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永笑道:“女郎請擡眼一眺。”他的手指向遠處。
楊毓微微轉頭,看向四周。
一眼望不到邊際的兵士昂首挺胸站在身後,目光再放遠些,王府外側主街上庶民紅光滿面,但無一絲愁苦,街市上商鋪林立吆喝叫賣之聲不絕於耳,一副太平盛世的模樣。
楊毓峨眉微垂,轉頭對邱永慎之又重的拱手行禮,容色中帶着濃濃的敬佩與感動,雙目微紅道:“邱公大智慧,爲一方庶民不惜伏於昏主之下,阿毓拜服!”
邱永朗聲笑道:“女郎過矣。”
:“取琴來!”楊毓高聲道。
邱公對身側的下僕一擺手,下僕轉身離去。
不遠處的九江王本就好奇楊毓琴聲到底何如,竟能被稱作琴仙,此刻隱約間聽聞楊毓之言,眸光朝着楊毓看去,低低的對牽牛下僕道:“且慢。”
下僕飛跑着取來一把普通的毫無光彩的七絃琴。
楊毓神色舒朗的接過古琴。
無香,無榻,她一撩衣袂,席地而坐。
衣袂翩飛之間,她的風神張揚中帶着不羈,容止豔麗中帶着清澈,那雙熠熠生輝的美眸堅定果決。
一雙瑩白中略帶豐腴的小手撫上琴絃,一段縹緲脫塵的琴音自指尖流淌。
清晨,陽光還不甚和暖。自有一股清風拂面之爽。
琴聲時而和緩如風,時而激越如雷。委婉連綿之時,猶如山谷中清泉流淌,奔涌激烈之時,猶如千軍萬馬奔騰。
琴聲迴盪在市井之間,卻又超脫凡塵之外。
素手輕展勾勒之間,是一曲稽夜稽公的傳世名曲“風入松”。
琴聲休止,楊毓緩緩起身,對邱永道:“邱公,真名士,自風流。”
邱公與衆人一樣,被這闕“風入松”驚的怔在原地,久久,久久,他逐漸醒轉過來,多年來,他忍辱負重,爲一方庶民謀。爲此,他不惜屈居人下,諂媚於上。這股濃烈的委屈,在聽過這一曲琴聲後,似一切都超然物外一般。
邱公雙眸微紅,鼻尖一酸,濁淚奪眶而出。
他一仰頭,舌尖輕卷,一段舒暢的長嘯聲高高低低的傳遍市井。
緩緩的,嘯聲終止,邱公也不擦拭臉上的淚痕,對楊毓拱手道:“果真琴仙!邱永此生得女郎這一知己,於願足矣,萬死不辭!”
楊毓一轉眸看向那漆着硃紅的華貴大門,轉頭對九江王微笑道:“阿毓欲爲九江王提字,不知我這琴仙可有此幸?”
九江王坐在牛車上,愣在原處,眸光炯炯的看着日光下清傲風雅的女郎,他笑道:“琴仙請!”
楊毓嫣然一笑,下僕遞上粗壯的狼毫。
楊毓素手一展,踏着輕緩而風姿卓然的步履走到門下。她足弓一點地,飛騰起身,大筆一揮,衆人只覺得目不暇接之時。字體瀟灑連貫,一個“鳳”字,躍然硃紅大門上。
楊毓轉眸看向九江王,玉顏薰紅,粉腮薄面,媚眼淺笑,美眸流轉之間清豔盈盈。她白衣勝雪,青絲如墨,額前幾縷青絲隨身一躍一落而微微浮動,孑然一身,傲立絕塵。
九江王眸光似捨不得從她身上挪開,戀戀不捨的看向硃紅木門。
一見那爽爽有神,矯若驚龍的“鳳”字,只覺得這字離而不絕,骨氣洞達,此字又是寓意吉祥的神鳥,心中歡喜,開懷大笑道:“甚好!”他對邱永道:“邱公,此字不可洗刷,我要****觀一觀此字。”他笑眼輕佻的朝着楊毓眨眨眼,面色略帶淫邪,大笑之間,臉上的肥肉不住的抖動抽搐。
邱公一聽此言,復又看向楊毓,二人相視而笑。
邱永對九江王躬身行禮道:“謹遵王旨。”
楊毓嫣然一笑,翻身上馬,白衣翻飛間,已穩穩的跨坐在駿馬背上,她一拱手道:“若有一日邱公欲脫離凡俗,可來金陵尋阿毓,阿毓喚上三五朋友,與君暢遊山水。邱公,珍重。”
邱永笑着還禮道:“邱某有生之年,定要再會知己。”
九江王急道:“琴仙!可否大軍先行,美人再留幾日?”
