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個。」
老頭兒搖頭嘆氣,站起身走到那屍房前往裡看了看,然後走回來,看了眼宣素秋,誠懇道:「我說小哥兒,你還是算了吧,你看看這些人哪個不比你老成?可到現在爲止,只有三個人進去超過了一刻鐘以上,並且沒有吐出來。你這麼漂亮乾淨的孩子,能比得過他們?趁早兒放棄吧。」
老頭兒苦心勸着,不是他多嘴,實在是這具屍體的佈置就有他一份兒功勞,老東西太清楚那屍體噁心骯髒到什麼地步,徐滄派他在這裡,本就是爲了監督的,一旦發現應試仵作清洗過屍體,他還要負責進去將屍體恢復原樣,謝天謝地,目前還沒有遇到這樣負責盡心的仵作,不然他真不敢肯定自己再佈置一次的話,會不會吐出來。
當然,這樣可怕的活計,賞錢也很豐厚,不是看在錢的份兒上,誰願意遭這個罪啊。
老頭是出於好心,不過宣素秋當然不會領情,站起身活動了活動手腳,她哈哈笑道:「沒事兒,我十歲那年跟着我爹驗過一具屍體,那才叫一個悽慘呢,當時我吐的膽汁都出來了,還不肯走,到底堅持到最後,後來我大病了一場,我爹說是嚇得,爲此還自責了好長時間,可經過那一次後,我就真正的百毒不侵了。」
一邊說着,她還在陽光下伸了個懶腰,接着喃喃自語道:「可算是輪到我了,爹說的沒錯,年紀輕就是吃虧。唉!餓肚子的滋味不好受,趕緊驗,驗完吃飯去。」
「你連早飯都不吃,就是怕吐出來吧?就這樣還張羅着進去?驗完還想吃午飯?我保證你噁心的三天都吃不下飯。」
老頭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宣素秋,卻只見她擺擺手轉身而去,長長一束馬尾隨着她的步子左右擺盪,看上去就透着那麼一股子颯爽英氣。
「老伯,我不吃早飯不是因爲這個。」
風中傳來清脆如銀鈴般的聲音,老頭兒更加詫異,索性打破砂鍋問到底:「那是爲什麼?」
「因爲快沒錢了。」
傳回來的答案不但把老頭給震住了,就連月洞門外一直站在暗處,觀察所有人表現的主僕二人也被雷得外焦裡嫩,伶俐小廝數度張口,最終卻仍是什麼話都沒說出來。
初一此時的心情是很有一些期待的,他不停用一隻腳在地上蹭,就跟公牛要發飆前的熱身動作似得,嘴也不閒着:「哎!少爺你猜猜那個宣素能堅持多長時間?我猜他連眨眼功夫都撐不住。哦,現在已經過了眨眼功夫哈,那肯定堅持不過彈指…唔!還沒出來嗎?好…就給他半盞茶時間,哎呀少爺,半盞茶時間會不會太長了?有些殘忍哈…怎麼還不出來?總不可能堅持過一盞茶去吧…怎麼可能?她不可能比前面那些仵作還厲害…少爺,我們是不是應該進去看看?奴才強烈懷疑她嚇昏過去了。」
徐滄冷冷瞪了一眼自己的話嘮隨從,然而心中也生出幾絲擔憂,略一沉吟,他便閃身出去,不顧看門老頭和現場十一個仵作瞪大了的眼睛,快步來到門前,伸手敲了敲門。
「誰啊?我還沒驗完呢,你們沒說過要限時間啊,不會到我這裡就改規矩了吧?我說咱們不帶這麼欺負人的啊。」
屋裡傳來悶悶的聲音,似乎說話的人是用什麼東西捂住了嘴巴。徐滄冷冷看了初一一眼,卻見自家小廝張嘴瞪眼,如同一個石頭雕像般呆呆站在那裡,一副被雷轟了的模樣。
此時此刻,就連徐滄的好奇心都被吊了起來。公告天下招收仵作,將近二百人報名,然而能夠通過初測的僅有這十二人,這令徐滄十分失望。然而他沒料到,沒有最失望,只有更失望。
在月洞門外站了兩個時辰,十二個仵作的表現令他越來越失望,甚至心中已經做好了「矬子裡頭拔高個兒」的悲觀打算。
徐滄做事頗有些追求完美,這纔有了被萬民讚譽的「神斷青天」。他明白仵作在兇殺案中的重要性,所以在上次仵作受賄謊報屍檢情況,險些導致他斷錯案後,就悍然行文天下廣招仵作中的賢才。
如果可能,他當然想要一個品性高潔,觀察入微不出錯的完美幫手,可這東西不是金銀珠寶,你想要什麼樣兒的都可以命匠人打製。統共就這些人才,沒有一個能達到他的要求,不湊合還能怎麼辦?
誰知就在失望已經變成絕望之時,那個最不被他信任的少女竟會給他一個意料之外的驚喜:呆在房間已近兩刻鐘,答話的聲音還能如此平穩,甚至除了小小驚訝抗議之外,竟然沒有任何情緒,僅這一點,就比之前所有的仵作都強出老大一截了。
這個女人…會給我更大的驚喜嗎?怎麼做到的?連男人都無法勝任的工作,她是怎麼能夠做到這一步的?
徐滄心中默想,忽聽身旁初一小聲道:「少爺,那個…你不覺得…這裡很臭?臭的要讓人作嘔嗎?」
初一那也是跟着徐滄征戰天下破過小小几十起案件的,連他都受不了這股味兒,可以想象屍房中會是什麼情況。
徐滄不語,初一沮喪地垮了肩膀,但旋即就挺直腰板:熬吧,大不了熬到那個宣素出來,他就不信了,那小子總不可能在裡面呆上半個時辰吧?不能陪主子同甘共苦的小廝不是好僕役。
剛想到這裡,就見徐滄忽然跨出一步來到門前,初一猛地瞪大眼睛,顫聲叫道:「少爺你要幹什麼?」聲音裡充滿了驚恐和絕望:不是吧?不是他想的那樣吧?
然而事實是無情的,當看到自家少爺毅然推開門走進房間中後,發誓和少爺同甘共苦的小廝也終究是背棄了諾言:他不能進去,會死的,一定會被薰死的,嗚嗚嗚少爺你不要怪我…
其實如果初一此刻能夠大膽衝進去,他就會看到一幕奇景:他那向來定力超人,喜怒不形於色的少爺,此時一張臉竟然也微微發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