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英靈有知

他運足九死玄功,真力盡貫雙臂,猛然喝一聲“起”字,聲震山谷。

喝聲迴盪中,只見,他雙手已托起一塊長方形的石頭,足足有尺半厚。

這種神力,已經超凡絕世,宇宙之大,只怕再沒一人能夠辦到。

他放下那塊厚厚的石板,再用劍在石坑中挖個洞然後把屍體放在洞中,把石板蓋好。

他默默禱祝道:

“前輩英靈請安息吧,小可此去若是能夠見到龔其裡,必定將他殺死,替前輩報仇……”

禱祝已畢,轉身大踏步走出峽谷。

他看到那個水潭和潭邊的茅屋,屋子周圍樹木蕭蕭,他的心中忽然涌起了寂寞的味道。

漸漸走近了,但見那茅屋的門扇大開,靠門邊一張躺椅,一個鬚髮俱白的老人,坐在椅上。

老人的眼睛半睜半閉,朦朧的目光凝注遙空。

孫伯南想道:“他在遙想些什麼?”

扭頭向天空一看,只見麗日懸在天中,天邊幾朵白色的雲,就像魚鱗般,但又像鳥肚的白色茸毛,在碧空中緩緩飄動。

呀,爺爺也不時會這樣子凝望着遙天的自雲,目光變得朦朦朧朧,面上的紅光也生像褪了顏色!

直到最近,才知道他老人家是在思憶想念昔年的愛侶……。想到這裡,驀然覺得這位老人和爺爺有點相像,無端生出親切之感。

他終於下了個結論:

“……也許年老的人,自知歲月無多,故此特別想念那逝去而燦爛的青春……”

老人問道:“你是什麼人?來這裡幹什麼?”

他恭敬地回答:“小可姓孫,名伯南。”

他不但是因爲老人的聲音甚是和靄,即使是在平時,他對於老人家也是十分恭謙有禮。

老人“哦”了一聲,慢慢坐起來,突兀如鷹嘴的鼻子,十分惹人注意。

老人又問道:“你不是什麼人派遣你來的吧。”

他立刻回答:“不是。”

老人長長吁口氣,像放下什麼心事似地,頹然倒回躺椅上。

過一會兒,又道:“你過來一點,你是個好孩子,有前途的年青人……”

孫伯南覺得這個老人實在異常可憐,因爲他到底孤寂的聲音,已經把心中情緒表露無遺。

於是他一言不發地走過去,站在門邊。

老人看看他淳厚的面容,便信任地微笑一下,迢:

“我便是天狼龔其裡,也許你會知道這名字!可是我現在也不像以前那麼倔強孤僻了!

昔日我獨居此地,最恨有人來打擾我,但現在你來得正好,正好來這裡陪我談談!”

孫柏南誠心誠意地道:“龔老爺子你喜歡談些什麼,我都奉陪”

襲其裡嘆口氣,道:“你真是很好的孩子,我第一眼瞧見你,就相信這一點了!”

孫伯南由衷地微笑一下,說當他上天池來之時,便不住準備怎樣應付這位孤僻的老人。

因爲昔年乃是江老爹之錯,才教他隱遁荒山五十年之久,在孫伯南想來,江家之人再去尋他麻煩,那的確是件極之殘忍的事。

而且他也喜歡被人稱讚爲好孩子,在這個鬚髮俱白的老人面前,他的確變成了“孩子”。

天狼龔其裡開始蝶蝶不休地述說自己的生平,孫伯南十分用心地聽看,偶而也插口問了一兩句。

龔其裡越發說得奮高-烈,將自己的生平說完了,便談到好些武林軼事。看看日已偏西,孫伯南侍立一旁,毫無倦容。

龔其裡在武林中以智計稱雄,這時忽地呵呵大笑道:

“孩子你真成,老夫嘮叨了這一天,虧你忍耐得住──”

孫伯南道:“後輩正聽得有趣呢”

龔其裡看他不似說謊,忽然問道:“你師父是誰?”

孫伯南明白自己一身武功,雖然沒有顯露出來,可是光是這一天的持久耐力和背上包住的寶劍,已明白告人家自己乃是武林人物,便恭身道:“先師道號璇璣子……”

龔其裡矍然一驚,連忙坐將起來,眼中閃過不能置信的光芒,但立刻便又隱沒了,道:

“老夫失敬了,原來是璇璣子老道長的高徒,敢問駕臨荒山,有何見教?”

原來璇璣子早在百年前享有威名,比龔其裡可就早得多了,故此細論起來,孫伯南年紀輕輕,但最少也得同輩相稱。

孫伯南道:“在下只欲得知東海金鐘島迷宮出入之法,尚希老爺子不吝賜教!”

龔其裡嘆口氣道:

“當年令師不但武功稱尊天下,便這等陰陽五行,陣圖變化的學問,也是天下第一。想來定然未及傳授與少俠,老夫既承下問,豈敢藏拙?但事實上那迷宮近數十年定然變化甚大,非老夫親自前往細心推究,只怕無法說得明白!小俠若是非去不可,老夫因前些日子爲敵所傷,故此萬念俱灰,決定回老家以終天命,如今既不能隨少俠略效微勞,只好替少俠想個法子!”

孫伯南插口問道:“老爺子被什麼人打傷的?”

襲其裡道:

“是那鼎湖山初陽洞的諸葛元!若不是此人適好來到,老夫五十年之仇,也許已經得報!”

說到這裡,忽然懷疑地搖搖頭,又道:“但也許不能見到小俠英姿!”

孫伯南道:“哦,是武林四絕之首的南江老前輩?”

現在他只好隱蔽住真正的關係了。

襲其裡道:

“是的,他和五臺山掛月峰法雷寺的笑和尚大概打了一場,便到迷官去了!但說不定敗在笑和尚手下,那就不知往那裡去了。”

孫伯南無意得知爺爺消息,心中喜不自勝。

龔其裡道:

“少俠此去迷宮,僅有一個笨主意,就是用令師的璇璣劍,硬生生裂石進入第二層,第三層可能也使得上這法子,只要你到了第三層,便能見到迷宮主人,不過縱使有那口削鐵如泥的寶劍,尚須有絕頂功力才成呢!”

孫伯南微微一笑,道:“多謝老爺子指點,五內感銘!”

襲其裡道:“老夫只請少俠屆時如遇見南江。”

說到這兒,忽然一頓,擡眼望着天空。

孫伯南心中暗駭,道:“可千萬別託我替你報仇啊!”

只聽龔其裡道:

“諸少俠你代轉一言,便說天狼龔其裡已經老得不中用了,這就回老家長住,昔年之怨,其實渺如煙雲……”

孫伯南詫道:“啊你老不再計較了?這般胸襟是何等英雄……”

龔其裡時然一笑,道:“小俠此去,祝你力奮神威,重振武林至尊英名!”

孫伯南退後一步,恭身一揖,稱謝了之後,便告辭下山。

他可真想不到龔其裡終於如是收場,不覺感慨萬端,出了管岑山,便直向五臺山進發。

現在他必須到法雷寺走一趟,找到笑和尚之後,問問他關於爺爺下落。至於江上雲的蹤跡,大概只要找到爺爺,便可知曉。

不一日到了五臺山。五臺山一名清涼山,相傳爲文殊菩薩的道場,爲中國四大靈山之一。

孫伯南在山下向路人問明瞭路徑,知道掛月峰乃是在五臺中的西臺,他便一直上山。

這五臺山上寺院之多,總在百餘之數,因此一路上不時可以看見僧侶們上山或下山。

越走越高,已處身峰之中,忽見前面黃杉連閃,眨眼間兩個黃衣僧人,施展出輕身功夫,轉過山腰去了。

原來五臺山的僧人分爲青衣僧和黃衣僧兩種,黃衣的盡是喇嘛,青衣的便是尋常佛門弟子。

在那菩薩頂寺的真容院,居有達賴喇嘛派來的“札薩克”,管領一衆喇嘛,因此遠至蒙古的王公也常來五臺朝拜。

孫伯南想道:

“這兩個佛門密宗弟子何以會在這山上露出功夫,看來行色非常匆匆,不知有什麼要事?”

