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島東珍是個精明的女人,否則也不會在日本人那裡脫穎而出,獲得那麼多殊榮讚譽。即便這些頭銜大多數都是吉祥物性質,隨時可給可廢,在那麼多人選中偏偏把她捧出來,也足以證明其能力。不過她的聰慧更多是體現在隨機應變方面而不是理財。
她身上有着明顯的前清貴胄烙印,講究排場手面闊綽,往往由着自己的性情花費錢財缺乏統籌度支,更不懂得經營聚斂。其所有的賺錢門路都是亂世裡常見的那種巧取豪奪又缺乏長遠規劃,本人又過分看重現金流沒有通盤考慮。
她的生意往往看上去紅火,其實賺不到多少錢甚至還要虧本。偏生在她身邊還養着一頭吞金巨獸:安國軍。
說起來安國軍的性質和興亞挺進軍沒有本質區別,論規模則遠比興亞爲少,總數只有幾千人。日軍將這支隊伍看作自己侵略行爲的遮羞布,不會看着這支部隊餓死,但是也不會讓他們吃飽。
宮島東珍始終沒看明白日本人的真實用心,在心目中把安國軍當作這個時代的白甲兵,總是希望擴充其兵力增加建制,用最先進的武器裝備,結果自然是白日做夢。反倒是因爲她這種態度,日本軍方對於安國軍防範更重,軍需給養以及編制都牢牢把握,不讓其有坐大的可能。
要想讓這支部隊成長,手上就得有大筆的錢財。那些前清的遺老經過多此動盪,大多小心謹慎不肯拿私房錢幫宮島養兵。
那些鐵桿復辟分子又是最爲守舊的老派人物,看不上宮島的離經叛道自然也不可能出錢。宮島想要靠自己的財力支撐安國軍並且讓其成長壯大,自然不是一件容易事。
她對寧立言的詢問既是考教也存着幾分請教的意思,聽到寧立言的建議她臉上神色不變,但是眼神裡還是流露出一抹失望。賣煙土賺錢這個辦法她早就想過,乃至剛纔所提到的工廠也是用來對煙土進行提純。
日本人在這方面有着先進技術,靠着這些煙土確實可以賺錢,可是也算不上如何高明主意。在日本人嚴格控制之下,這門生意能否養活一支軍隊就更難說。
寧立言看出她的心思,立刻跟進。“從打北洋的時候種煙賣煙就是各路大帥賴以養兵的財源,金小姐比那些人更有優勢理應發揮,不能放着這麼一座金山討飯吃。”
“謝謝您的好意,要是做這種生意似乎用不上工廠。再說你的那位紅顏知己一直在製作戒菸丸,你讓我賣煙土,不怕我們打起來?”
“賣煙土當然不用工廠,可是日本人的白麪兒還有紅珠子,哪個不是工廠裡搞出來的。他們是發達國家,不但槍炮比中國的先進,就是擺弄大煙也比我們花樣多。現如今天津遍地煙館,可是要說白麪兒房子可沒幾家。再說日本人既能弄出白麪兒,焉知不能弄出其他的玩意?”
“就算是帝國可以研發新式藥品,我和唐醫生之間怕是還免不了衝突,到時候你還是難以做人。”
“珞伊的戒菸丸是賣給中國人,格格的洋藥卻未必給中國人用。”
宮島本來有一搭沒一搭和寧立言說話,其實是取笑的成分更多。可是聽到寧立言這句話她的神色一變,眸子中放出兩道精光人也變得嚴肅起來。“寧三爺這話是什麼意思?”
“格格可以派手下去附近的大煙館看看,抽菸的都是些什麼人?窮人佔了六成,有些拉洋車的抽不起煙就買三分錢一碗的鴉片水來過癮。指望從這些人身上刮油水,可養不活多少弟兄。”
“那依你之見呢?”
“貴人用貴物。格格想要發財,就得把眼睛盯着有錢人。本地誰最有錢?洋人!英國人的首都遍地是煙館,把英國政府鬧得勃然大怒強硬戒菸,這纔是賣大煙的最高境界。格格要想靠這門生意養兵,就得學他們的手段。”
“你的意思是讓我也把煙土賣給英國人?”