楊毓坐在馬上,小手一撫腰間短劍,露出森冷的一笑道:“王猶如此鳥,毓不敢濁。”她另一隻指着門上的字。
說完,她雙腿一夾馬腹,決然而去。
九江王訥訥的看着那個背影,方纔楊毓那眸光實在是過於輕蔑不屑,過於森寒冷絕,他思及方纔被那柄短劍指喉,肥手撫上脖頸,微微縮了縮,不禁打了個寒顫。
遙望着兵士前方踏馬而去的女郎,他咋舌道:“絕美,絕豔,絕傲,絕世。”一連讚了四個“絕”,他搖搖頭道:“雖觀將可口,卻實在刺手,可惜,可惜。”對牽牛的下僕一擺手。摟過身側嬌美的女婢,牛車悠悠的穿過街市。
邱永目送着楊毓離去的背影,笑的釋然。
他身側的下僕摸不着頭腦道:“公,楊氏女郎分明不屑九江王,何以又提此字?”
邱公雙脣上揚,微微轉眸看向那冷飛鳳舞之字,笑着道:“楊氏女郎是說,九江王是一凡鳥,譏諷他俗不可耐。”
下僕微微一怔道:“這般狂妄,她便不懼九江王看出來?”
邱公目光看向遠去的牛車後跟隨着的士人,腰背不禁挺直,緩緩的道:“莫說那些小人看不出寓意,便是察覺又有何人敢與九江王言明?”
下僕眼光大亮道:“此女實在不凡,實在狂傲。”
邱公笑道:“若不如此,我何以稱其爲知己?”說着他放聲大笑。
楊毓直視前方,身在馬背之上,恨不能生出雙翅,耳畔是因馬速太快而呼呼作響的風聲,周圍的景緻極快的自兩側飛去。
:“你這女郎,好不知情識趣!寡人與你卿卿我我之際,總提起你那阿弟做甚!”九江王一把推開楊毓,冷哼一聲。
楊毓一下被推倒在地,她咬咬下脣,目光悽苦的看向九江王,柔聲道:“王,求你,將阿秀接來九江城罷,阿毓實在割捨不下他一人在金陵。”
九江王眸光中閃着不耐煩道:“掃興!不過一妾,也敢與寡人提要求?”他猛然欺身而上,抓住楊毓的手腕,冷笑道:“給寡人笑!”
楊毓木偶似的展顏而笑,姝豔絕色的皮囊下,是一具行屍走肉。
狂笑聲迴盪在楊毓耳邊,一雙肥大的厚掌輕易的挑開她的衣襟,伸進肚兜裡。她的身體木然的,接受着一切,眸光轉向一邊華美的燭火,雙目空洞,眼淚早已流乾。
九江王發泄過後,一把將楊毓推到一邊,站起身來,居高臨下的看着她,冰冷的道:“將你阿弟接來吧,我王府內下僕多的很,不缺他一碗白飯。你再擺出那副鬼模樣來,便給我滾出九江。”說完,揚長而去。
楊毓心中最後一絲希望被打碎,下僕。
若是楊秀來了九江,就真的安全了?剛脫虎口又入狼穴。楊毓脣間微微上揚着,自嘲的一笑。
她這一生,就脫離不了他人股掌麼?
她緩緩起身,眸光一定,跑出門外。
九江王還未走遠,楊毓“嘭”的一聲,跪在地上,哀吼一聲:“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