順腳繞過去一看,山後有座林谷,但密林之中似乎又有一片空地。

那兩頭黃衣喇嘛疾如飛鳥般躍下谷中,穿林而入。忽見對面山上也來了個青衣和尚。

這時雙方相距本來甚遠,但因爲孫伯南目力奇佳,他已看出那和尚年紀雖輕,面目清俊,腳下又快又穩,分明乃是一個內家好手,比之剛纔那兩個黃衣喇嘛還高出些許-

當下不悅地想道:

“這個五臺乃是天下四大靈山之一,這些佛門弟子難道是因爲派系才因而發生爭執嗎?”

他可是個正義磊落之人,想得到他們不該,便跑下山去,眨眼已到了谷底,使出絕頂輕功,一逕從林子末端踏葉飛越。

前面豁然開朗,敢情是片礦場,地上全是茸茸青草,林邊尚有座石屋,卻坍了一角,門外一個煉藥的鼎和火爐,都倒在地上。

在那片曠朗的草場中,這時正聚集着不少人,那是十多個黃衣喇嘛和兩個青衣僧人。

那十多個黃衣喇嘛都拿着棍棒之類的長兵器.圍攻一個人。

但見那人衣衫襤褸,髮如飛蓬,鬍鬚似戟,竟看不出面目。

手中持着一條紅白相間的長索,這時僅僅盤膝而坐,但毫不影響那兩道蛇也似的長索。

兀自漫天飛舞,擋住十餘喇嘛的進攻。

那兩個青衣僧人站在戰圈外面,沒有參戰。孫伯南想道:

“是了,那人一定是青衣僧人這一方面之人,但人家光是坐着,那十餘個喇嘛就已幹不過人家了。這條紅白相間的長索,乃是合籍雙修的諸葛元夫婦所使用的。看這個人的家數一定是諸葛元所傳無疑,只因聽說諸葛元風度翩翩,乃是美男子,焉會這般模樣”

正想之間,兩個青衣僧人其中一個年紀輕的,即是早先得見的一個,大叫一聲,一衆黃衣喇嘛齊齊擺手,跳出圈外。

那窮漢模樣的人也收回長索,盤坐不動。

只聽那年輕和尚道:“你是諸葛先生的什麼人?”

那人翻眼看他,卻不答話。

年青和尚又道:

“雖然佛門弟子不該妄起嗔念,可是像你這般行逕,也是不對!人家在此谷煉藥,已達十年,剛剛大功告成,你便搶了三粒,還踢翻了爐鼎……”

那人仍然不言不語,甚至連眼睛也閉了。

孫伯南心中暗道:

“這人想是剛剛搶到靈丹,服將下去,卻沒有時間運行真氣輔導藥力!”

那個年輕的青衣僧人想是也看出這個情景,便慍怒地哼了一聲,倏然大踏步向前走近去。

那蓬鬆戟須的大漢雙腕一抖,兩道長索如長蛇出洞,一條畢直電射,一條卻從空中擊下。

青衣和尚冷笑一聲,胸膛一挺,胸前那串長長的念珠跳彈起來,剛好迎擊在疾射過來的連環索金鋼環上。

跟着微微一仰身,另一枚金鋼環從他前面掠過,收了回去,這時他手中已取下那用特別長的降魔佛珠,朗聲道:

“既然你不自知罪,貧僧可要動手將你擒往菩薩頂寺,聽候發落了!”

旁邊的黃衣喇嘛中有兩個嘰嘰咕咕地說了幾句話後,青衣僧人微微頷首,然後又接看道:

“這兩位喇嘛師兄說,不要傷了你的性命,這正是佛門弟子的心胸,不知你可覺得慚愧──”

孫伯南忖道:

“啊呀,還不快些動手,人家快要運功圓滿,那時候你可就不是敵手了!現在他正好睜不開眼睛,快點動手啊!”

敢情他自從聽了青衣和尚之言以後,便已明白底蘊,他變成暗中希望青衣和尚能打贏。

青衣和尚正要動手,旁邊的青衣僧人大聲道:“澄月師弟千萬小心”

澄月和尚應道:“謹遵師兄之囑”

手中佛珠起處,化作一道白光,護住頭頂,欺身便進。

剎時但見兩道紅白間的長蛇,挾着兩道金光,滿空盤旋飛舞,中間裹住一道矯健如龍的白光,風聲激盪,一衆和尚的衣袂也爲之飄擺不停。

打了片刻,也有六七十招,澄月居然只攻進了三尺左右,即是距離敵人還有一丈之遠。

孫伯南已看出那人功力逐漸復元,因此那條連環索上阻力潛生,比開始時厲害得多。心中暗道:“澄月和尚你如再不使出精妙招數,只怕片刻之後,再無取勝之機了!”

念頭剛剛轉完,澄月恰恰發動,只聽他大-一聲,降魔佛珠威力陡增,宛如排山倒海般凌厲迫進。

須知五臺山掛月峰法雷寺乃是武林中一大宗派,但藥山大師未出之前,已經人才凋零,武學減色。

藥山大師以絕世之天資,研創出“伏魔迴環五打”的精妙招數,登時五臺山聲名復振。

此刻澄月和尚正是使出這一路五臺絕藝,果然神威凜凜。

眨眼間攻進五尺有多,也即是說他的降魔佛珠可以招呼到對方身上。

那人手中連環索起初那麼長,到現在剩下五尺長短,威力依然不減,兩手之間卻垂了一大截在地上。

孫伯南折下一片樹葉,心中電急般想道:

“我發出這一片葉子,足可使那人束手就擒。假如不暗助澄月一臂之力,只怕那人再支持一會,便能睜眼應戰”

但因此舉不夠光明磊落,是以還在遲疑。

猛聽澄月大-一聲,有如平地響個旱雷,但見兩條長索地被盪開,降魔佛眼化作一道白光,直取對方面門。

這一招正是“伏魔迴環五打”的煞手,孫伯南見了反而一皺眉,原來那人凝坐如山,竟不閃避這致命的一擊,事實上也難以閃避。

卻從地上另外飛起一條彩蛇,直取對方下陰。

這簡直是在換命,橙月一咬牙,氣墜丹田,單足探地一用力,身形如蛇螺般轉將開去。

兩下招數俱都落空。

原來那人另一條彩蛇,敢情是雙手之間所剩的長索。

孫伯南掠過一個念頭:“這人如此狠毒,必定不是什度好人……”

身隨念起,驀然從樹頂尖直飛起來,大約有丈半之高,連同那樹的兩丈高,共是三丈有半,那簡直像天外飛來的大鳥,飄飛落去。

澄月擡頭一瞥,不覺爲之失色。

他清嘯一聲,疾如閃電般落在那人面前,朗朗道:

“尊駕使得好一手連環索,在下不揣愚陋,也來一試高明”

那人眼睛一睜,精光閃閃,看見孫伯南面目陌生,便傲然的道:

“兵刃無眼,受了傷可別怪我!”

