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雪的頭靠在寧立言胸前,腦子裡還是一團亂麻,對自己即將當新娘子這件事有些難以接受。可是聽到寧立言這句話,她立刻說道:“我幫你,咱們一定要贏。”
這句話出口,不啻於在投降書上籤下了自己的大名。喬雪話一出口便意識到犯了大錯,那向來充滿智慧乃至詭計的大腦陷入停滯,竟是想不出任何方法給自己找回顏面。芳心亂跳滿頭大汗,粉面燦若桃花,伶牙俐齒的巧嘴除了劇烈喘息之外,再也說不出一句辯駁或是挽回的言語。
這個男人一定會魔法而且悄悄對自己施了咒語,否則絕不至於如此!喬雪爲自己的失常表現尋找了一個完美藉口。
回想兩人初見到現在,固然有自己叔叔從中撮合的結果,但是客觀上也是自己一步步主動接近他情不自禁陷入情網不能自拔。對於一向目高於頂視男兒爲草芥的喬雪來說,這幾乎是不可想象的事。惟有理智與科學都無法解釋的咒語,纔有這等奇效。
喬雪很清楚寧立言一直在期待什麼,也知道既然已經決定嫁給他這種事終究逃避不了。自己方纔既然已經投降,勝利者自然可以對自己爲所欲爲。她雖然沒有經歷過這些事,但是卻不止一次偷看或是偷聽過。很清楚整個過程,但是情緒並不會因此變得平靜反倒是更爲緊張。
她的呼吸變得急促而凌亂,雙手緊緊抓着寧立言的衣襟。她當然可以開口求饒,她也相信自己選擇的男人絕不會強迫自己。可是那樣就不像她了。堂堂冰美人,怎麼能開口求饒?
一向嚴守的底線已經維持不住,維持面子不求饒就成了最後的尊嚴所在。喬雪甚至在心裡暗暗囑咐自己牢記身份,不能和其他女人一樣。哪怕是隨了他的心意也要表現得足夠冷靜矜持以證明自己是明媒正娶的夫人,和其他女人是不同的……
預想中的征服並沒有到來,寧立言只是在她脣上親了一口並沒有進一步的動作。
“我知道你還沒準備好,也不想草率的暴殄天物。你等着吧,等到我把冀東儲備銀行幹掉作爲禮物送給你,到時候再親手脫下你的婚紗,讓你成爲我的妻子。”
“如果你沒辦到,就是我娶你!”喬雪故作兇惡地恐嚇,可惜語氣裡滿是柔情蜜意。在這種時候還能保持理智與紳士風度的男人,值得自己託付終身。就算他對自己下了咒,自己也心甘情願。
房樑上的一枚小鈴鐺忽然響起來,這是寧立言設置的機關。喬雪或是楊敏的別墅有要緊事的時候,負責留守的人就會拉響鈴鐺提示主人回自己的住處。這枚鈴鐺代表着喬雪,她眉頭微微皺起:
“難道又有人要找我破案?不管是什麼案子我現在都沒心情,今後這段時間我得集中精力對付冀東儲備銀行和他的黨羽。”
她嘀咕着往自己的別墅走,心裡決定給不識相的客人一點顏色看看。可是拿起聽筒之後,卻是她自己臉色變了。
電話另一端是吉川幸盛的聲音。自從河北事件結束後,吉川並沒有主動聯繫過喬雪,兩人也不曾見過面。聽到他的聲音,喬雪的心就莫名縮緊,身體似乎被一團冷氣包裹,直起雞皮疙瘩。
“我很高興你居然沒有直接掛斷電話,或是讓我打給你的姦夫。”
“請你注意自己的用詞。別讓人覺得堂堂吉川家族未來繼承人是個膚淺狂妄的蠢貨。寧立言是我的未婚夫,很快就是我的丈夫!”
“不!他不是!你我的婚約乃是兩家祖輩約定,到現在依舊有效。你和他就算子孫滿堂,一樣只能算是私通。”
“如果你打電話過來只是爲了說這些廢話,那我真的該考慮掛斷電話了。我的時間很寶貴,有話快說!”
“時間寶貴?我猜猜看,你是在幫寧立言謀劃什麼事吧?應該和裡見甫、甘粕正彥乃至袁彰武有關,沒錯吧?很巧,我打電話來也是爲了這件事,兩小時之後我會去意租界的回力球館,我們一起看場球賽。注意,是我們兩個人。如果寧督察出現在球館,我保證你會後悔。再見!”
