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九章 黃家酒廬

十分耀眼的美貌被花色月色暈染,生出魅惑人心的蠱。偏生,她這份豔麗中糅雜着不能描繪的風雅與清峻,遠處的意境映着近處的朦朧,教人拍案叫絕。

王衝的筆墨,雅意橫陳,風流滿卷。

嵇夜拾起筆墨,揮手在下首提筆而就:風感其首,斯乃仙姑之本,志氣足可見矣。是以柔情綽態,風骨清峻。其形絕姝,其貌絕麗,其神絕清,其情絕真。朝翔彩雲,醉棲花叢。月波搖盪,與之沉浮。

衆人看着嵇夜灑下風流之語,紛紛笑着,再尋楊毓,卻不知何時,她已經悄然離去。

楊毓雙頰微微泛紅的進了裡屋,祺硯正候在那裡。

:“備湯,沐浴。”

祺硯看着楊毓羞紅的臉,正發怔之時,竟徹底呆住了:“你是何處來的仙姑,與我家女郎真像。”

楊毓抿抿脣,坐在軟榻上,笑着道:“祺硯,靜墨已經嫁了人,你是否也急了?若不,我快些爲你尋個如意郎君,將你也嫁出去?”

:“女郎!”祺硯嬌嬌的喊了一聲,走到楊毓身邊,雙手拉住楊毓的衣角,可憐的道:“讓奴再看看,再看看,好記得女郎的美豔。”

她微微揚脣而笑,緩緩的道:“女兒家的美貌,向來都是雙刃劍。”

:“以女郎今時今日的地位名望,何須如此小心思量?”

楊毓笑着道:“或許吧。”

:“女郎,奴去爲你準備熱湯。”

祺硯轉身出門,楊毓踏步來到梳妝檯前,緩緩的跪坐下來,露水打溼了蜀菊的花瓣,沾在她的額角,她輕擡素手,瑩白而略顯豐腴的小手捻指取下花瓣。

隔日,天色特沉。

天空憋悶着,黑雲壓檐,卻遲遲不肯痛快的將甘霖降落,遠處滾動的雷紋打破了竹林八人的出行,幾人索性直接駕車去了黃家酒廬。

一行人車馬行到窄巷中,美貌如花的老闆娘剛好來門口將晾曬的衣裳取回。

:“幾位來了,快家去。”

楊毓笑道:“老闆娘真是勤快,這種天氣還晾衣。”

老闆娘笑道:“小家小戶,這髒了的衣衫若不快些洗淨,便無所更換了。快別再門口站着,吹了濁風。”

劉倫早已進了門,站在門裡,大喇喇的撓撓胸口:“十一娘,快將酒端上來!”

老闆娘笑着將衣衫放在圍爐的一角,利落的到櫃檯後面,搬出兩壇米酒:“是是是,劉公莫急!”

酒一上案,劉倫也不管是否有下酒之餐,自去櫃檯邊取來酒碗:“黃老闆怎麼不在?”

老闆娘道:“月末出門要賬去了。”她擡眸看了外面愈發黯了的天色,有些擔憂:“該是會早回吧。”

阮容笑道:“十一娘坐下一塊飲吧。”

老闆娘笑了:“我只是一小婦人,可不是諸位這般的名士,郎主不在,不敢與客同飲。待郎主歸家,請郎主與諸位同飲也是一樣的。”

:“十一娘似乎神色不爽?”

老闆娘撫撫有些蒼白的臉,道:“許是染了風寒,有些不適。”

:“老闆娘去後院歇息吧,我們自會照看自己,也不需你這般陪着。”楊毓也有些擔憂的勸道。

對這幾人的人品,老闆娘是相信的,身體也實在是不舒服,微微點點頭道:“諸位自行方便,我先退到後院去了。”

說着,她躬身行了禮,將“不待客”的牌子掛出門外,又將酒廬的門掩上,便離開了。

八人圍坐榻幾,絮絮的談天說地,不亦樂乎,下晌,天邊滾過數道驚雷,閃電劃破長空,瞬間,入春以來第一場雨,終於下了起來。

這雨來的急,似乎要洗禮盡天邊所有的污濁,就像瓢潑一般來勢洶洶。

:“善!”阮宗醉的越厲害,講談名理反而越起勁,他一撩衣角,一腳踏在榻几上,擡首昂胸,手指蒼穹道:“上德不德,是以有德;下德不失德,是以無德。”

他說:上德的人,不自以爲有德,所以纔是有德。下德的人,有心施德,所以沒有德。

楊毓一揚眉,緩緩的站起身來,侃侃而談:“否。”

:“何以否之?”阮宗問道。

楊毓笑道:“阮兄,何爲盛世天下?”

阮宗道:“大道有,大義存,至樸,爲上。”

楊毓笑道:“如此,便不應在意是否下德上德,無論是否心存異想,施德便是大善,是否?”她微微仰起頭,張揚的笑道:“上德者高杆,心存浩然正氣,能解“道”,能實施“道”。中德者,心智有限,許會將信將疑。下德者於智未開,聞“道”,亦會置若罔聞。然,下德者尚有施德之心,便能跟隨上德者,是否?”

阮宗笑道:“大丈夫應守至樸之道,摒棄虛僞巧質,捨棄禮智浮華,道、德、仁、義、禮、智。能與民相輔相成。若有一日,真需禮智維繫,祚僞與浮華佔據人心,也就不堪設想了。”

楊毓微微點頭道:“正如幾位兄長,土木形骸,不自藻飾。便是摒棄矯揉造作,於世人看去,是特立獨行,於我看來,卻是真正的尚於自然。”

她的話很是中肯啊,對比當世士族男子,崇尚陰柔病弱之美,傅粉施朱,薰衣修面,還要配齊了環佩、羽扇、麈塵、香囊,才能彰顯自己的飄然若仙。

嵇夜等人,雖時常蓬頭,不加修飾容顏,卻是真正的灑脫不羈,是否他們這樣與世人所不同,亦是彰顯自己對於政治的某一種心願呢?

士族的浮華,流於表面,真正的風流入骨,乃是內在是否博學,性情是否坦蕩,而絕非一味的追求出則車馭,入則扶持啊!

阮宗手持酒碗,一飲而盡,搖晃着身體走向後院:“我醉矣,歇息片刻。”

:“好。”

她看着他的背影,微微垂頭淺笑。

外面的雨愈發的大了起來,堂門突然被推開,只見一人身着蓑衣,慌忙的跑進酒廬。

:“黃老闆。”

來人摘下斗笠蓑衣,身上還是溼了大片,露出憨厚的笑容:“樂宣君,七位,你們來了!”他笑着轉進櫃檯,又取了兩壇酒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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