孫伯南微笑道:“那個自然──”

眼見對方站起來,便倏地伸手去抓連環索。

他的手掌出勢,勢沉力猛。

那人暗中一凜,不敢吃他抓住,趕快縮回此索,另一條帶着劈風之聲,已兜背脊打到。

孫伯南正要迫他用兵器,以便試驗自己功力究竟已到了什麼境界。

微一側身,劈出一掌,把來襲的長索盪開,右掌已挾風雷之勢,連發三招,幌眼已經欺身進去。

那人急退不迭,敢情連縮短連環索的工夫也騰不出來,故此只好用縱躍以補距離縮短之弊。

孫伯南這一出手,的確是不同凡響,澄月在一旁禁不住喝-助威,心中實在欽佩之極。

兩人鬥在一起,只見滿空索影,金光閃閃,風聲銳烈之極。

經過十五招之後,孫伯南突然奮起神室,硬劈一掌,對方果然立足不牢,連忙側躍閃避。

卻被他趁這空隙,其疾如電般撈住一枚金精環。另一端的金精環還挾看破空之聲,襲敵自救。

孫伯南大喝一聲,運氣九死玄功,內力貫往連環索上,驀然一扯,那人哼一聲,被他橫拽開四五步。

故此另外那根長索便自動落空。再兜起來時,孫伯南又是一扯,敵人不禁蹬蹬回到原位。

那人大叫一聲,把手中連環索扔在地上,張大雙臂,直撲過來。

孫柏南立刻雙掌當胸,往外面一推,一股無形潛力涌撞出去,把那人擋住在五尺以外。

他問道:“尊駕可是鼎湖山初陽洞諸葛元嗎?”

那人發覺前進不得,本來就已吃驚,忽見這個少年運用這等內家無上功夫,而且還能夠開口說話,這等超凡入聖的造詣,的確是千古以來,聞所未聞。驚愕之餘,不知不覺答道:

“正是區區!”

他答道:

“小可剛從管岑山天池來此,在石谷內見到一具婦人屍體,身上一條連環索,似也是初陽洞獨門兵器……”

眼中忽見諸葛元面色灰白,神情奇異,便連忙補充道:

“小可因爲不忍那屍骸暴棄荒谷,久受那雨淋日炙之苦,是以就地把她埋葬好了……”

諸葛元仰天長嘆一聲,道:“罷了,我還在此地爭雄鬥勝幹嗎?”

跟看又深深一揖,道:

“朋友你埋骨之恩,諸葛元此生不能報答,只好期諸異世了……”

山風蕭蕭,吹落了幾片樹葉,頓時令人用得蕭瑟異常。

只聽諸葛元又道:“區區因於龔其裡換了一掌,受了內傷,趕到此山,忽見那黃衣喇嘛所練的靈丹,正是治我內傷良藥,故此取了三粒服下。又因服藥之後,必須運功引導藥力通行全身,是以不能開口,便惹起這場惡鬥。務請兩位轉告那些大和尚們,說我諸葛元自知做錯,但已是垂死之身,唯有請他們不要計較!如果能夠原諒,則區區無論生或死,必衷心感激,至於區區此行本欲上山尋找笑和尚探詢一個人的行蹤,告以龔其裡所說的話其中有詐,不可相信,可是現在區區既是這等境況,也就罷了……”

澄月上前合什道:“諸葛施主既是駕臨過訪敝師叔,尚請留步須臾……”

諸葛元自顧自嘆口氣,作個羅圈揖,拾起連環索,竟自飛躍離開。澄月說得一半,見他走了,不覺愕住口。

孫伯南道:“在下孫伯南,此到五臺,也是想拜訪令師叔笑和尚大師──”

澄月道:

“啊!你是孫伯南檀樾!小僧神往傾心已有數日,那是聽家師說起在衡州奪標大會那段事。少僧聽了不但佩服檀樾武功高強,更爲檀樾的膽色所傾倒,今日有幸,得晤高人,還承你大力賜助……”

孫柏南微笑謙然道:“少師傅太過獎了,在下愧不敢當”

澄月露出十二分傾佩的神色,道:

“小僧這就不解了,檀樾方纔鋒芒略露,便教諸葛施主那麼名望的人物,兵器爲之撒手!

難道石龍婆之流如此厲害?小僧那時本也在衡州,準備赴會見識一番。後來家師匆匆趕去,命小僧即速回山,這是因爲敝家師叔受了傷,須小僧回山護法!咳,只恨小僧眼福太淺,竟然不能親睹檀樾神威……”

正在他們說話之時,那羣黃衣喇嘛已經因爲經過另一位青衣僧人的略解釋而散開。

孫伯南驚道:“令師叔威震宇內,如何會受傷的?那是什麼……”

說到這裡,已憶起龔其裡說過爺爺乃是與笑和尚比武離開的,不由得心中暗驚,忖道:

“糟了,若是爺爺所爲,只恐立刻便要反臉成仇!”

澄月道:“小僧也不大清楚,似乎這位高人和檀樾有關呢!”

孫伯南道:

“不瞞小師父,在下此行所要謁問令師叔之事,便是想欲知進家叔祖江爺爺的下落……”

澄月點點頭,道:

“敝師叔一直到今日方始完全復原,檀樾你來得正好,且隨小僧走這一趟,便可知分曉──”

孫伯南雖是懷着鬼胎,卻只好跟他在。

澄月真不信一個二十左右的少年,能有這等驚天動地的武功,暗中便較量他的腳程。

硬是連頭也不回顧,一口氣躍登掛月峰法雷寺。

一腳踏入山門,回頭一看,孫伯南就在他身後,這一回真是心服口服,當下側身讓客。

孫伯南在後面一個偏院靜室中稍坐,片刻工夫,澄月緊隨着一個慈眉善目的老和尚進來。

孫伯南一看這老和尚寶相莊嚴,使人自然而起虔敬之心,立刻起立。

老和尚誦聲佛號,破顏微笑道:

“恭喜孫檀樾得傳武林至尊璇璣老道長的絕藝,行將得見武林大放異彩,奸邪匿形!老衲藥山,適才聽小徒告以此事始末,老納將之與靜中所感相印證,從此便可以放心了……”

孫柏南竟不知如何謙遜纔好,當下分賓主坐定之後,略略談了幾句話,笑和尚便來了。

藥山大師替他們介紹過,然後對笑和尚道:

“這位孫檀樾本是武林四絕之首的南江老檀樾孫輩,不久之前,得到璇璣子老道長真傳,如今欲知南江老檀樾下落,師弟你可將當日之事,重述一遍……”

笑和尚嘻嘻笑道:

“師兄法令自當遵從,但在貧說明前事之前,尚祈孫少俠顯露一手,好教貧僧心服,佛家慈悲爲懷,當然不念舊惡。”

孫伯南一聽,暗中爲之一凜,想道:

“如此口氣,分明他所負的內傷,乃是爺爺所爲!只不知爺爺是否也受了傷?目下又在何處?長覓地養傷呢,抑是已赴金鐘島……”

當下覺得時間重要,不遑細微,起立恭身道:

“大師不愧爲佛門高僧,在下先此道謝,只不知大師要在下怎樣獻醜,在下敬聆賜示!”

笑和尚嘻嘻而笑,道:

“少快的風度,已無愧是兩位一代奇人的高足。貧僧在武林中忝有虛名,其實淺薄得很,因此有三招較爲繁複的招式,要向少俠討教”

孫伯南凝神定慮,莊容道:“請大師賜示!”

笑和尚道:

“我所施展的這三招都不是幹常招式,故此可以稍作思索。澄月你準備敲擊玉磐,我話一說完,你便動手擊磐,限以二十之數,若然少俠仍答不出來,請恕貧僧不能嘵舌了!”

