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我不說你也看出來了對吧?高老漢帶着姑娘和我們聊天,他的兩個兒子在哪?進院的時候我看到了一個青年抱着扁擔在院裡晃盪,想必就是其中之一,另一個沒看到在哪。不問也知道,這兩個是哨兵,我們沒發現那個是流動哨,這時候估計也該回來了。你注意過他們抱扁擔的架勢沒有?和當兵的抱大槍架勢一模一樣。這證明什麼?證明他們接受過軍事訓練,而且這種軍事訓練像模像樣,不是高家大院這種地方組織的。老謝和他就是朋友那麼簡單?把我們叫來真的就是通風報信?”
喬雪聊天的興致很高,雖然晚上沒吃東西,可是這不會影響她的談興。再說她可不是會讓自己受委屈的性子,皮包裡放着巧克力,想吃的時候隨時都能填肚子。現在是說正事外加轉移男人注意力的時候,自然不能往外拿。
寧立言並沒反對她的看法,:“其實不光是他們,高老漢也不是一般人。他雖看着也和老農沒區別,可是思路敏銳條理清晰,不是尋常農民能比。高家大院那幫人,正常人都會覺得可怕。可是你看他們父女,談論起這幫人的時候並沒有往心裡去。這不是一般人的氣量。他未必能勝過高家大院,但是起碼有着一種不怕他們的膽量,在這個時代,膽量往往比力量更爲難得。老謝雖然說他們是結拜兄弟,但我的感覺這不是真的。拜把兄弟我見得多了,不管交情好壞,都是私人好惡。而老謝和高老漢說話的時候,那種感覺更像是公事往來,而不是私人交際。”
喬雪的注意力轉移到了正事上,第一次與男人同榻而眠的羞澀與緊張漸漸消失緊抓着襯衫的手緩緩鬆開,全部精力都轉移到了對這件事的分析上。以他們的力量,即便小高村是個陷阱也有把握全身而退,老謝也沒理由出賣他們,謀算兩人性命。可是不在乎陷阱,不等於心甘情願往坑裡跳,該弄清楚的總要弄清楚。
“咱們的看法一致,老謝和此地的主人更像是戰友。他們應該屬於同一個組織,這個人很可能是他的聯絡人。我以前就覺得老謝不是普通人。眼下這件事,讓我越發相信自己的判斷。”
“一切都是猜測,我們又沒有證據。”
“我們這行不需要證據。他身上有足夠的疑點,這就夠了。他和高老漢的往來,還有他那些召之即來的朋友,這些都足以證明。你的專屬司機一直在爲某個團體工作,對那個團體的忠誠還在對你之上。我們甚至能猜到這個團體的名字。”
“是啊,這非常容易。現在能團結那麼多窮人,得到老百姓支持的團體就只有那一個。這很好猜。”
“我跟你說正事呢……別搗亂。”喬雪的身體微微動了下,她發現男人的心思和自己不一樣,並沒有把注意力都放在正事上。可是自己察覺的有點晚,重要高地已經落入對方掌握。她掙扎着說道:“司機是你的心腹,他是其他團體的人,你居然不擔心?”
“有什麼刻擔心的?那個團體確實比我更值得效忠,我對他們也沒有惡意,所以我相信他們不會害我。”
寧立言說道:“這個團體雖然目前處於低谷,可是我相信未來的中國,將是他們的天下。這不光是我的看法,寧立德還有叔叔,都是這麼想的。所以和他們沒必要結仇。我在英租界包庇他們的行動,對老謝裝糊塗,都是這個原因。我相信叔叔如果在天津也會支持我的行動。”
寧立言說得叔叔自然是喬家樑。過去他喊喬家樑做大律師,現在改口叫叔叔,顯然是已經把喬雪當成妻子看待。
喬雪這時候顧不上笑話寧立言不要臉,因爲對方並不只是口頭上把自己當成妻子,手上也沒閒着。大意失去的荊州奪不回來,現在九郡固然不保,連蜀中根基都有危險,讓她的心裡變得忐忑不安。
她一邊努力地掙扎一邊繼續分神戰術:“那你對老謝就不管了?萬一他暴露了,會牽連到你的。英國人、日本人都不會允許你和這個團體來往。”
“誰說不管的?我難道沒給他工資?我們是僱傭關係,英國人憑啥怪我?他們敢保證自己的僱工裡沒有這個團體的人?在他的身份暴露之前,我又怎麼知道他爲誰工作。說句實話,如果有朝一日老謝的身份真敗露了,我也會盡最大力量保護他。因爲他是個好人,是個真正意義的君子。我相信他把我們引來這裡並無惡意,只是爲了拯救受難的姑娘。爲了救人不惜讓自己冒暴露的危險,這是君子行爲,這樣的好漢值得我結交、救助。不過你放心,我不會因爲救助他們把自己陷入危險之中,這是我的底線。”
“那……那你給高老漢錢的意思,老謝明白麼?”
“老謝跟了我那麼久,又怎麼會猜不出我的想法?他們是窮人組織,日子過得不富裕,能幫一把就幫一把吧。不管是韓大姐還是高老漢,都一樣。高家的情況老謝跟我提過一些,他家原本有七個孩子,五兒二女,因爲疾病和饑荒,其中奪取了兩個兒子性命。而另外一兒一女成年後也離高老漢而去。”
“他們去哪了?”