“英國人就算了吧。他們現在對這個查禁最嚴,外面的煙土很難進去。每個月就是那點藥用配額,再就是給租界裡那幫下野大員抽的。新藥肯定進不去,就算我放水英國警察也不會答應。不過天津現如今是四國租界,更別說還有那麼多以前遺留的洋人,就是做他們的生意也足夠了。”
見宮島不說話,寧立言繼續說道:“意租界的警察是什麼德行本地人都知道,那邊就是個好市場。尤其他們剛剛掃了一次毒,原本的白麪兒販子基本都判了死刑,現在市場空出來,格格正好進去搶地盤。他們新開了那個回力球館你知道吧?那裡面不光有回力球,也有酒吧、餐廳,人賭上了癮就容易興奮,藥物在那種地方最好賣不過。”
宮島看着寧立言,忽然面色一寒:“你這話說得不實在!真正的打算是想讓我把東西賣給日本人吧?你好大的膽子!就憑你這個主意,我就可以把你交給憲兵隊或是警察署!”
“我是給格格出發財養兵的主意,不是談怎麼當個好公民。您方纔說的好,現在是咱們合作,不是和大日本帝國合作。只要肯付錢就是好客人,日本人難道就不能享受點這新鮮玩意?咱們做人得公道,不能厚此薄彼不是?再說格格想要開舞廳,難道到時候就不讓中國人進來?這一樣違反租界的法律。咱們要是講法律,這發財的念頭就趁早打消了吧。天津的老爺們都會賺錢,也能守法,可就是不知道怎麼兼顧這兩頭!”
寧立言擺出混不論的派頭,把身子往牀邊一靠,點燃了一支香菸抽。
宮島臉上的寒霜很快變化作了春水,“說的好!大偵探的男朋友腦子裡全想着作奸犯科,這種事想想就有趣!那你接着說,本格格真的把藥品賣給日本人又怎麼保證發財。”
“很簡單,我幫你。”寧立言吐了個菸圈:“天津所有大碼頭都在我手裡,只要是水上來的鴉片都必然經過我運輸。從鐵路來的也一樣,貨場的苦力也都歸我管。只要我幫你,就能牢牢把握貨源,你想斷誰的貨就斷誰的貨。鴉片能保證供應,這就先贏了三成。再有根據中日協定,從滿州來華北的列車上,每一名乘客都可以攜帶不超過一公斤煙土,中國政府無權沒收也不能徵稅。格格完全可以利用這一點,讓人從給你帶貨,價格上就佔了便宜。把鴉片控制在你手裡,其他人就算懂這個技術也沒辦法和你競爭,在市場上形成壟斷,怎麼可能不賺錢?而且,格格還有個優勢。”
“什麼?”
“熱河土!天津市面上現在都是熱河土,那玩意都是熱河駐屯軍發賣的。格格把它們吃下來做原料,等到結算的時候……”寧立言露出一絲冷笑:“讓他們去和關東軍司令部過賬就是了。”
宮島東珍木在那,過了足足半分鐘纔回過神來,隨後便用力拍起了巴掌。“有意思,真的有意思!我以爲我是天下第一號膽大包天的,沒想到有人膽量比我還大。你這個主意如果讓熱河司令部知道,肯定派人把你打成篩子。”
“那就不讓他們知道就好了。”寧立言一笑:“我是格格的朋友,不是熱河司令的朋友。這件事我幫親不幫理。”
“那咱們就說定了!”宮島看着寧立言,眼神已經從方纔的嫵媚漸漸變得狂熱其中還包含着幾分欣賞。這種眼神在前世還不曾見過,讓寧立言一時也拿不準是福是禍。宮島伸出手:“從現在開始,我們就是合作伙伴。我這個人很大方的,只要你做事認真,不會少了你的好處。”
兩人的手握在一處,就在寧立言以爲一切結束時,沒想到宮島忽然將頭向前一伸,在寧立言的臉上用力親了一口,隨後朝他拋了個媚眼:“這是定金。你不會嫌少吧?”
兩人回到外面時,都已經把自己收拾得乾淨利索彷彿什麼都沒發生。喬雪和百合子話不多,反正一個素來目中無人,另一個則是標準島國女人逆來順受脾氣,這種冷場模式對兩人來說都不算什麼。
喬雪對寧立言使個眼色,隨後便提出告辭,宮島並沒有挽留的意思,點頭道:“我讓人送你們。”
“不必了,我們自己可以開車回去。”
“也好。我給二位一個建議,離開東興樓立刻返回英租界,不要在日租界逗留。”
喬雪看了一眼宮島:“金爺這話什麼意思?”
“沒什麼,只不過今晚的天氣確實不好,雲彩把月亮都遮住了。咱們有句老話,月黑殺人夜,風高放火天。這樣的天氣沒事還是在家裡待着最保險,大家都省得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