澄月恭謹地應了,取了玉磐在手。

笑和尚道:

“第一招雙掌進攻,我用的是“排山運掌”的剛猛招數,其中暗藏小宇星掌力。及體時右手化爲“大摔碑手”,左手化爲“單掌開碑”的招數!後背另有一雙手進攻,右手以掌作劍,用“玄鳥劃沙”之式,卻暗蘊“雷針轟木”的招數。另一手駢指如戟,用“流星趕月”

的手法,分點“乘風”,“天宗”,“肩貞”三穴,請問少俠處此,何以自救……”

在那個磐聲清越飄揚中,連那一代奇才的法雷寺老方丈藥山大師,也在旁肅容靜候。

磐聲敲到第三下,孫伯南朗聲道:

“前後夾攻的招式變化雖多,但實在只系兩招,乃少林寺不傳絕藝”

說到這裡,藥山大師和笑和尚俱爲之動容,原來他一開口,果然把這兩下絕妙招淵源來歷說出。

那笑和尚明知這少年既能贏得諸葛元,武功之高,已不必說,故此將少林兩記絕招,合在一起使將出來。

這樣不啻是以兩位高手前後夾擊,那等絕招,光是一着已夠人難以抵擋,何況兩記同使,這時真恨不得洗耳恭聽。

孫伯南繼續道:“在下只須以“脫袍讓位”的一招,便可不傷敵人可脫身圈子之外!”

笑和尚聽得一怔,道:“這話怎樣說?”

藥山大師輕咳一聲,道:“敢問檀樾,用那一身法與掌力?”

這一句才問着了癥結所在,孫伯南微微一笑,肚中尋思道:

“這纔不愧是中興五臺一脈的奇才,問得好極了!”

口中答道:“在下以大騰挪法閃開,卻須先用天罡掌力!”

原來他的“九死玄功”練成之後,雖然只有七成功夫,但已凌越了武林上形形色色的掌力,故此可以隨意選用任何一種掌力。

笑和尚滿意了,便道:“貧僧承教了,還請少俠再指點下一招!”

一頓後,又道:

“這一招兩劍並進,一劍攻脅刺腋,卻能隨意變化爲“春蠶自縛”之式,點戮上下盤任何一處穴道。另一劍是“挑簾望月”,到頭來卻化爲“鳳凰三點頭”的連環三式,從另一邊放到。正面尚有一腿,腳尖直挑下頷,腳踵向胸,一腳兩式。”

玉磐四響,孫伯南開聲道:

“武當的鎮山無上劍法,的確是不凡。再加上貴派“彈雲腿法”,在下只好避重就輕了!”

澄月手中玉磐的磐聲並未停,只因爲孫伯南雖說了好幾句話,敢情還未曾有真的內容。

孫伯南稍稍一頓,心中輕快地想:

“本來我可用先師所傳的石室伏魔十大劍式中“馮夷擊鼓”一式,脫出重圍。但這一式如何說得出來呢?”

心裡稍爲作難一下,玉磐已敲到第九下。他當機立斷地道:

“在下以“少陽再式”之式,削斷兩劍,捏訣之手化爲豎掌護住彈雲腿攻來道路,然後從容脫出圈子!”

笑和尚道:

“璇璣劍切金削玉,天下奇珍,貧僧不敢懷疑,但彈雲腿力量重逾千鈞,似乎並不易擋!”

這中之意,是說孫伯南如豎掌硬受一踢,恐怕仍會傷及內臟或是身形搖幌,影響劍招。

磐聲已歇,靜室中一片寂然。

孫伯南覺得想不得罪五臺派也沒可能,只好坦率地道:

“貴派的彈雲腿法雖是以剛猛沉重見長,在下此處既不能以柔克剛,但仍可以剛制剛!”

藥山大師默然不語,笑和尚看師兄一眼,找不出任何暗示,心中實在不服得很,離座道:

“貧個有個不情之求,萬望少俠包涵!”

孫伯南起立恭身道:“大師言重了,在下敬謹聽命!”

笑和尚道:

“兵法上所謂“先發制人”,意調主動者力雖較弱,但佔得先機,仍可剋制強敵!是以少俠早先抵擋那一腿,已陷被動之勢,非得力量超越許多倍,不能無事,未知少俠以爲然否?”

孫伯南心中想道:“你不知我之神力,當然不能置信!”

卻莊容道:“大師說得是,在下早已考慮及此!”

笑和尚瞥掃師兄一眼,見他仍然坐得四平八穩,臉上表情毫無變化,心中嗔念忽生,嘻嘻笑道:“貧的不情之求,便是請少俠單接這一招!”

藥山大師忽然道:“師弟請歸座,如蒙孫檀樾俯允所請,可由澄月一試便了!”

笑和尚想道:

“澄月功力和我和差了好幾倍,如何能夠試得出來?師兄呀你這不是幫看外人嗎?”

口中當然沒有表示什麼,唯唯歸座。

孫伯南向澄月拱手道:“就請少師父賜教!”

澄月並不放下玉磐,僅僅用一隻手拽起僧袍,含笑道:“請少俠準備!”

眼見孫伯南豎掌當胸,掌心向外,當下吸一口氣,真力流貫全身,倏然騰身而起,“呼”

的一腳踢出。腳尖直挑對方下頷,腳踵卻向胸口。

“拍”的一響,澄月一腳快如閃電,已踢在孫伯南掌上。

人影乍分,澄月整個人倒飛開來,差點兒撞上牆壁。

一旁凝坐如山的藥山大師袍袖一拂,只聽風聲滿室,原來把澄月脫手震跌的玉磐捲起來。

孫伯南歉然道:“少師父請海量包涵,在下的確力不從心!”

澄月接回那個玉磐,佩服地道:“少俠功力蓋世,小僧欽佩無已!”

笑和尚道:“少俠果然高明,貧僧還有一招,請少俠指點!”

藥山大師似乎已知他想出什麼難題,微笑道:“師弟以爲還需再試嗎?”

笑和尚嘻嘻而笑,凝目望着藥山大師,緩緩道:“師兄啊,這機會可難得呢!”

藥山大師露出沉思之容,歇了半響,才泛起一絲微笑,道:“也好,反正不傷和氣!”

孫伯南暗自忖道:

“如此看來這一招勢必艱難異常,因爲這一招也是藥山大師沒有答案的難題呢!”

心中不覺有點-張。

笑和尚收斂了笑容,嚴肅地道:

“這一招是這樣,共有五處方位同時攻到,分爲東西南北中五個方位。”

一頓後,又道:

“中央的位置因被你所佔,故此從上空放下,五處方位的兵器,同時是敝派的佛家念珠,全都具有摧木製石的功力!”

孫伯南聽到這裡,心中已經一凜,想道:

“這不是五臺山最負盛名的“伏魔迴環五打”嗎?我早先曾經由那位澄月師父處見識過,那招的厲害果然是奇妙無方,無懈可擊的連環招數!如今若是一起使出,如何能破?”

只聽笑和尚又道:

“東西兩面的佛珠,各取左右兩邊身軀,但東面佛珠先取左肩上面的“巨骨穴”,內藏三種變化,由臂中的“天井穴”與及腰間的“京門穴”而再下襲,直到膝旁的“陽關穴”爲止。右面怫珠則由“陽關”攻起,經“京門”“天井”而終止於右肩上的“巨骨穴”。正面是南方位,佛珠只取中盤左右氣戶兩穴和“紫宮”“鳩尾”四大穴道。但變化微妙,無跡可尋。北方司掌背後攻勢,由“命門”開始,跟着是“陽關”及左右“秩邊”等四穴。

一頓後,又道:

“最後的一招,乃由頭頂放下,珠光的罩整個頭顱,以至頸後的“崇骨穴”。部位雖不大,但變化精微。大體上說來,每一着都可有九種招式,不過主要變化,仍是上述的那些動作和部位!”

