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中下三策多半是三人一早打好的腹稿,聽起來很高大尚,但實際並沒有什麼卵用,別說他一個小小的郡守,恐怕連帝宮內的賈南風做夢都想着削藩,但藩王們,哪是說削就能削的?
漢景帝時期,因削藩引發七國之亂,但那時朝廷中樞的力量是何等強大,僅歷時三個月便將叛亂撲滅,作爲竊取司馬家權利的賈南風,敢冒此等風險?
私下石韜也曾站在上位者的層面思考過如何解決當前之亂局,但左思右想之下,卻是一個無解的局面;
這跟那一世的某軍何其相似,天下的藩王就如同那一世的割地軍閥,中樞想收回衆藩王的權利,有可能連現有的權利也會失去,但如果任由藩王們坐大,天下混戰不過早遲罷了。
首先,坑死司馬家多位藩王的賈氏,定然不肯就此放下權柄;同時,司馬家的人豈容賈氏竊走權柄?如此一來,最後就只能通過戰爭決出勝負;
如果此際大晉並無外患之憂,那麼,無論賈氏勝出,還是司馬家的某位藩王勝出,無非也就朝代更迭罷了,但最可怕的是衆多胡人已經在大晉的家門口虎視眈眈,甚至已經融入大晉,眼下大晉看似武力強盛,還能勉強鎮壓各部胡人,可大晉一旦發生內耗,胡人絕無坐視的道理。
心中失望之餘,石韜忍不住將目光投向說出“削藩”二字的李文傑,道:“若齊王與那匈奴人勾結,並打算對我東莞不利,我該如何應對?”
先是向李文浩看上一眼,見對方微微點頭,李文傑這才說道:“兗州之時,大兄曾建議部曲統領石方,將抓獲的匈奴人送至兗州官衙,而後兗州刺史隨即發佈驅趕匈奴人的公文,之後,七郎手下……手下胡騎,探得匈奴人全都往臨淄而去,這說明敲山震虎的目的已然達到,如此一來,齊王再想對東莞施展何等鬼魅伎倆,就得掂量自己是否有膽量與中樞徹底撕破臉皮,因此我猜,齊王暫時不會再有何等大的舉動!”
從李文傑的言語中,倒是能看出這三兄弟來東莞之前,對東莞的局勢已瞭然於心,才能作出如此判斷,其實石韜也是這麼猜測的。
昨日收到石中玉送來的消息,稱太子主動請求前往巴蜀治亂,而且賈南風居然同意了,並派出一萬牙門軍保護太子去了巴蜀。
聽到這一消息,石韜感到十分震驚,太子離開洛陽這一舉動,貌似是受了他的“點撥”,這說明歷史已經發生了更大的偏移,司馬倫已死,但司馬倫的位置卻被河間王取代,石韜一度猜測,河間王或許會成爲點燃亂局的另一導火索,可太子前往巴蜀這事,卻讓歷史變得面目全非。
過去,許多藩王或多或少舉着太子這面虎皮作爲對抗賈南風的大旗,但現在太子竟主動請旨前往巴蜀,藩王們一時失去了藉口,加上河間王進入中樞權利中心,算是填補了趙王死後,以王制王的這一平衡,形勢再次向賈氏一方傾斜。
沒有司馬倫作爲內應,鎮守各方的藩王,短時間內公然反叛的可行性並不大,但這僅僅只是猜測,大晉風平浪靜的表象之下,其實早已暗流涌動,有時只需一件小小的事就能讓戰爭爆發,這也是石韜目前最爲擔心的,尤其已有確切消息石崇用不了多久就會回到洛陽中樞,石崇離開,決定繼續留在東莞的他,壓力必然不小。
有道是三個臭皮匠頂個諸葛亮,石韜向三人各施了一禮,然後問道:“若七郎打算長期留在東莞,各位兄長可有什麼良策?”
三人忙不迭的回禮,隨即李文浩反問:“七郎打算留在東莞的原因,可是受釀酒、及流民生計所絆?”
酒宴之前,石韜將他用酒水之利換取土地以安置流民這事,大體提過一下,因此李文浩有此一問並不奇怪,石韜點頭道:“正是,一來七郎所釀酒水離不開東莞,再者,我一旦調往他處,東莞這數千流民誰來照料?”
三人眼中同時閃過一抹光亮,李文浩言道:“七郎心懷黎民,甚至可拋棄功名利祿,乃志向遠大之士,更是我輩之楷模!”
若有可能,在金谷園中過他的紈絝生活豈不美哉,誰願跑來東莞瞎折騰,若告訴幾人,自己的一舉一動皆是爲了拉山頭保命,恐怕沒人會相信,石韜因此苦笑不已。
以爲石韜不說話,乃故作謙虛之狀,李文浩一本正經道:“此言並非大兄有意誇讚七郎,而是離開隴西之時,祖父對我兄弟再三囑託之言!”
聽說這些話是隴西李氏如今家主李昊對他的評價,石韜不由爲之一愣,莫非是那李昊從自己對當今局勢判斷,以及在東莞安置流民的種種舉動中聞出什麼味來了?
不等石韜完全醒過神來,李文浩又道:“祖父命我等來東莞助七郎一展宏圖,建不世之功!”
“什麼一展宏圖,什麼不世之功?”石韜又是一愣。
一直未曾開口的李文俊,突然道:“亂世即將到來,這豈非我輩大展宏圖之際耶?”
“你們想……”
心臟狂跳,石韜險些說出“造反”二字。
李文浩非但未曾阻止,而是將話接了過來:“七郎有所不知,如今西北之地已越發靡亂,胡人內遷,卻得不到有效安置,豈能不反?難以生存的氐人,甚至竄入巴蜀就食,這才引發巴蜀混亂,而我隴西同樣受羌人之禍久矣;匈奴人原本聚集於晉陽,卻能在兗州這等腹心之地奔走且如無人之境……中樞又被一婦人把持,而諸位藩王卻在四周蓄勢以待,眼下的太平光景,還能保持多久?”
李文浩的這番大逆之言,讓石韜狠狠的震撼了一把,他是站在穿越者的高度才知道歷史的大致走向,但也僅僅只知一個大方向,但李文浩卻一語道破如今的局勢,且分析得極爲透徹,胡漢矛盾已激化至不可收拾的地步,而如今掌握中樞的,卻是名不正言不順的賈氏一門,駐守四方的藩王自然不會答應將權柄交在一個婦人手中。
石韜曾有過緊抱賈南風的大腿然後逐一削去藩王勢力的打算,因爲石崇即將成爲九卿之一的衛尉,如果不造反,石崇幾乎達到了人生的巔峰,而自己雖爲庶出,但只要操作得當,在石家這顆大樹下乘涼,也是一件非常舒爽的事,但眼前看來,還好自己依然堅持在外建立小山頭的想法,不然跟着賈氏混,到頭來卻免不了陪着賈氏一同傾覆的命運,那就悲催了。
就在石韜心神搖晃之際,又聽李文浩言道:“七郎若打算長期留在東莞,那麼掌握東莞全境,只是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