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此期間,王敦任何大的動靜,謝艾都一面及時上報高嶽,一面裝作不以爲意,做出種種無害的姿態,且因彼時秦軍正盡了最大力氣,和前趙大軍做殊死搏鬥,所以確實沒有多餘精力來顧到荊州的事態。
當下謝艾便將荊州之事的前後局勢,都當衆介紹了一遍。高嶽也曉得王敦之反,謝艾在暗中下了不少推力。但好比廯疥既然肯定要發作,那還不如早些讓它發出來。依着王敦本人的性情、地位、實力和野望等實際情況,從他與皇帝司馬睿不可調和的矛盾等現實考慮,王敦是必然要造反的。所以,高嶽默認甚至支持了謝艾的舉動,早些將王敦促反了好,時間越長,他有可能實力更加強大,屆時要想擊敗他,反而會愈發棘手。
謝艾娓娓道來,因爲他歷來事事上報,所以高嶽基本都知道。但殿中很多文武並不知情,所以還是讓謝艾從頭到尾講完。末了高嶽點點頭道:“卿說的這些,確是實情。早前,我軍因應允與石勒東西夾攻劉曜,戰事既開,便如開弓之箭沒有回頭路,故而一度投入了最大力量,無論如何要得勝,故而確實沒有多餘精力再放在荊州那邊。但是軍事上沒有餘力,不代表毫不顧及荊州。近兩年來,我軍的眼睛,還是在一直盯着王敦的。眼下既然我們已緩過氣來,下一步,應該要準備對南方用兵了。”
高嶽一開口,就已經將秦軍的接下來的軍事行動給定了方向。衆臣一聽,曉得出兵荊州平叛王敦,是勢在必行的事。但是作爲北方諸州,地形相隔遙遠不在都督區域內,最多隻能做輔助,真正的主力部隊,還是梁州軍。
“如果對王敦用兵,謝卿便爲主將。孤倒想問問,如今我軍東進荊州,水陸兩路皆被封鎖,想要強行突破,殊爲麻煩。從前的計劃既然難以施行,卿將何以處置?”
從前,趙募曾對謝艾建議,若是一旦出兵,最好的路線便是上路從魏興過上庸,攻打襄陽;下路從巴東出秭歸,直撲江陵。襄陽是荊州通衢之地、最重要的城市,江陵更是荊州治所。只要能佔領這兩座城市,不僅可以完全
截斷王敦的後路,且可以迅速盤活整個東南的戰略局勢,從而更好更快的完全佔據荊州。
但王敦就是爲了避免腹背受敵,在被迷惑、認爲高嶽應該不會與他翻臉的情況下,仍然搶先分派精兵,把守上下兩路要地。襄陽、江陵雖然空虛,但秦軍東進之路被堵死,先機已然失去。
謝艾侃侃而談道:“臣啓大王。從前我軍制定的計劃,兩路並進,攻取襄陽和江陵,使王敦立時陷入進退兩難的絕境,這絕對是上上之策。但如今既然上策已不可取,只好退而求其次,改用中策。”
“湘州,乃是本朝新立,下轄長沙、武陵、零陵、桂陽以及湘東郡,其實也就是從前的南荊州。眼下湘州刺史是譙郡王司馬承。譙郡王堅決拒絕了王敦的拉攏,並慷慨誓師,響應朝廷平叛。於是王敦便派了兩萬軍隊進攻湘州,眼下已經包圍了長沙城。發起了猛烈的圍攻。長沙城並不雄固,又內無糧草外無援兵,完全憑着譙郡王的一腔忠義來鼓舞士氣,仍在堅守苦苦抵抗。可以說,再用不了多久,長沙將有陷落的危險。而長沙一失,湘州危矣。”
“若是此時能有援軍突然殺到,魏乂毫無防備,必然會措手不及而被打敗,長沙之圍便解除,而湘州的局面也隨之可以穩定下來。屆時從長沙出兵北上,將江陵給打下來,甚至可以再往北威脅襄陽。這樣,等於又重新回到了咱們的上策,豈不是好?”
高嶽劍眉微蹙,若有所思,打斷他的話道:“卿說的,孤都明白。孤也知道湘州局勢,如今很是不妙。然則王敦派了大將魏乂統兵兩萬,專門去打長沙,是曉得譙郡王絕無援軍,而存了志在必得的心思。譙郡王雖然忠忱,但無奈麾下士兵戰力低下,實力不如魏乂,接連損兵折將,只好絕望地坐困愁城,有什麼辦法呢?”
謝艾躬身施禮,即刻朗聲應道:“我梁州軍,士氣高昂,爲大王而戰的決心毫無動搖。若是輕裝疾行,在十日內兵臨長沙城下,突然向魏乂發起進攻,可以保證能夠打敗他!”
這話一出,殿中衆人都非常訝異,
忍不住交頭接耳起來。高嶽劍眉一挑,想了想又搖首道:“十日內,譙郡王應該還能守得住。但無路可行,我軍如何出兵?”韓雍面色儼然,也出言詢問:“南下或東去長沙的水路陸路,皆被王敦軍隊鎖住,若要強行突破,也可使得,但就怕會拖延時日,到時候路打通了,長沙也早就陷落了,援救便失去了意義。倒要請教謝君候,我軍難道插翅飛去不成?”
殿中一片亂紛紛地應和之聲。也不怪大家當面質疑,局面在這擺着,打敗魏乂、援救司馬承、穩控湘州是有很大的好處,但關鍵只一點,沒有路去啊。梁州轄地,與荊州接壤之處,王敦都有軍隊駐守,幾處要地,更是有水陸重兵防備,而長沙戰事又越來越吃緊,救援宜早不宜遲,容不得慢慢突破,急切間怎麼飛到長沙去?
“不敢言請教。”謝艾仍是謙遜有禮,不慌不忙道:“大王之憂,韓公之疑,以及諸位同僚的困惑,都是有道理的。但實際上,通往長沙的路,其實還有一條坦途,且不在王敦的控制區內。”
高嶽在內,所有人都同時拿眼睛緊緊望着他,殿中一下便安靜了下來。
“臣爲大王詳細計算:涪陵郡最西南處的酉陽城,與湘州緊密接壤。若從此地出兵,一路往東疾行,三日便可抵達湘州的沅陵。然後從沅陵處,再順沅江東去,到益陽時,最多四日。然後立即棄水路而上陸路,便可往南奔向長沙,中間又不過兩日。再休整半日,連頭帶尾,十日內便可兵臨長沙城下,堪堪打魏乂一個措手不及,這便是臣的奇兵之計。”
殿中低聲議論紛紛。高嶽一直鎖住的眉間慢慢舒展開來,但隨即又重新蹙起。正要說話時,下面一個聲音驀然叫道:“慢着!此計雖好,但依在下意見,還是不可行!其中有一處最根本的疏漏處,在下正要當面請問謝君候,倒要看你如何解釋。”
衆人聽那聲音,不用看便就曉得,定然是秦州長史汪楷無疑。汪楷一面大聲質疑,一面向高嶽拱手示意,高嶽便暫且不做聲,要先聽聽他對謝艾問些什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