笑和尚的話戛然而止,澄月開始擊磐,可是磐聲間歇較長,分明有心拖延多一點時間。

臉上卻禁不住露出極爲複雜的表情,只因這“伏魔連環五打”乃是五臺派鎮山之寶,如今受到真正的考驗。

孫伯南若答不出來,則他得不到江老爹行蹤,豈不悲哀。

自從他一現身出手,擊退諸葛元之後,澄月已對這位武功深不可測的少年人起了特殊好感,是以總不想他會失敗。

但本門鎮山之寶的招數,如教他真個破了,五臺派面子何存?故此澄月爲之忐忑不安,正不知幫那邊好。

孫伯南尋思一下,大聲道:

“貴派伏魔連環五打,威鎮天下,如今五個方位一齊發動,的確無隙可尋,天下無人能破這一招!”

他說話時,澄月已停住手不去擊磐。

笑和尚嘻嘻笑道:“少俠費點心思細想吧!澄月,開始敲磐並報出數目!”

只見藥山大師的面上也已呈現出光輝,到底這五招,乃是他所創,世俗的名心仍難以盡祛。

孫伯南沉住氣,端坐瞑思。

應了一聲後,澄月便開始報數,叮叮之聲,夾着所報的數目字,很快便過了“十”的大關。

靜室中的空氣驀然緊張凝重起來,甚至連德高望重,修養功深的藥山大師也覺得有點不安。

因爲孫伯南是那麼認真地和不屈不撓地苦思瞑想着,其中的勝負之數,尚未真個決定!

澄月非常有節拍念道:“十三,十四,十五……”

孫伯南沉重地嘆口氣,分明剛纔所想到的奧妙招數仍然無法突圍。

磐聲繼續響着,澄月大聲地報數:“十七,十八,十九……”

剛剛叫到十九,孫伯南倏然睜目道:“在下已想出此招唯一可破的地方!”

藥山大師一擡手,澄月便住手閉口,退開一旁。

藥山大師接道:“請孫檀樾不吝賜教,老衲謹此先行致謝!”

這位老禪師又恢復平常那種慈祥莊嚴的風度,十分乾靜地說。

笑和尚只輕輕地噫了一聲,便斂住笑容,緊張地看着眼前這個令人難以置信的少年。

孫伯南道:

“這一招仍然是無懈可擊,不過這僅是從招數上來說而已。若是實地施展,一個人武功再高,也沒法子在同時之間施展出這一招。”

他稍爲停頓一下,眼光掃過藥山大師,只見他微微頷首。

他便又繼續道:

“因此,若由五個人同時施展,不論這五個人武功如何高強,但到底是五般心思和五個身體,出招之時,必定分出快慢和力量微有強弱的不同,雖是渺微得不足道,但武功極高者,仍然能夠把握機會,脫身重圍之外……”

笑和尚兀自疑念未息,欲待反駁細語。

藥山大師已朗誦一聲佛號,道:

“多謝檀樾發揮妙諦,能夠點破老衲之迷津。老衲實不相瞞,關於這伏魔迴環五打,老衲多年來便曾苦思,假設能在一招裡同時使出來,還有破綻沒有?歷今多年,仍然找不出什麼破綻,可是心中卻又一直不能釋然,總覺其中尚有可疑之處,但枉自費盡心力,依然無法悟出。今日蒙檀樾指點,方知老納錯在“假設”上頭。因老納一開始便假設五招齊使,乃是可能之事,其實卻絕無可能,檀樾此恩此德,老衲真不知何以爲報!”

孫伯南趕快遜謝,一派謙謙君子風度。

笑和尚見師兄也承認了,便不多言,美道:

“少俠果真是武林奇葩,行見璇璣一脈,將由少俠發揚光大,重登武林至尊寶位,貧憎預爲祝賀!”

又道:

“關於令叔祖江老檀樾的行蹤,以貧僧猜忖,可能是直赴金鐘島去了,但老檀樾此行恐怕相當兇險呢!”

一頓後,又道:

“當日貧僧因代一位前輩異人九指神丐履行諾言,並收葬圓寂在天池輪迴陣中的大慧師兄法體,到了管岑山天池。適好諸葛元到天池尋仇,貧僧正要出頭,代龔其裡擋頭陣,那知江老檀樾已知貧僧會爲那天狼龔其裡助陣,所以擺出要尋事的姿態,迫使貧僧轉而阻止他,以便貧僧也可了卻昔年諾言。”

他又道:

“我們一逕離開天池,江老檀樾穿越那峽谷輪迴陣時,還大露身手,把石筍硬給推斷許多,把輪迴陣完全毀掉。那時貧僧心中不免生出嗔念,認爲江老檀樾乃是向貧僧示威”

笑和尚稍爲一頓,思索片刻,又道:

“如今貧僧才明白江老檀樾原來早已慮到會有後輩找他,故此特地先把輪迴陣徹底破掉。”

他又道:

“我們在一處山谷內停步,這山谷寂靜異常,江老檀樾非常客氣地對貧僧說,他一向欽佩五臺派,這次因情勢如此發展,迫不得已邀貧僧一斗,最好隨便試一試招,應個景兒,彼此和氣收場。”

“偏是貧僧因嗔念已動,認爲江老檀樾適才有心炫露,若果貧僧再打退堂鼓,豈不貽辱門戶,便首先倡言比鬥內功。這可是因爲江老檀樾早先露的功夫,內功多於外功之故。”

“江老檀樾乃是薑桂之性,老而彌辣,並不分說,即請貪僧劃下比斗的道兒。貧僧當時想爲若要試出真功夫,必須找個危險的方法,才能達到這個目的。”

“於是貧僧去拗了兩枝畢直的樹枝,都是一般粗細,約有五尺之長,末稍處故意留上兩片樹葉。”

“我們一人分一枝持在手中,彼此對面盤膝而坐,相距不過四尺,然後各舉執持樹枝的手,伸直斜向天空,於是把根樹枝的末稍在空中相交,成爲一個人字形。又因枝末都有兩片葉子,便不致容易滑脫。”

“這種較量內力的辦法,看起來雖然平淡無奇,但其實極爲兇險。只因那根樹枝本來就夠細小,不能承力,何況末稍的兩片葉子,又易掉落,只要那一方內力稍弱,便立刻枝折葉落。因此一上來便都須盡出全力,以免措手不及,反爲對方所乘,那內家真力一經全部發出,可就不容大意,也不挑在暗中容讓,否則只要略有疏忽,反而會被震傷內藏!”

“我們就這樣較量,起初倒也勢均力敵,不分勝敗,一個時辰之後,貧憎已自知不敵但嗔念益盛,大有不惜以死相拚之意。因此不敢再耗下去,連吸三口氣,蓄聚全身真力,分作兩次猛攻。”

“第一下發出反攻的力量,江老檀樾的樹枝只微微一軟,但立刻也就力量大增,如天崩地裂般又壓過來。貧僧心靈大震一下,知道已受傷,但尚能支持,便苦苦忍住,等到江老壇樾那陣奇重的真力稍稍一懈,貧僧僅餘的力量便悉數涌出。”

“江老檀樾大概是沒有防備,微微哼了一聲,左手鋼拐往地上一柱,便忽然躍將開去。”

“他本想說什麼話,但是大概見我面色不對,使拱拱手轉身離谷而去。貧僧這時忽覺得這種行爲太過不光明,心中有愧,也就匆匆回山,一直理功療傷,至今纔算完全復原!”

