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天子的詢問,邵勳直接拒絕了。
我生平有三願。
其一是致天下太平,讓百姓安居樂業,不再受戰亂之苦。
其二是建立新的體系,改變士族一家獨大,缺乏制衡的局面。
其三是在廣成澤溫泉中集齊十位胡、漢皇后,召喚天可汗寶座——唐代先後有十位皇后泡過廣成澤溫泉。
樂氏還不太夠格,給我當收藏品是可以的,其他還不行。
當然,這是裝逼的話,其實他非常心動。
但有一事不明,樂氏還有多少財產?會不會被抄家抄得差不多了?
再者,現在時機不對。
你晚個一年提,說不定他就答應了。
南陽樂氏嫡女,即便是寡婦,在這個時代,配他邵某人也綽綽有餘了,簡直是祖墳冒青煙的大喜事。
但現在麼,先等等。
這個人他記心上了,不知道能不能找個機會偷偷看一看。
“匈奴未滅,何以家爲?”邵勳大義凜然地說道:“接下來或要西征關中,諸事繁雜,恐無時間成婚。”
司馬衷愣了,點了點頭,道:“邵卿不願意,那就算了。挖到蛤蟆了嗎?”
“沒有。”邵勳慚愧道:“臣拈弓搭箭,例無虛發。但蛤蟆卻深藏洞穴之中,不好捕抓。譬如用兵,賊衆若躲在堅城之內,卻不好破之。”
“那就只能等蛤蟆出來,與其野戰了。”天子嘆了口氣,神情蕭索地走了。
邵勳見天子已走出去了七八步,低聲道:“皇后留步。”
羊獻容看着邵勳,道:“何事?”
“臣勸皇后慎重行事。”邵勳說道。
羊獻容的貝齒緊緊咬着嘴脣,冷笑道:“籠中之鳥,甕中之鱉,有什麼可慎重的?”
“皇后自輕了。”邵勳認真說道:“司空若對帝后不利,不但朝臣不滿,禁軍將士們也會譁然。此時,他便在洛陽待不住了。司空不會如此不智的。”
“雖說天子是君,皇后也是君,但終究是有差別的。”羊獻容說道:“賈南風就可以死。”
從狹義上來說,一個國家就兩位君:天子和皇后,其他都是臣民。
從廣義上來說,天子、皇后、太子、太子妃也是君,但太子夫妻終究比不了天子夫妻,理論上來說只能算半個君,即儲君是也。
再細分一下,天子與皇后,地位也是有差別的。
賈南風可以死,司馬衷就不能隨便殺。
“皇后,你冷靜些。”邵勳無奈道:“即便臣願意聽從皇后吩咐,也不夠啊。四位殿中將軍,輪番戍守,一年之中臣只輪得到三個月。還是說,皇后拉攏了其他什麼人?”
羊獻容不置可否。
邵勳看她表情,心中一凜,莫非真有?
他覺得自己似乎該對司馬越的真實影響力重估一下了。
歷史上晉懷帝登基之後,從一開始就咄咄逼人地奪權,對司馬越把持朝政非常不滿,要親政。偏偏司馬越還頂不住,被迫退讓,自請出鎮許昌,避免與皇帝產生直接衝突。
也就是說,如果今上司馬衷突然間雄起了,與權臣撕破臉,最終結果如何不好說。
賈南風、司馬倫、司馬冏、司馬乂等人一個個把持朝政,很可能只是利用了今上的“純質”。朝臣、將領們一看天子這鳥樣,也沒心思跟着他混了。
但如果出現一個正常且有爲——至少表面如此——的天子呢?其他人不好說,但屢戰屢敗的司馬越卻對付得十分狼狽。
權臣,終究還是臣啊。司空的威望,在蕩陰之戰前是最高峰,慢慢地一路下跌。再跌下去,王衍這頭老狐狸都要看不起他了。
“是不是陳眕?”邵勳突然問道。
見邵勳在胡亂猜測,羊獻容的臉上已經換了副笑容,變得高深莫測了起來,只聽她說道:“邵卿何必亂猜?中軍乃天子親軍,不是王國私兵,盡忠職守不是應該的麼?”
邵勳嘆了口氣,道:“現在娶樂氏,我認爲不妥。”
羊獻容懶得說話了。
“皇后今日心神紊亂,所思所想頗爲不妥。”邵勳說道:“但廣成澤對我確實很重要。你開出的價,我有點難以拒絕。”
“邵卿爲何變得如此……坦誠?”羊獻容有些驚訝。
邵勳暗歎,還不是怕你這個瘋子做出什麼不可理喻的事。
“皇后對臣如此愛護,臣寧不感佩?”邵勳回道:“材官將軍就算了,臣不敢居之。廣成澤修園囿之事,似可行之,最好快一點。”
邵勳剛纔認真想了下。
現在是小冰河時期吧?
小冰河時期倒不是絕對有多冷,最難受的是極端氣候,比如明末最耳熟能詳的大旱。
皇后說得對,四年前幷州大旱,赤地千里,你能保證其他地方不會有?
