呢？書院傳承之中，模擬其他職業的能力，又是怎麼回事？”
關於“近似模擬”和“絕對複製”的異同，直到今天李小森都沒想明白。
“僅僅只是學會換位思考，感同身受地體會他人的想法，就能模糊職業壁壘，近似地模擬出其他人的能力了麼？”李小森問道。
謙稍稍翻了個白眼，說：“你們戰鬥法師好像連非人類的種族的能力，都能複製出來吧？你們能有絕對複製這麼變態的技能，書院傳承就不能有近似模擬這種技巧麼？”
謙說出了一個事實，那就是：在宇宙各個位面的各種職業眼中，戰鬥法師是非常不可思議的一支族羣。
正因爲習慣了這種居高臨下的優越感，李小森一時間無法相信這世界上竟然會有和戰鬥法師一樣神奇、卻又另闢蹊徑的書院一脈。
李小森一時間顧不上深究對方到底對戰鬥法師、複製眼，瞭解多少，以及從何處瞭解到這些信息。
有些時候，李小森還是很固執的，認真看着謙，說道：“還請用事實說服我。”
謙嘆了口氣，沒說什麼，他微微閉眼，片刻後重新睜眼的時候，眼中竟然泛出七彩的色澤，很是夢幻。
李小森驚得險些跳起來：“這是……複製眼？！”
真的是複製眼。
可以看到，謙的神情、姿勢、氣質、樣貌……全變了，瞬息之間，他變成了李小森的樣子，就像是一個鏡像，真的和李小森本人一模一樣！
“這是你們戰鬥法師的複製眼，沒錯吧？”謙說道，聲音居然都是李小森的聲音！
只聽他緩緩說道：“複製眼，絕對複製，其根本原理，在於極致的剖析，以戰鬥法師超強的洞察力和對身體精細入微的控制，做最精密的複製，就像是照相機一樣。就像是寫實派的書畫，達到極致，足以以假亂真。畫出來的畫，就像是照片、實物一般。”
李小森死死盯着謙，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接着，只見謙突然身體放鬆下來，他又變成了謙，不再是李小森的樣子。
但這一次，謙又不完全是謙自己，他是謙的樣子，但有種濃濃的孤獨、憤怨、不安的情緒，從謙的身上、眼神裡，散發出來。
他這次並沒有變成李小森的樣子，卻完全把捉到了李小森的內心世界，他的模樣不是李小森，但他此刻的內心世界，情緒狀況，就是李小森！
心都變成了李小森，模樣是謙還是李小森，反而不重要了。
“這就是近似模擬和絕對複製的區別了。”
謙看着目瞪口呆的李小森，輕聲說，“複製的是形，模擬的卻是本質。換位思考，站在他人的角度，理解了他們的本質之後，用出來即便不是原版的樣子，卻有了原版的靈魂。這就是近似模擬。”
李小森心中隱隱感到憤怒：“你的意思是，我們戰鬥法師一族的複製眼，不如書院傳承的近似模擬麼？”
雖然現在李小森體內有書生的職業屬性，但在自我認同上，他始終認爲自己是一名戰鬥法師。
謙淡淡道：“‘洛德森’和你的區別，在於‘洛德森’不會執着於‘高下’、‘勝負’、‘彼此’這些概念。絕對複製的極致，由形而入本質，由外而內；近似模擬的極致，則由本質而化形，由外爾內。兩者殊途同歸。你覺得複製和模擬是兩種東西，只因爲你還沒有真正學會複製。”
前世李小森最擅長的能力，便是複製眼，他可是臥底啊，曾經僞裝過各式各樣的身份。
現在，謙卻說李小森從未觸摸到複製眼的真正精髓。
複製和模擬，道路不同，但殊途同歸，都達到極致時，沒有高下之分。
李小森有心反駁，然而謙剛剛那簡單但精髓的關於“複製”和“模擬”的分別展示，便如珠玉在前，李小森不想承認，但不得不承認：謙的模擬能力比自己強，複製能力，竟似乎也比自己強。
“您……究竟是什麼人？”李小森怔怔望着謙。
“我麼？應該說是一個曾經無比自我、無比驕傲，但在見識了書院傳承和洛德森的能力之後，深深領悟到自身的渺小的人吧。”謙說，“謙不是我的本名，我本叫龍傲天。”
這時候，藍色水泡一般的世界，有些搖晃不穩定的趨勢。
謙微微一笑，說：“時間不多了呢，看來是時候和這個世界做最後的告別了啊，這道殘念的力量消散，我在這個世界上的最後一縷意念，也就消失了。”