“江老檀樾雖沒對貧僧說過要去那裡,但貧僧因聽過他問龔其裡出入迷宮一語,而龔其裡也告訴了他,故此貧僧猜想老檀樾是到東海金鐘島了!”

“本來以江老檀樾這一身卓絕功力,往迷宮走一趟,雖不一定贏得迷宮主人,卻至少也足夠自保。何況那時候正好迷宮主人已踏入中原,大概不會碰頭。”

“可是江老檀樾恐怕也負了一點內傷,若無絕世靈藥,絕不能在短時間復原,這樣可就危險了!”

孫伯南這一聽心中就焦急起來,躬身行禮道:

“承蒙大師賜告,而且還將詳情完全示知。可見大師心地光明正大,已證羅漢果。如今時間迫促,在下急於馳援,異日再登寶山參謁,拜謝大德──”

藥山大師和笑和尚一同起立,極是謙敬。

藥山大師道:“孫檀樾可識得路徑?”

孫伯南搖頭道:“平生未離開過衡州,這番出門,還是生平首次!”

藥山大師道:“那就不無困難了,金鐘島雖說在東海,但東海海域寬廣,甚難尋找!”

澄月稟道:

“徒兒前年曾隨笑師叔泛於海上,見到一島,笑師叔說那是金鐘島。徒兒至今尚能記憶途徑,若蒙師父俯允,徒兒願下山一趟,負引路之責!”

藥山大師欣然道:“那好極了,你在路上也可乘便向孫檀樾請益!”

孫伯南自是遜謝一番,卻不過藥山大師殷殷盛意,便拜辭出來,和澄月一起離開五臺山掛月峰法雷寺。

兩人年歲相若,性情又頗爲投契,故此一路走到浙東海濱,已成方外好友,無話不談。

澄月循着昔日舊路,先到定海縣的普陀山。

此山乃爲中國三大倫教聖地乏一,山上的佛寺極多,林木蒼翠,一派莊嚴,使人忘俗。

澄月道:

“當年我隨師叔來此,曾在本山法雨寺居住了三個多月,每日功課做畢,便和法雨寺一位名聚石的師兄,到海上泛用。他是法雨寺護法潛能大師的入室高弟,不但武功高強,而且水性極佳。”

孫伯南道:“阿彌陀佛,你是想去拜候他是不是?”

澄月哈哈一笑,道:

“過些時候你不怛學會了我誦號的聲音,連人也入了沙門,那纔好笑哩,那位聚石師兄把劃舟的玩藝秘訣完全傳授給我,故此這番我們往金鐘島去,不必費口舌僱舟,就往法雨寺找到聚石師兄,請他弄一艘船給我們就行啦!”

兩人來到法雨寺,踏入山門,但爲琪草修竹,周圍拾掇得十分齊整,又雅靜,又莊嚴。

此時因非香泛之期,故此禮佛的善男信女不多,又大概是做功課的時候,是以全寺寂靜,只有木魚清磐在風中隱隱飄散。

澄月和孫伯南先到大雄寶殿,參拜我佛之後,澄月道:

“孫兄請在此稍等片刻,小僧馬上出來”

孫伯南道:“若是此刻會打擾人家,咱們不如多等一會!”

澄月道:“不要緊,小僧在這裡已經住熟了,這就先去謁見監寺護法潛龍大師……”

話未說完,早已往殿後轉去。

孫伯南見澄月十分熱心,幾乎比他自己的事還要關切,這等義氣委實令他感動不已。

目送他身形消失之後,在殿中隨意膽仰一會,又從偏門踱去。

外面是個小院落,有花有車,也有參天古樹,濃蔭把整個院落都遮覆住,因此清陰涼快。

靠那邊牆下,豎着一塊石碑,他的眼光無意掠過那塊石碑,還未看到上面寫的什麼,便已愕然直視,一面移步過去。

原來在石碑上端現出一個掌印,那掌印雖只有半分深,尋常人如不細察,便不能看出。

可是落在孫伯南這等行家眼中,卻爲之一驚。

走到切近,孫伯南伸掌一扇,掌風呼的一聲括過那塊石碑上首的掌印。但見簌簌微響,許多碎屑隨風飛起,於是現出一個深達一寸的手掌印。

孫伯南這時顏色和緩過來,想道:

“我起初以爲是什麼了不起的功夫,原來還未煉到家,故此不能把石頭印成粉末。不過這等功力也就足夠縱橫湖海,稱雄武林了,除非遇上像爺爺那般絕世高人,否則真沒有誰能克住他了!”

他又伸手往石碑一模,猛覺石碑上首特別冰冷,移到下面,使不相同。當下凝眸尋思道:

“這是那一派的功夫?”

一時雖未想出來,但心中卻模模糊糊乏起一種熟悉的感覺。

半晌,忽然使他跳起來,自語道:

“是他,一定是那怪老頭張幼聰,照此碑上仍然冰冷到這等程度推想,那老頭大概剛來不久!”

忽又轉念想道:“那廝若是本寺大師們的朋友,則絕不應把寺內之物毀損,難道不但不是朋友,反而是敵人嗎:”

他再回到殿上,又等了許久,澄月還未出來,於是便覺得事有蹊蹺,便暗自盤算道:

“我別淨在這裡呆等,倒不如闖入去瞧瞧,假如我猜錯了,最多隻是被人說聲失禮”

一決定了,便轉入殿後。

這法雨寺歷史悠久,規模極大,後面殿閣極多,他在左轉右繞,竟然找不出一點端倪,又不便在未證實之前跳上屋頂,只好走着瞧。

澄月早先走到後面,一直闖往監寺大師潛龍禪師的禪房,那是在一座相當寬宏的院落中,名爲“飛錫禪院”。院中房間甚多,當中是座廳子,對正外面便是片平坦的場子。

原來在本寺內的數百僧衆,有一小部份曾經練武,卻都是由現今的盟寺潛龍大師所傳授。

這些僧衆每日都要抽出一點時間,到這飛錫禪院來習藝,這片場子,便是專供練武時應用。

本寺歷來都不重視武藝,目下的老方丈多檀禪師乃以戒律精嚴,佛法深微見重於佛門,故此全寺以潛龍大師爲武術方面領袖,名望極隆。

澄月一踏入飛錫禪院,耳中聽到一片哼唧之聲,但見廳下階沿邊,跌坐着十二位僧人,這時全身發抖,口中哼哼唧唧。

他駭了一跳,想道:“這些師兄們都中了邪嗎?老禪師呢?”