喬雪放下話機,心頭掠過無數念頭,第一個想法就是去找寧立言讓他拿主意。吉川是個瘋子,不能以常理思考,他的約會自己不該赴。尤其約會地點是在治安最差的意租界,雖然之前因爲藤田的特攻隊導致意租界和日租界交惡。可是這麼長時間過去,雙方的關係已經逐漸修復。
意大利人的管理水平也很是糟糕,巡捕怠惰無能不能負擔維持治安的責任,以吉川的能力要想在意租界綁架一個人算不上難事。自己不該冒風險……但吉川的語氣既不是玩笑也不是威脅,更像是一種最後通牒。如果自己拒絕這次會面,對方很可能對寧立言不利。
吉川雖然混賬但是要面子,動手殺人這種事對他而言等於認輸,輕易不會爲之。而且寧立言如今身份不同一般又是本地大亨,即便有人真想要行刺也沒那麼容儀成功。
從理智判斷,吉川這番言語多半是恫嚇,自己不該中計。然而喬雪總覺得今天的事不能以理智判斷,否則必會含恨終身。
思慮再三,她還是拿起了電話,對着聽筒另一端說道:“露絲雅,我需要你的幫助……”
晚上七點,回力球館已是人聲鼎沸。隨着時間流逝當日發生在這的襲擊事件影響漸漸消失,賭博對人的吸引力戰勝了恐懼,加上寧立言的支持,如今回力球館已是天津城裡有名的休閒去處也是意租界管理方重要財源所在。不光是本地人以及洋人,北平一帶的有錢闊少乃至軍、政兩界人員也多來此試試手氣或是做些其他交易。
喬雪不想引起注意特意做了僞裝,以墨鏡圍巾把自己的面孔遮蔽,洋裝小帽的帽檐也拼命向下按了按。她最擔心的乃是在這一帶巡邏的青幫弟子,這幫人拿了意租界的保護費,每天輪番值勤,其中幾個頭目都是寧立言弟子也都見過自己這個未來師母。
她用上了自己的反追蹤技術,走路速度似慢實快,視線所及已經注意到所有角落,尋找是否有熟面孔。令她頗爲詫異的是往日總是能看到的青幫打手今天卻一個逗沒發現,不知是該歡喜還是該擔心。好在自己有先見之明,至少在本地,白鯨的力量足以和吉川做個頡頏。
球館三樓爲休閒區,西餐廳、酒吧、舞廳應有盡有,只不過來這裡的客人主要注意力都在球賽賭博上,這些地方人不算多。西餐廳裡就只有吉川幸盛這一桌客人。
四個面目猙獰的壯漢守在門口,一見喬雪來立刻分爲左右,把她讓進餐廳內。西裝革履的吉川起身迎接,朝喬雪做了個請坐的手勢,臉上掛着笑容。
“我美麗的夫人終於肯賞光和你丈夫共進晚餐,我是不是該感到榮幸?我的祖父沒有看錯人,給我挑選了一個兼具美貌與智慧的女人做妻子。你果然遵守承諾沒帶寧立言前來,否則的話現在你肯定看不到我。”
喬雪冷着臉:“那樣我就能看到一屋子客人,而不是四個流氓和一個頭目。”
“作爲一個偵探,隨便冤枉無辜可不是個好習慣。我給了老闆足夠的錢包下他的餐廳,只爲我們兩人服務。如果你想要找流氓,應該去找你的鄰居。本地最大的流氓頭目正在把你迷得神魂顛倒,以至於失去自己的理智還有立場。這裡的舞廳還有球館都在販賣新式提神醒腦靈藥,這些靈藥是什麼,又是誰在庇護這些藥物發賣你應該非常清楚。”
“我當然清楚,那些藥品全部來自日租界。未來將由裡見甫負責。我還知道這些藥品的利潤被看作日本政府公款,工廠還給警察署全體人員發放獎金和津貼。”
吉川搖搖頭:“是我犯了個錯誤,和自己的妻子吃飯卻在談另一個男人,我向你道歉。”
“別客氣。要不是爲了立言我根本就不會來。說說吧,你到底要跟我說什麼。”
喬雪把一塊懷錶放在桌上,打開表蓋看着時間。
吉川長嘆一聲:“我還是想先說說我們的事。我要走了。”
“一路順風。”喬雪迅速接話。
“你就不問問我去哪?”