廣成澤是一個巨大的沼澤溼地,中間有星羅棋佈的湖泊。最大的一個,甚至可以鐵索連舟,暢遊嬉戲。
這裡的水資源太豐富了。如果哪天真有大旱,這絕對是救命的——即便水位降低,沼澤退化,終究還是有水,其實整個廣成澤就是個巨大的天然水庫。
他在這裡開荒種地,即便遇到大規模的乾旱,依然可以勉力維持。
當別人都被幹旱打擊得元氣大傷的時候,他卻堅持了下來,實力對比就發生變化了。
“方纔你不願意,現在又願意了……”羊獻容嘴角掛了點嘲諷。
“皇后說得對,臣思慮不周。”邵勳說道。
對對對,伱說得都對。安撫情緒激動的女人,就不要和她講道理,講到最後,全是一地雞毛,不如另闢蹊徑,比如狠狠地鞭撻一番。
“那你……”羊獻容又遲疑道。
“去歲正月,太極殿之中,帝后受賊人凌迫,臣第一個救的是皇后,不是天子。”邵勳輕聲說道:“臣說話算話,只要值守殿庭,定不讓小人謀害帝后。”
我只能攔住明面上的敵人,走其他渠道的,你們自己小心。
羊獻容怔忡了許久,半晌後嗯了一聲。
邵勳暗暗鬆了一口氣。
歷史上天子被毒殺後,羊獻容好像還通知廢太子、清河王司馬覃趕緊入宮,然後領着他去太極殿登基,最後晚了一步。
廢太子有個屁用!人家司馬熾是名正言順的皇太弟,名分上你爭得過人家麼?
這種瘋事都幹得出來,不被賜死算是新皇胸襟廣闊了。
這女人就是個炸彈,現在被纏上了,只能儘量思考如何變廢爲寶了。
邵勳想了想,拿出黃毛的語氣說道:“給我錢!”
羊獻容驚訝地看了他一眼,問道:“你要錢做甚?”
“成都王的家產一時拿不到手,就只能找皇后借一點了。”邵勳說道:“殿中之兵並不全數可靠,皇后居內輔政,臣在外練兵,一內一外,可保洛陽無虞。”
說得似乎有道理?
羊獻容點了點頭,問道:“你要多少?”
邵勳決定說一個大的,便道:“錢兩千貫、絹四千匹。”
羊獻容聽完,先是瞪大了眼睛,然後捂着嘴笑了。
邵勳莫名其妙,難道說多了?
“好。”羊獻容一口答應了下來。
邵勳若有所悟,但他很快收拾好了情緒,道:“那便如此了。盯着臣的人很多,皇后沒事不要召見臣了。”
說這話時,微微有些汗顏,就好像拔那啥無情一樣。
羊獻容沒有回答。
邵勳也不管她了,約定好送錢時間後,見天子無召,便告退離開了。
他飛快地回到了府邸之中,喚來唐劍,令其至禹山塢、雲中塢等地傳訊,將陳有根、金三、毛二、陸黑狗、王雀兒等人全部喊來。
六七日後,衆人如約而至。
邵勳摒退僕婢,看着面有風塵之色的諸人,一笑,道:“我意擴軍。”
陳有根精神大振,問道:“郎君,擴軍多少人?”
金三等人亦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銀槍軍一幢有62或63名吾之愛徒……”邵勳說道:“一開始或有必要,但兩年了,新兵們都有了些模樣。去歲令其衆推伍長,一年過去,不也挺好麼?所以,我決定——”
衆人心中有數了,都期待地看着邵勳。
“什長亦由其自推。”邵勳說道:“一隊增設隊副一員,隊主、隊副皆由我弟子出任。一幢再增設一員督伯,管資糧軍器、夜間警巡、軍紀斥候,另外兩員督伯則專司作訓。如此一來,每幢共需隊副以上軍官24人。”
“銀槍軍第一幢,就地擴編爲一、二、三幢。所募之新兵,與老兵打散後混編。三幢兵擴編完成後,計有一千八百餘人,分駐宜陽三塢,嚴加訓練。”
“原銀槍軍第二幢168人,改編爲銀槍軍第四幢。一應軍制,還按老的來,不與前三幢同。開過年來,會有新一批洛陽弟子下部隊,屆時再募四隊人,如此便有七隊近四百人了。這些人,就留在金谷園操練。”
“長劍軍現有三百人出頭。擊劉喬之後,一些突將兒郎欲投我門下,盡數編入長劍軍,如此長劍軍可增至八百人上下,屯於禹山塢操練。”
“聽明白了嗎?”
“明白了。”衆人齊聲應道。
邵勳滿意地笑了。
他的實力,還是以銀槍軍爲主。
當初教弟子,說是作爲軍官種子來的,這並非虛言。
至少兩年時間的習文練武,下部隊時初授伍長之職。
一年之後,拔爲什長。
現在兩年了,最次的也能當個隊副。
這一批人,以當年的東海學生爲主,最多的跟了他四年,少的也跟了三年半,都算是他的核心班底。
以這批人爲骨幹,操控將近兩千名銀槍軍士卒,上下一體,同心協力,如臂使指,終於讓他有了那麼一絲底氣。
當然了,從六百人一下子擴充至一千八,人多了,戰鬥力卻下降了。
現在需要時間,讓他們以老帶新,嚴格訓練,慢慢把戰鬥力提升上來。
兵多的感覺,真好。
這個世道,沒有足夠能打的兵,真的只能任人宰割,睡覺都睡不安穩。這次的擴軍方案,自許昌武庫案後就已經註定了,羊獻容的折騰,只不過加速了這件事。
不過邵勳也很清醒。凡事有利必有弊,兵多了,實力強了,他的風險也在累積。
羊獻容那瘋女人的錢,是那麼好拿的嗎?做夢。
她的情緒沒那麼穩定,也不是時時刻刻都有理智的,保不齊什麼時候給你來個大的。
邵勳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