走近一點,只見石階上面另外跌坐一個年輕和尚,也是遍身顫抖,但沒有哼出聲來,這和尚正是他的沙門摯友聚石和尚。

澄月一縱身,飛上石階,忽兒廳中兩人對面而坐。一個是相貌清古的老和尚,一個是蓬頭垢面的老人。

他可就認得那老和尚是監寺大帥潛龍老和尚。

只見對面的老人一掌護胸,一當作出前推之勢,身軀斜斜前俯,距離潛龍大師尚有三尺之遠。

潛龍大師面色發青,雙掌連環往外推去。

澄月大駭想道:“不好,潛龍禪師抵擋不住了──”

澄月當下一飄身,便落在那怪老人的斜對面,雙掌合什,緩緩推出,同時口中朗聲道:

“老人家接小僧一掌──”

那老人眼中奇光一閃,護胸左掌向他推出來。

一股極冷的狂飆推涌過來,澄月立刻明白這是上乘氣功中一種邪門功夫,稱爲“玄龜功”。

怪不得早先所見的十二名僧人遍體發抖,敢情是被這玄龜功冷飆所傷,故此有如跌落冰窖中,冷不可當。

澄月自幼已入沙門,隨侍藥山大師,紮下極佳的內功根基,又因爲是純陽之體,故此對付這等奇特功夫,反而比功力深得多的潛龍大師好些。

當下他便澄神定慮,運行內功,由丹田發出一點純陽真火,遍佈全身,以御奇寒之氣。

另外由雙掌上發出內家真力,努力抵擋。

潛龍大師得他幫助一臂之力,顯然立刻輕鬆許多,雙掌推出之勢也加強了,把極寒極冷的氣流嚴密堵住,不讓侵襲上身。

兩下相持了一會,潛龍大師因早先已受寒氣侵入,故此這時漸覺難以兼顧,既不能全力驅逐體內受侵的寒氣,復又不能全力反攻敵人,有點苦不堪言的樣於。澄月則全力抵擋,不暇旁顧。

那怪老人正是張幼聰,他已宥出這種情形,故此堅持下去,預料再過一時三刻,對面這兩個強敵都要被他逐個擊破。

澄月定力高強,這時由靜生慧,忽然能夠分心旁顧,朗聲道:

“聚石師兄能夠走動嗎?外面還有……”

剛剛說到這裡,怪老人張幼聰見這年紀輕輕的和尚,居然能夠在這形勢之下開口說話,不覺大怒,左掌推出一點,壓力大部份移過來。

澄月果然爲之語聲中斷。

潛龍大師何等老練,知道澄月冒險開口,必有緣故。暗中運一口真氣,連環推出的雙掌,力量陡增。

他修爲了數十年的內家力量非同小可,張幼聰爲之一凜,復又恢復早先平均的壓力。

澄月默坐了一會,又開口道:“大雄寶殿有個朋友,快請他來”

張幼聰性情孤僻桀傲,冷冷在鼻子裡哼一聲。

無奈聚石和尚指揮身體的神經系統已受酷寒所侵,力不從心,口中勉強應了一聲,卻不能起身。

他要不是功力深厚,早就和階下的十二和尚般哼唧出聲了!

澄月見他沒有動彈,明知此故,心中叫聲“罷了”,便不再說。

又過了片刻,怪老人張幼聰的玄龜功威力越盛,他們已有不支之勢。

澄月想道:“這番休矣!我原本還希望孫兄會等得不耐煩而來尋找,但試想孫兄那種守禮君子,一代大俠焉肯隨便亂闖,此時必定仍在殿上呆等。我三日三夜不出去,他就會等個三日三夜……”

聚石和尚拚命站起來,澄月心中一喜,陡然全身多出力量,又把劣勢扯平。潛龍大師修爲日久,老是那個樣子,大概可以捱上幾日幾夜。

澄月叫道:“聚石大師兄快出去──”

聚石和尚幌幌悠悠地走下石階,出院去了,隔了許久,只見他又幌幌悠悠地回來道:

“大雄……寶殿……沒有人呀……”

話聲甫歇,人也跌坐地上,拚命運功抵攜那鑽入骨髓裡的冷氣。

張幼聰冷哼一聲,澄月忽然靈機一動,自語道:

“奇怪,他會跑到那裡去了呢?否則只要他一出手,便可以把這個惡人轟出山門去!”

怪老人一聽此言,果然受激不過,左常壓力一鬆,大叫道:“是那一個小子,你叫他來

澄月故意再頂撞他道:“好,我去叫他,也你可別跑!”

張幼聰道:“笑話,我一掌劈死他給你開開眼界!”

一個清越的口音接着應道:“你劈死誰?”

開始之時,聲音尚在院門那邊,但說到最末的一個字,已劃空而至。這等聲勢的確是駭人聽聞。

張幼聰渾身不禁爲之一震,擡眼處又是一震,因爲他已見出這雄偉的少年是誰。

澄月卻歡呼一聲,道:“孫兄可得小心──”

來人正是孫伯南,他仰天打個哈哈,道:“玄龜功算得什座──”

暗中已運“九死玄功”護身。

果然語聲一落,怪老人張幼聰已撤回攻迫潛龍大師的右掌,驀然俯身貼地,雙掌平地推出。

寒流冷飆,狂卷而至,孫伯南打個千斤墜,衣袂在寒流中飄飄飛舞,可是面色絲毫不變。

怪老人張幼聰剛纔只是用了六成功夫,這時大吃一驚,又是雙掌齊出,已用足十成力量。

孫伯南這番不得不動手招架。

原來他的九死玄功護身,雖不怕那玄龜功至陰至寒之氣,卻抵不住人家內中夾有的內家掌力

只見他雙手掌出加風,竟比對方還要快了一點,使的正是“六丁開山”的連環掌絕技。

滿室風聲激盪中,兩般力量一觸,“轟”的一聲以硬碰硬,張幼聰打地上直滑開去,屁股頂在石牆上,又發出“篷”的一響,身形這才止住。

他在舉手投足之間,便自擊敗強敵,以他這等身手奇聞,足以轟動整個的天下武林了。

怪老人張幼聰驚駭之餘,躍同來一伏身,雙掌推出,一股冷氣流,有如狂飆般直捲過來。

孫伯南一縱身,躍起丈許,只見對方掌心移向上空,當下一掌劈下去。“轟”的一聲,掌風寒飆滿廳激盪迴旋。

孫伯南已借力升高了數尺,卻看那張幼聰時,雙足把地上大青磚踩碎,直陷入半尺之多。

可以想見孫伯南的一掌力量多麼沉雄。

孫伯南又大喝一聲,身形下沉,掌隨身落。

張幼聰這時已心怯膽寒強自運全身功力,雙掌上迎,又是“轟”的一聲,他直塌入地中,已到了腰部。

孫伯南飄落地上,站在這個只剩半截身子的老人面前,神威凜凜。

潛龍大師朗朗誦聲佛號,道:“檀樾看在我佛面上,饒他一命吧!”

孫伯南肅然起敬,道:

“大師畢竟是得道高僧,不念舊憑,張幼聰快滾吧,以後別淨憑這一手破爛功夫,胡亂欺人!”

張幼聰以前曾經和孫伯南交過手,而那次孫伯南和龍碧玉卻仰仗着輕功甚佳,乘隙溜走。

事隔至今,纔不過短短時間,但功力已有天淵之別,足見“南江”的功夫是何等深不可測!

自己數十年忍辱菇苦,段煉奇功的一番苦心,真是白費了。興念及比,又沮喪又悲憤,一時忘形,仰天悲號。

這樣一來不但是孫伯南爲之怔住,在一旁的潛龍大師和澄月和尚更等加是莫名其故。

潛龍大師宅心慈悲忠厚,只見他躍過來伸手一拉,便把他拉上地面,然後勸他道:

“老施主得失之心太重,但萬法無常,世事原本便是一場幻夢,且隨老僧到方丈靜室一坐,老僧請敝師兄爲你說一段因果過理……”

語聲漸遠,片刻間已出了“飛錫禪院”。

孫伯南當然不好阻止,原本他想盤問昔年江伯父(即江上雲父親)慘死內情,但這時反倒忘了。

要是他盤問的話,那就順便可以得知江上雲的下落了。

澄月道:“孫兄你請看,聚石師兄和另外十二師兄都被那至陰至寒的氣流所侵襲,至今還動彈不得呢!”