“南方。現在……不知道還在不在。這是個值得我們敬仰的人家。我猜那幾個雞蛋是他家惟一能拿得出手的食物,就像這些被褥一樣。他們拿出自己最好的招待客人,卻又不刻意說明,就是不想賣好。這樣的好人,我們不能不幫。所以我希望他的生活可以更好一點,至少不用這麼辛苦。我知道那些錢其實解決不了根本問題,可是我無法給的更多,否則就是害人而不是幫人。”
“我明白了,我原本以爲高老漢是因爲我吃不下那些粗劣的食物看不起我,現在看來不是那麼簡單。他討厭我,是因爲在他眼裡,我和高從善是同一種人。都是爲富不仁的財主,是他們的敵人。如果不是有你的面子,可能他們都不會讓我在這裡留宿。”
寧立言笑了兩聲:“我們要允許人犯錯誤,看走眼這種事在所難免。我知道你是個好心眼的姑娘就夠了,其他人怎麼想跟咱們也沒關係。”
“不,他沒看錯,我確實和高從善沒什麼區別。” 喬雪嘆了口氣:“雖然我沒有親手害過人,可我在投機市場上的操作,也導致很多人傾家蕩產。這一點和那個高老財沒什麼區別。可我有什麼辦法呢?我不做這些生意,又靠什麼手段發財?我不想依靠孃家過活,可是又過不了窮日子,就只能自己想辦法賺錢。這土炕和被褥,對高老漢來說,可能是竭盡所能才能提供出的最好的東西,可是對我來說,這還差得遠呢。我現在很佩服唐珞伊,她居然能在那種地方把自己交給你,換做是我肯定會做噩夢。”
盤馬彎弓半天,最後一句纔是關鍵。她既是解釋,也是一種哀求。男女之間的關係親密到一定程度後,往往會面臨進與退的抉擇。某些相戀多年的模範情侶關係會忽然冷淡,除了太過熟悉失去新鮮感之外,某個抉擇上的失誤也是原因之一。
喬雪和寧立言的關係倒不至於忽然後退,她也知道自己不管做什麼抉擇,都會得到愛人的愛。可是她想要的不僅僅是這些。
她是個貪心的女子,想要的不光是愛,更想要愛人的全部,獨佔、壟斷、全部擁有,不給他人留下分毫。所以她必須讓男人明白,自己對他的感情不比唐珞伊差,只不過人和人不同,她沒法放棄自己的原則。
“你犯不上爲這個自責。人和人本來就是不一樣的,我雖然很敬仰高老漢這種人但是也不會學他。這個世界上不能沒有聖徒,也不可能都是聖徒。我們都有缺點,因此才更真實更可愛不是麼?說到底你我之間本就是一種人,否則又怎會如此默契?我們是最好的拍檔,沒人能比。你儘管放心睡,我不會讓你做噩夢的。只不過正餐不許吃,總得讓我吃點壓桌碟,否則不是要了我的命?”
喬雪笑了。雖然理智告訴她,這種話往往是男人誘騙無知少女的謊言。可是寧立言不一樣,她相信他不會欺騙自己,再說自己也不能對他太過苛刻,因此主動放棄了掙扎,反而在寧立言耳邊說道:“真拿你沒辦法,不過要吃,也是咱們一起吃……”
高家大院內。
失蹤多日的袁彰武坐在客廳裡面色陰沉,面前一個三十出頭滿臉橫肉的男子,正在向他說明情況。
這男人就是高老漢女兒所說的高二能,在小高村橫行霸道,如果放到天津城內就只能算是個土棍。眼界有限腦子不好用,就算有錢有槍也是個土鱉,入不了大混混法眼。何況如今袁彰武又有日本人做靠山,更不把這種人當回事。哪怕是在高家的地盤上,對高二能也是不屑一顧。
“你這消息準麼?”
“看您說得,這是我的地盤,消息還能有錯?小高村是個小地方,誰家來人根本瞞不住。聽說是來了兩人,打扮的挺時髦,一看就是城裡人。三爺,您說這事怎麼辦?”
袁彰武哼了一聲:“這是你的地盤,主意得你拿,我哪能喧賓奪主?”
“三爺這話就見外了,咱們誰跟誰?這家裡您說了就算!再說了……我這不也沒主意麼?這倒黴地方也沒個電話,現問我大伯也來不及。就算是派人騎馬送信,也不趕趟了。”
袁彰武不屑地哼了一聲,“平時村裡有土匪踩道,你們也先請示?”
“可是……可是他們不是土匪啊。”
“誰證明?這是你的地盤,你說他們是土匪,誰敢說不是?”
高二能若有所思,過了片刻又問道:“可萬一要是有人追查……”
“以高老太爺的財勢,這點事還壓不住麼?只要沒人承認,去哪找人?堂堂熱河剿匪司令說失蹤就失蹤,其他人又算個嘛?放開手腳幹去吧,只要乾淨利索,保證沒後患。”
袁彰武給高二能打氣,心裡卻在冷笑:傻小子,你就幹去吧。到時候千刀萬剮也是你受着,與我有什麼關係?老天保佑,寧立言最好就在裡面,讓自己出口惡氣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