老人將一冊薄薄的書卷遞過來，說：“喏，模糊職業壁壘，獲得本力加持，以及模擬能力的具體手法，都在這裡了。另外還有一份驚喜哦！不過手法什麼的，終究只是末梢，牢記我剛纔說的模糊職業壁壘的真意吧，那纔是真正重要的東西。我知道你認爲職業修行和人心人性是兩碼事，但相信我，相比起職業修行，人心人性是更加複雜的東西。想明白了人心和人性的問題，職業修行反倒是順理成章，水到渠成的事情了。”
李小森接過，低頭看着手裡的書冊，問：“這是完整的書院傳承麼？”
謙笑道：“當然不是。其實古代書院自己都沒有所謂‘完整的傳承’，完整的傳承，在世間裡，在人心中。某種意義上，完整傳承從未丟失過。我看你的天賦資質，即便不理會我剛纔的話，只依法修行這書冊上的內容，也能達到職業七級的水準。但更高境界，七級巔峰，乃至聖境，可就要看你自己的選擇了。最後，還是問一句吧，你小子叫什麼名字啊？真的是有點好奇啊，怎麼會有像你這種年紀輕輕把自己折磨成這個樣子的小鬼。”
“我叫李小森。”
“哦哦，李小森小朋友啊，很高興和你聊天，加油哦！老人家我還是很看好你的哦。”老人笑嘻嘻地說。
李小森這時發現，手中書冊中，竟然不止有模糊職業壁壘的本質和真意描述，以及引動本力和模擬能力的手法。
居然，還有一篇“熔兵煉體”的功法記錄！
“這……這就是您說的驚喜？”
李小森心說這驚喜也太大了吧！
突然間就明白了，柳長生當初爲什麼要和謙謙聯姻，想來他自己從某處得到了一部分熔兵煉體的傳承，但不完整，所以想從謙這兒拿到真正完成的熔兵煉體吧！
“但前輩您又是從哪兒得到的？難道……難道您去那通幽古路的時候，從中得到了某些‘洛德森’的遺產麼？還是說‘洛德森’也像您一樣留下了什麼殘念影像？”
越想越有可能，否則謙怎麼會使用複製眼呢。
李小森急切地擡眼看過去，想要問清楚。
卻發現：老人已然不見了，像是一個夢。
周圍藍色水泡般的世界慢慢消散，李小森又回到了房間裡，回到了正常的世界視角里。
耳邊依稀迴響起老人最後的話：“加油哦，我很看好你哦。”
李小森突然間有種說不出的難過遺憾。
幾分鐘之前，李小森還懷疑謙是不是對自己不懷好意，現在卻真的感覺像是失去了一位可敬可愛的長輩。
在藍色水泡的世界裡，時間過了好一陣，但在現實世界裡，其實只是眨眼的時間過去罷了。
李幸倪的姿勢、身上衣服的皺褶都沒變化。
李小森默默按照書冊中的記載手法，果然，體內本力瞬間從一級提升到了六級巔峰，然後再進一步，正式達到了六年來從未達到過的職業七級的水準！
而且是在沒有李幸倪配合的情況下，李小森沒有藉助雙子式，便達到了職業七級。
老人說得很準，就只是職業七級，再往更高衝的時候，似乎堪堪觸碰了一下職業七級的巔峰，卻像是欠了點什麼，又回落到普通的職業七級。
體內，書生的部分，本來比重太小，此刻明顯壯大起來。
“千幻書生”這項專屬能力，也發生了改變，這項能力是複製眼和統兵書生的結合，當初只完成了初步的結合，更深層次的絕對複製和近似模擬的真正結合，始終沒能做到。
如今李小森明白了“複製”和“模擬”的異同，“千幻書生”也隨之改變，能力強度竟一舉超過了“強攻式”和“小小茜”，直追“靈刃武士”！
職業屬性，本力等級，能力強度，都在默默地發生着巨大的變化和提升。
李小森卻只呆呆地原地站着，心潮起伏。
他還在想謙之前對自己說的話，關於換位思考、人與人之間的彼此理解的那部分，也就是“模糊職業壁壘”這一手法背後的真意。
之前茜茜對自己說：孤獨之路，總有窮時。
謙又對自己說：完善自己固然重要，執着於自我也並非不可，但同時，也要學會去換位思考，理解他人，這樣才能看到更廣闊、更真實的世界。
所以這六年來自己走錯了路？
學會放下自己，學會和他人彼此扶持着往前走，纔是真正的道路？
李小森這時翻到了書冊的最後一頁，也就是熔兵煉體的相關記載之後，還有一段話。
字不多，就兩段：
“飛鳥本是螞蟻，努力完善自己，飛到高空，看到了普通螞蟻永遠看不到的風景，於是漸漸忘記了自己曾經是螞蟻中的一員的事實。”
“但若能如螞蟻一般腳踏實地，團結協作，又能如飛鳥一般，振翅高飛，翱翔天際——上接蒼穹，下接黃土，頂天立地，便是……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