他微笑道:“別急,我有辦法──”

說着掏出“芙蓉露”,在聚石和尚鼻子打開瓶蓋,現在他已有了經驗,知道此露見風便化,故此打開得快,蓋得更快。

就那麼一點點香氣,聚石和尚已爲之身軀一震,深琛呼吸起來了,看來他已恢復正常。

孫伯南又在十二位和尚鼻子下面各自弄了一下,待他轉回身只見那聚石和尚已經站起來。

澄月和尚道:“聚石師兄啊,這位便是孫伯南大俠,將來要成爲武林至尊的大大人物——”

他說得莊重異常,那張俊秀青春的臉上,煥發出真摯敬愛的光輝。

聚石和尚合什行禮,道:“承蒙大俠的援手,佛門一劫,安然渡過,貧僧感激不盡!”

孫伯南連忙謙謝,這時因心急看趕往金鐘島,澄月便請聚石和尚趕快弄艘堅固的快艇給他們。

不久以後,澄月和孫伯南已在大海中航行。

雖然只有一片布帆,但因船身輕快,澄月駛船功夫也真不錯,故此船行甚速,直駛東方。

快船破浪而駛,水花濺拍有聲,午陽當空,萬里一片晴碧。放眼四望,水天相連,碧波浩蕩,令人胸襟大爽。

孫伯南欣賞了一會海景,才用埋怨似的口吻道:

“你早先不該那樣子替我介紹啊!一傳出江湖,只怕這武林至尊的名號,要替我平添不知多少麻煩。別說那些邪魔外道不肯服氣,便正派高人,也不能讓我輕易得此尊崇名號,勢必找我比劃較量……”

澄月由衷地大笑,道:

“那還能假的嗎?璇璣老道長昔年獨步寰宇,號稱武林至尊,那個敢找他麻煩?你其實也不必怕麻煩,只要你好好繼承老道長這個名號,我想老道長在天之靈,也會含笑讚許的……”

孫伯南被他說得豪壯起來,但還懷疑地多問一句,道:

“你以爲我真個應該這樣做嗎?”

澄月和尚仰天長嘯一聲,非常高興地道:“爲什麼不呢?你現在已是武林至尊了啊!”

他歇一下,望看碧線無垠的大海,又道:“我真高興和榮幸,能夠和武林至尊做個知心朋友……”

但他後面的話,孫伯南已聽不見,這武林至尊四個字,在他的幻想當中並不陌生,遠在石室得寶之前的許多年來,他深心裡已懷有這麼一個願望。

他一直希望自己不但能夠獨力報得父仇,而且進一步的更能夠稱雄武林,無敵於天下。

這個願望曾經非常有力地支持他日夕熱心苦煉,連朱玉華那等美麗的姑娘那片心事,也絲毫不覺。

若不是因爲其後碰上龍碧玉,因緣前生註定,他根本便不會動這等男女愛情的念頭。

而現在,澄月挑動了他那根音響最強烈的心絃,因此他完全神往在這件事上面,眼前水光連天,廣闊無垠,儘夠他那雄壯的思想縱橫飛越──歇了一會,他道:“只要贏得了東海金鐘島迷宮主人,大慨便沒有什麼爭執了!”

澄月附和道:“對,家師也這樣說過。”

一頓,他又道:“那迷宮主人當日在衡州僅僅神龍一現,略露端倪,便足以震懾天下高手,那迷宮侍者人屠羅-,只得到迷官些許心法,便已如此厲害,迷宮主人可想而知,你只要贏得他,這個武林至尊的名位,便非你莫屬了!”

孫伯南搖搖頭,道:“我得到先師的“九死玄功”真傳,纔能有幾日工夫?即使加上平生所煉的時間,只怕也無能與那迷宮之人抗衡……”

澄月笑道:“話雖是這樣說,但以我的愚見想來,加以連日得見你施展的功夫相印證,相信你以前煉的功夫,與新近學的九死玄功有相通之處,可以作爲預替九死玄功紮下深厚的根基。其次你又得服靈藥,脫胎換骨,那怕不能抵三五十年功力?否則試想我笑師叔數十年前已着譽江湖,這些年來勤煉不輟,比起家師也不過相差有限,但你勝來卻易加反掌,假如不是像我推想那樣,難道是奇蹟屢次出現在你身上嗎?”

孫伯南一聽有理,但仍然不安心地道:

“我當日在石室中坐那七晝夜,若不是最後因強敵擾亂,以致只得到應得的七八成火候,也許就更有把握些”

兩人談談說說,不覺已是黃昏,海上落日的奇景,孫伯南第一次看到,爲之神往久之。

快船中預備下不少食物,因爲此去金鐘島,快則兩個晝夜,慢則三晝夜,因此須準備足夠食水和吃的食物,尤其是食水最爲重要。

第二日傍晚時分,已隱隱瞧見那金鐘島的影子,但因是他們這等目力奇佳的人才看見,事實上距離還遠哩!

澄月判斷說如果在翌日早晨到達,已算是最快的速度。

孫伯南只好按捺住性子,以煉功作爲消遣。他一向是最有耐性的,故此還能忍得住。

翌日絕早,兩人一齊醒轉,澄月叫一聲苦也,大聲道:“孫兄你可醒了?”

原來此時天地濛濛,一片灰白,敢情是起了霧,那霧氣濃厚得伸手不見五指,故此他們兩人相隔不過數尺,卻看不清楚。

孫伯南的目力極佳,只見他略一定神以後,便能看清楚澄月的表情,甚至遠達三丈。

當下向澄月微笑一下,道:“我剛剛醒了呢!這麼大的霧,我真個平生未見……”

澄月咬脣苦笑,道:“怎麼辦呢?咱們如今連船頭轉到那一邊也不曉得?”

孫伯南見他極爲關心自己的事,心中不由大爲感動,他便笑看用手拂了一下,道:“算了,你何苦着急,等太陽升起,這霧自會散掉”

他忽然發覺澄月空自瞪大眼睛,卻好像瞧不見他的樣子,他心中不由駭了一驚,問道:

“你……你怎麼樣啦?”

澄月道:“唉,你不知道,這霧如此濃厚,動輒會歷時數日不散,咱們可不知會飄到什麼地方去。現在我先放下帆,聽天由命,但願我佛保佑,別撞上海中暗流,被它一下子帶到千里以外”

孫伯南驚道:“有這麼厲害?”

他的話未問完,忽然看見澄月像一個瞎子似的向前摸索起立,他便大聲地問澄月:“喂,你難道一點也瞧不見?”

澄月舉起五指豎在面前尺許遠,道:“真是伸手不見五指,糟糕透了”

說着移近一尺以內,道:“這樣還看不大清楚,你知道嗎,我的手離開眼睛不及一尺呢”

孫伯南驚問道:“那麼你更瞧不見我了?你的眼睛沒事吧?”

澄月也詫然反問道:“難道這一片茫茫白霧中,你還能瞧得見我?”

孫伯南不敢答話,原來他並非不知四下霧氣極濃,但因他自己能瞧三丈之遠,而澄月卻瞧不見一尺以外的東西,事情太過蹊蹺了,唯恐是澄月眼睛出了毛病,有了這種驚疑,便囁嚅不敢即答。

忽見一點白影,在前面飛掠而來,到了三丈之內已看清楚是隻白色海鷗,那海鷗一直迎面飛來,速度甚慢。

直至帆桅要和它撞上之時,它才振翅一側身,卻只避開頭顱,到底還碰着帆桅,掉在船上。

孫伯南笑一下,伸出手離那隻梅鷗尚有四五尺之遠,便自虛虛一抓,那隻海鷗忽然到了他手中。

他歡喜地想道:“若不是你這隻海鷗,我可不知道是我的眼力太好,抑是澄月和尚的眼睛壞了,謝謝你!”

這場濃霧好像永遠都不會散似的,經過兩晝夜之後,仍然航行在白霧連天的海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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