“這和我無關。”
“恰恰相反,我要去的地方和你關係非常密切。海軍已經決定徵召我上艦。像我這種已經脫離軍隊好幾年的人都要被叫回去,意味着什麼你很清楚。”
“你這算是泄露機密?還是準備賣一個消息給我?如果是後者的話,我們可以談談價錢。”
吉川臉上笑容漸去。“雪兒,你是個聰明且識大體的女孩,應該明白人的生活裡不只有愛情。我知道你不愛我,但是感情可以慢慢培養。對於我們這些生於豪門之人,愛情本來就是奢侈品。我在見到你之前就爲了家族捨棄自己的愛情,你也能做到不是麼?你應該看得出來,英國人的好日子不多了,而你的兄弟姐妹都是庸碌之輩。喬家家業要靠你來支撐,但是你的同輩以及長輩是不會接受一個女性家主的。和吉川家族合作,才能讓你的家業延續。我反省了自己的錯誤並決定改正。你不是個日本女人,相夫教子不是你想做的事。只要你答應嫁給我,我可以滿足你的願望,讓你做個呼風喚雨叱吒風雲的女強人。我可以對天照大神發誓,當你爲吉川家族生下繼承人之後,我就會把你扶上喬家家主的寶座,讓你在家鄉發展事業。吉川家族將不遺餘力提供幫助,以你我兩家的財力加上你我的才能,我們將……天下無敵。忘記這座城市,也忘記那個人,過我們自己的生活。相信我,這對你,對你的家族都是好事。”
喬雪發誓,這一刻她從吉川身上能感受到非常明顯的殺氣與恨意。他不是在恐嚇或威脅,而是真的在讓自己選擇。這個答案背後的代價可能是一筆天文數字財富的得失、一個百年家族的存亡乃至數百親人的生死。這一切後果都將由自己承付。
人非草木,喬雪更不是沒有心肝之人,她做不到把那些人得死活看作數字,何況其中還包括自己的父母。她的手緊緊抓着桌布,緊盯着吉川,“堂堂吉川家族繼承人已經沒人要了?非要苦苦糾纏一個女人,也不怕丟人!”
吉川身上的殺氣已經消失,眼神中滿是祈求語氣溫柔,彷彿真是個不惜捨棄尊嚴祈求戀人回心轉意的可憐人:“東京發了電報過來,我爺爺已經來日無多,即便是最先進的儀器最昂貴的藥物也難以延續他的生命。支撐他留在人世的只剩下一點執念,看着自己的孫子結婚,完成老一代的承諾。如果做不到,我擔心他會死不瞑目含恨九泉。”
“如果爲了讓老人家不留遺憾,你可以隨便找個女人。喬雪這個名字並不是專利,每個女人都可以是喬雪。”
“但你只有一個!我知道應該和你一刀兩斷,可惜我做不到。愛情可以讓人失去理智,對你對我都是一樣。我說話算數,只要你肯回頭,我既往不咎。”
愛情可以讓人失去理智麼?這話倒是沒錯。如果自己理智尚存,絕不會做這樣的抉擇……但願父親已經按自己的建議做了轉移,但願英國人能夠多支撐一段時間讓自己的家人可以從容離開。
喬雪深吸口氣,臉上重又露出笑容,雙手扶着桌子邊緣站起:“你的態度令我感動,作爲報答,今天這頓飯由我付賬。你什麼時候走?我送兩盒麻花給你,算是給你踐行。至於婚約什麼的請不要再提了,誰想要履行承諾,就去天堂找我的爺爺,不要來麻煩我。再見!”
路易威登的手包如同流星錘在吉川面前掠過,喬雪腳步輕快地門口走去,四個保鏢的眼神看向吉川,吉川輕輕搖頭,四個人便讓開了通路。在餐廳對面,幾個歐洲大漢走來走去,目光向餐館裡看。
就在喬雪即將走出餐館的剎那,吉川忽然大聲說道:“你不想聽聽寧立言的事了?”
“繼續談下去結果也不會變。我沒蠢到爲了保住愛人性命就犧牲自己愛情乃至終身幸福的地步。”
喬雪轉過身,兩眼緊盯着吉川:“我承認,我不能保證立言永遠不出意外,但我可以保證陪他一起死,也會讓兇手不得好死!再見!”
吉川站起身:“喬小姐不要誤會,我想說的其實是吉川財團在本地的一些投資以及與寧先生的合作。你放心,我這個人向來公私分明,不會因爲私人問題影響公事。接下來我和寧先生的合作會非常愉快,請儘管放心。祝你們有情人終成眷屬,身體健康白頭到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