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江王昏昏欲睡,眼皮打架。
楊毓又一次解開腰間的短劍,拔劍出鞘一半道:“殿下,阿毓講經論道很無趣嗎?若是睡着了,阿毓可要生氣的。”
一見那寒光凜冽,九江王苦着臉“嗚嗚”的叫着,眼睛睜的老大,表示自己絕對不會睡着的。
楊毓揚脣而笑道:“恩,阿毓這便與王講講“不尚賢”。”
楊毓這邊滔滔不絕,繪聲繪色的講着,九江王不敢睡着,只能盡力瞪大眼睛聽着。
足足講了兩個時辰,楊毓終於心滿意足的起身,對着九江王行了禮道:“殿下好生休養身體,阿毓告退。”
九江王極快的眨着眼睛,表示讓楊毓快走。
楊毓則偏偏邁着不急不緩的步子,緩緩地走着。
她這邊打開門,外面的下僕忍着笑,紛紛垂頭。
九江王長舒一口氣,總算走了。
楊毓駐足在門口,轉身衝着九江王燦然而笑道:“殿下才思敏捷,同殿下談論經綸真是滔滔不絕,明日清晨,阿毓再來。”說完,她一扭身,揚長而去。
下僕魚龍貫出,給九江王收拾睡榻。
原本尿溼的錦被早已幹了,散發着濃濃的臊臭味。
九江王叫苦連天,歪着嘴表示不滿,可惜,沒人能聽見。
楊毓走到客院門口,只聽裡面傳來嫋嫋琴音,琴聲波瀾壯闊,讓人心間開闊。
只聽劉倫揚聲道:“邱君所言,倫不敢苟同!”
楊毓進了門,靜靜的站在一邊看着,只見劉倫應該是剛剛沐浴過,披散着頭髮,寬衣隨手一綁,胸口露在外面,他一隻腳踏在榻几上,露出光溜溜的大腿,雙手插着腰,面紅耳赤的道:“江海之所以能爲百谷王者,以其善下之,故能爲百谷王。是以欲上民,必以言下之。皇權在握,一旦肆意妄作,庶民如何能堪重累?”
楊毓心間一動,這些人往日談論皆是以天地萬物爲主,清談山水,何曾這般談論政治了?她目光看向邱永,只見邱永略一拱手,自榻上起身,負手而立,朗朗的道:“庶民目光短淺,上位者便是領導者,理應引導庶民,雖事事以民爲先,聽聽庶民疾苦,卻更該以自己的判斷引導。”
劉倫冷哼一聲道:“反者,道之動;弱者,道之用。天下萬物生於有,有生於無。無爲而治纔是上品!”
邱永道:“知不知,上;不知知,病。聖人不病,以其病病,是以不病。”說完,他亦是冷哼一聲,卻沒有離去,而是坐回了軟榻上。
邱永最後一句話的意思是,能知道自己不足之處,纔是高明的,不知道卻以爲自己知道這就是缺點。聖人沒有這個缺點,因爲聖人厭惡這缺點,所以纔沒有。
他說劉倫只看到表面,一知半解就以爲自己懂了。知道自己愚蠢,是智者。不知道自己愚蠢,纔是愚者。
劉倫眼睛小,這時卻瞪的圓圓的,楊毓輕輕的笑了一聲,原來劉倫平日裡醉眼朦朧的模樣都是假的。這麼一看,楊毓才發現,劉倫雙眼竟然如此的清亮。
劉倫抿着脣,一開始是低低的、無聲的笑,接着,笑聲緩緩的抒發出來,直到最後,爆發出疏朗的嘯聲。
嘯聲高高低低,如同一曲古樸悠揚的樂章。
耳邊聽着兩人引經據典,互不相讓的爭論着,期間夾着琴音嘯聲,以及推杯換盞之聲,楊毓彷彿置身世外,又因爲剛剛威嚇着氣了九江王半天,心裡感覺暢快極了。
楊毓款動蓮步,笑着道:“善者不拔,善者不脫。以國觀國,以天下觀天下。”
楊毓說善於建立的不會被拔掉,善於抱持的不會被脫去。貫徹到國,聖人之德便會豐盛,貫徹天下,聖人之德就會普遍。
楊毓的聲音如同碎玉,清亮的似潺潺山泉,衆人循聲看去,正瞧見楊毓抒懷的笑容。
山源捋着長鬚美髯,一如既往的沉默,只是笑容卻變得比往常更加和暖。
向期捋着斑白鬍須道:“阿毓同九江王果然舊識,竟談了這麼許久。”
楊毓彷彿沒聽出這話裡的黠促,很肯定的笑道:“是,與九江王談經論典,他不說話,便是沒聽懂,明日清晨,阿毓一定要將道理與殿下講明白。”
王衝大笑着道:“你同那草包色坯談經論典?”
楊毓負手而立,露出少女獨有的嬌憨,笑着道:“幸虧殿下口不能言,否則真真談不下去。”
劉倫上前扯住楊毓的手臂道:“阿毓,快來與我痛飲幾杯。”
楊毓欣然接過酒壺,也不在意那是劉倫用過的,直接喝了起來。
嵇夜停下弄弦的手指,笑着道:“阿毓,我方纔新作了一曲,你來品評品評!”
楊毓拉過劉倫,坐在嵇夜榻邊,嵇夜復又彈奏起來。
轉眼之間,客院再次響起清朗之音。
金烏垂西,朗月升空。
距離長江臨岸一百里外,羌族小部,一頂頂粗布帳篷坐落在草地上,綿延三五里遠。
一清朗少年,膚色略暗,巴掌大的小臉,劍眉星目,鼻尖挺翹,身着一襲素白袍子,他負手立在帳前,擡頭看向明月,堅毅緊繃的脣角不自覺的勾起。
:“郎君,給羌人帶來的貨物已然銷盡。”一個素衣下僕身高八尺,拱手彎腰,將沉甸甸的錢袋遞給少年。
少年雙脣微微揚起,接過了錢袋,苦笑着道:“阿姐散財,我來賺財。”他聲音清越,帶着少年變聲期的沙啞。
下僕低低的笑了笑,看着眼前年紀輕輕的少年,滿眼都是敬佩之情。
少年笑着自錢袋中隨手抓了一把金葉子遞給下僕道:“重逢,這些給你,餘下的到下一個城池便存到賬上。”
下僕連連擺手道:“郎君救重逢性命,這半年來已給了奴許多錢財,奴再不能受。”
少年眸中露出讚許,卻沒有將手收回來,反而更進了一步:“你一人做那麼多事,實在辛苦,這些是你應得的,只要你忠心於我,這些不算甚。”
重逢再不推卻,安然接了過來。
:“阿秀。”
一位老儒士捋須而來,輕聲叫了少年。
少年轉頭看向儒士,拱手施禮:“恩師。”
重逢垂着頭,轉身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